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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舞动的三步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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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将粼粼的波光染成一片金红。老陈站在江滩的露天舞场中央,白色棉麻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轻轻按下音响开关,《夜来香》的旋律便随着江风飘散开来。
“注意脚跟先着地——”老陈的声音混在音乐里,像杯温润的茶。
他示范着三步踩的基本步,修长的腿在余晖中划出优雅的弧线。二十几个学员跟着摆动,其中几个新来的年轻女学员不时偷瞄他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王阿姨今天特意系了条新丝巾,在旋转时丝巾飞扬,差点缠到老陈手腕上。“陈老师,我这一步总踩不准......”她红着脸解释,手指紧张地绞着丝巾一角。
老陈只是笑笑,虚扶着她后背重新带了一遍节奏,掌心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新来的林女士穿着高跟鞋,一个转身差点崴了脚。老陈眼疾手快地托住她手肘:“换平底鞋更好。”
说着从舞蹈包里掏出双备用舞鞋——正是唐娟上个月给他买的,鞋底还带着崭新的防滑纹。
江对岸的霓虹渐次亮起,将舞群的身影投射在石板地上,像一群跃动的剪影。
教到复杂的花步时,老陈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锁骨处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徐阿姨递来纸巾,他道谢时眼角泛起细纹,像极了年轻时在厂报上登的那张劳动模范照片。
中场休息时,几个学员围着老陈问东问西。李婶塞给他一个保温杯:“自家熬的酸梅汤,去暑的。”杯身上贴着“最帅陈老师”的贴纸,一看就是小孙女的手笔。
老陈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还沾着江雾凝结的水珠。
夜风渐凉,最后一支舞曲响起。老陈站在队列最前方领舞,衬衫下摆随着舞步轻轻扬起。
月光下,他腕间那块旧手表泛着温柔的光——女儿第一次登台演出时买的,表带已经磨出了毛边,却比任何名表都更让他珍惜。
舞曲终了,众人依依不舍地散去。
老陈收拾音响线时,发现地上落着条栀子花图案的手帕——和秦若瑾最近用的那款香水同一个味道。他轻轻拾起来挂在栏杆上,心想明天上班记得带给她。
江面上货轮的汽笛声悠长。老陈拎着舞蹈包往家走,路过便利店时买了包唐娟爱吃的山楂糕。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里的男人依然挺拔如松,仿佛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只有那微微泛白的鬓角透露着,这个在江滩教舞的优雅男人,已经走过了人生大半的旅程。
回到家,玄关的灯亮着。老陈把舞鞋整齐地放进鞋柜,听见厨房传来唐娟哼歌的声音。
窗台上,那盆从办公室救回来的薄荷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新生的嫩叶已然亭亭。
华灯初上,美乐世酒店1808房的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的灯火如星河倾泻。
赵冬梅脱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香奈儿套装随意搭在椅背,露出后背紧绷的蕾丝内衣带。
“今天董事会那帮老古董......”她烦躁地扯开盘发,钻石发卡“叮”地掉在大理石地面上。陈安华弯腰拾起,轻轻放在茶几上,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常:“跳会儿舞就好了。”
他按下音响开关,《蓝色多瑙河》的旋律流水般漫过房间。赵冬梅怔了怔,突然笑出声:“还当我是文艺汇演时的报幕员啊?”话虽这么说,却已经把手搭上他肩膀。陈安华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红酒香,混着董事会留下的雪茄味。
“跟节奏,一、二、三......”他带着她旋转,手掌虚扶在她后腰上方两寸。
赵冬梅起初步伐凌乱,Prada的裙摆扫翻了茶几上的财务报表,纸张雪花般散落。跳到第三圈时,她突然顺畅起来,紧绷的后背渐渐舒展。
“记得吗?八九年厂庆......”赵冬梅在旋转间隙喘息着说,“你跳《白毛女》摔伤膝盖,是我背你去医务室的。”她耳坠晃出一道银光,和当年扎麻花辫的姑娘戴着同款。
陈安华带着她避开地上的文件,脚步轻盈得像在江滩教学员。汗水渐渐浸透他的衬衫,锁骨处的旧伤疤若隐若现。赵冬梅的钻石项链随着动作不断拍打他胸口,冰凉又灼热。
“黄嵩最近......”她突然在舞步中开口,呼吸喷在他喉结上,“在杭州包了个女大学生。”说这话时她指甲掐进他肩膀,却在下一个回旋时突然松手大笑,“不过无所谓!”
音乐切换到探戈,赵冬梅的高跟鞋在地毯上崴了一下。
陈安华及时托住她手肘,触到腕间未愈的掐痕——像是她自己指甲留下的。他没问,只是调低了音量。
“再来!”赵冬梅甩开他,自己按下重播键。这次她跳得近乎凶狠,真丝衬衫被汗水黏在后背,妆容晕成抽象画。
当《春之声》响起第七遍时,她终于瘫坐在地,发髻散乱,昂贵的丝袜勾破了洞。
“舒服了?”陈安华递来依云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滴在她赤着的脚背上。
赵冬梅仰头灌了大半瓶,突然盯着他:“老陈,你从来不好奇我和黄嵩的事?”
窗外,城市夜景如璀璨的棋盘。陈安华拧干毛巾递给她:“更衣室有备用衬衫。”顿了顿又补充,“唐娟放的。”
赵冬梅怔了怔,突然大笑出声,笑到眼角渗出泪水。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从爱马仕包里摸出车钥匙:“下周三别安排课,黄嵩说要来验货。”尾音淹没在浴室水声里。
陈安华收拾音响线时,发现地上落着枚钻石耳钉。他捡起来放在床头柜上,旁边相框里是年轻的赵冬梅和黄嵩在广交会的合影——那时她扎着马尾,他还没秃顶。
回程的夜班车上,陈安华摸出手机。屏保是上周拍的:唐娟在阳台上晒被子,倩倩的风铃在风中轻响。他想了想,给女儿发了条消息:“周末回家?爸给你做糖醋鱼。”
江水在月光下静静流淌。车窗倒影里,五十岁的男人嘴角微扬,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在厂区梧桐树下,等着心爱姑娘下班的舞蹈青年。
只是如今,他的舞步里多了岁月的沉淀,却依然能带着迷路的人,跳出一方天地。
暮色中的江滩被晚霞染成橘红色,江水泛着粼粼金光。秦若瑾和孟兰珂手挽手出现在舞场边缘时,正在调试音响的老陈明显愣了一下。
孟兰珂今天难得穿了条酒红色阔腿裤,真丝衬衫的领口别着那枚钻石胸针;秦若瑾则是一身素雅的米色连衣裙,耳垂上的珍珠在余晖中泛着温柔的光泽。
“陈老师,收不收新学员啊?”孟兰珂老远就喊,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咔咔作响。
她手里还拎着个纸袋,里面装着三杯冰镇酸梅汤——杯身上印着“资产处三朵金花”的卡通贴纸。
老陈笑着迎上去,衬衫袖口沾着江风水汽:“欢迎领导视察。”他接过饮料时,手腕上那块旧手表表带松了一扣——是上周倩倩回家时给调的。
音乐响起,是轻快的《南屏晚钟》。秦若瑾起初有些拘谨,珍珠耳钉随着迟疑的舞步轻轻晃动。
老陈在她面前示范基本步,特意放慢动作:“秦主任,跟着鼓点,像批阅文件时打拍子那样。”
“哎呀看我的!”孟兰珂已经跟着前排的王阿姨扭了起来,酒红色裤管飞扬,差点踢翻音响。
她今天喷了栀子花香水,旋转时香风扫过老陈鼻尖——和那日落在舞场的手帕一个味道。
跳到第三支曲时,秦若瑾突然笑出声。她鬓角微微汗湿,珍珠耳钉映着晚霞,整个人像被镀了层金边。“原来踩对节奏这么畅快,”她抹了抹额头,“比开例会轻松多了!”
江风渐起,吹散了孟兰珂精心打理的发型。她索性拔掉发簪,黑发如瀑泻下:“老陈!教个刺激的!”
老陈无奈摇头,却还是带着她们学了个交叉步。孟兰珂重心不稳,整个人栽进秦若瑾怀里,两人笑作一团。
休息时分,三人坐在江堤长椅上喝酸梅汤。远处货轮鸣笛,惊起一群白鹭。
秦若瑾突然说:“其实老夏他......”话到一半又咽回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上的贴纸。
“管他呢!”孟兰珂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饮料,喉间冰凉的吞咽声清晰可闻,“我现在只想学会这个——”她跳起来比划刚学的花步,差点被自己绊倒。
老陈默默递上纸巾给她擦溅到衬衫上的饮料。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江面上,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秦若瑾望着粼粼波光,突然想起那些令人窒息的邮件,此刻竟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返场音乐是《夜来香》。老陈同时带着两位女领导起舞,左手虚扶秦若瑾后腰,右手引着孟兰珂旋转,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江对岸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他们的剪影投射在石板地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散场时,孟兰珂嚷嚷着要办张月卡:“比瑜伽课带劲多了!”她的钻石胸针不知何时别歪了,在领口晃荡。
秦若瑾则细心地把大家落下的水瓶收进垃圾袋,珍珠耳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
回程路上,三人沿着江堤慢慢走。孟兰珂的高跟鞋拎在手里,光脚踩在温热的路面上;秦若瑾哼着刚学的舞曲,发丝间还带着江风的湿润;老陈走在稍后,手里提着音响,衬衫后背汗湿了一片。
路灯突然亮起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孟兰珂回头喊:“老陈!下周三还来!”她的声音混着江轮汽笛,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鹭。
老陈点点头,摸出手机给唐娟发消息:“今晚多煮两碗绿豆汤。”发完才想起,这场景似曾相识——很多年前文艺汇演结束,他也是这样,带着跳完舞的姑娘们走在星光下。只不过当年梧桐树影婆娑,而今江涛声声入耳。
但有些东西从未改变,比如舞步间流淌的快乐,比如江风送来的笑声。
路灯将三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又在下一个路口温柔地分开。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依然是严谨的秦主任、雷厉风行的孟科长、和蔼可亲的陈老师。
但此刻,他们只是三个被舞蹈治愈的普通人,在江风中轻轻哼着走调的旋律,把烦恼都甩进了滔滔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