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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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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望山山匪凶悍,闻之令人丧胆,胆敢不交路费从此经过,山上必卷下一群豺狼将其掳上山,隔三日便如敝履被弃之山脚,那情形用一个字来形容,惨!
滚圆赤红的太阳将落未落,将沈珏的身影拖曳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沈珏手里捧着书,低头看得出神,座下小驴子有一蹄没一蹄,摇头晃脑走的漫不经心,经过一片一人高的草丛时,不知什么缘故猛得一尥蹶子把沈珏摔在了地上。
沈珏哎哟一声,捂着屁/股爬起来,卷起书照着驴脑袋敲了两下:“又犯什么驴脾气,小爷亏着你了?”
虽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书香世家子弟,常混迹在俗人俗世里,天长日久的把那点子书香气消磨的几乎殆尽。
偏沈珏生就一身书生气,一张文弱小白脸,因此在村里做了教书先生,勉强能认几个字,识几个礼,在这个偏远小村里倒也挺受待见,村里人见了总要喊他一声,沈先生,沈珏腆着脸皮回礼,嘴里谦虚,不敢当不敢当。
今日沈珏去离村十里地的小镇上去添补了些家用,因贪听茶楼里的说书,走的迟了,太阳将要落了才走到姑望山下。
姑望山上有匪,十里八乡都知道,从没人敢走夜路。但别人怕,沈珏却不怕,不为别的,那帮子土匪跟他还有点交情。
沈珏身上穿半新不旧的青衫,两边宽袖用襻膊束着,露出两截细嫩的手臂,一双提笔的手白皙修长,食指尖尖的戳着驴鼻子教训,什么老子庄子之乎者也,一通大道理讲下来,口干舌燥,沈珏最后重重敲下一记,厉声责问:“记住了?下次不准再尥蹶子!”
路边草丛忽然窸窸窣窣,伴着几声粗重的呼吸声,片刻归于平静。
此时天幕已落,暗影昏沉,沈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忙一把抱住驴脖子躲着,小声问:“谁在那儿?”
等了片刻不见有响动,沈珏胆子便大起来,心想莫不是藏了只野兔子,好久没吃肉,不若便捉回去加道餐。
从驴子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拔出插在布袋里的伞拨弄草丛,刚把伞伸进去,忽然感觉被一股力道制住,沈珏想把伞抽回来,心里又害怕,想弃伞而逃,又担心丢了伞以后没得用,正在三思又三思间,那边力道突然加大,一下把沈珏扯了过去。
“娘哎!”沈珏捂着脑门抬头,对上一双满含疏离冷意的眼睛。那双眼睛清冷如月,又似隔着浅浅清潭,多了份寒意。
上官钺捂着脑袋坐起来,脸色不愉:“起来。”
上官钺原本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耳边有人念经似的训人,要起身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刚一动,脚上伤口便疼得厉害,想蓄些力气再做打算,一把纸伞冲着他脑门戳过来,上官钺岂容人这般撒野,一把拽住扯过来,带出来个看起来挺斯文的秀士。
“哦,哦,”沈珏眯着眼对上官钺笑笑,手忙脚乱爬起来,往后退两步,一脚踩在上官钺受伤的脚上。
“嗷——!”一声惨叫划破夕阳,直冲云霄。
沈珏一惊,下意识抬脚,不料身子不稳,整个人砸在上官钺身上,好巧不巧一只手摁在了上官钺受伤的脚上。
上官钺再没有多余的反应,咬着牙,疼得满额头细汗,眼神像只饿狼,恨不能立时把沈珏撕杀了事。
“抱歉抱歉,失礼失礼,”沈珏连连作揖,眼风里不停打量上官钺,一眼瞅见上官钺指缝间渗出的血丝,奔过来捧着上官钺的脑袋细细端详他的伤口,砸吧着嘴道:“嗯,嗯,眼熟。”
这伤口为钝器所伤,伤口三寸不足,二寸有余,周围粉红一片,高高肿起,能打出这个效果的除了沈家的祖传家法,别无他家。
据说沈珏祖上也曾沐得天恩显赫过,权势大了对家教礼仪方面越加看中,几辈下来浓缩成了一根青藤所制的大棒,带着些微的参差不平,不知打散了多少祖辈的天真童趣。
沈珏小时候也挨过不少胖揍,对这家法敬而远之,亲爹亲娘一过世,这不孝子便双手把家法送给了姑望山上刚扯起大旗立山头的土匪头子,送了个顺水人情。
沈珏左瞅瞅右看看,对打出来的这个效果颇为满意,就该这么打!
上官钺不耐烦的推开他,扳过脚来查看伤口,沈珏蹲在旁边笑眯眯的问:“受伤了呀?”
明知故问!上官钺白沈珏一眼,一看伤口便绝望了。
他这脚先被兽夹夹伤,在姑望山上这三天也没做处理,时间久了有点化脓,被这厮书呆子连踩带摁,脓水都出来了,皮肉外翻着看起来有点吓人,如果不早早处理,只怕还有苦吃,上官钺看了看天色,除了这混账书生,黑憧憧不见半个人影,便是见得人也不见得有胆把他带回家去。
沈珏双手托腮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上官钺,见他皱着眉,一脸苦恼和无奈的样子,就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要不要跟我走呀?”沈珏发出善意的邀请。
上官钺权衡了一下,抱拳道:“有劳。”
沈珏嘻嘻哈哈笑,扶起上官钺坐到驴背上,把伞撑开递给上官钺撑着,他在前面牵着驴子走。
此情此景,邻居王家女儿回家省亲时的模样忽然冒了出来,穿着一身红袄,怀里抱着碎花包袱坐在驴子上,他夫君在前头牵着驴子,逢人她就娇羞的低下头,听那人说一句:“姑娘好福气啊。”
沈珏回头看了一眼上官钺,一身利落的短打,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大侠,应是最讲究江湖义气。忽然想起还没互通姓名,便道:“小生姓沈名珏,字摧玉,阁下……”
上官钺眯着眼养精神,听他说话,眼睛也不睁,直接道:“上官钺。”
沈珏追问:“字呢?”
上官钺睁开眼,不耐烦的瞥他,想是记起还有求于此人,耐下性子道:“仲宁。”
沈珏自来熟的道:“仲宁,你平时喜欢做什么事?看你衣着,打架很厉害吧?有没有读书,要不要我当你先生?我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先生,很厉害的。”
上官钺礼貌性的笑笑:“不用,多谢。”
沈珏高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教其他孩子顺便教你,还绰绰有余,不费事。”
上官钺只好解释:“不必,我识字。”赶在沈珏开口前补充:“比你多。”
沈珏原本高兴的脸突然垮下来,皱皱眉,一脸失望,牵着驴子没再说话。
上官钺难得清净,闭着眼休憩,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念诗,声音干净低柔,春风拂柳一般,让人听了惬意。
那词也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唱着回头看上官钺反应,就见他轻轻皱了下眉头,表情有一丝隐忍的嫌弃,沈珏便笑开了花,提高了声音继续念,“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君子,寤寐求之。求之不得......”
沈珏家住在村东头,院里有一棵大柳树,高出院墙一大截,远远便能瞧得见,沈珏指着一丛翠绿向上官钺道:“看,那就是我家,院里有一棵柳树,两人抱那么粗,夏天可以乘凉,你一定会喜欢的。”
上官钺没睬他,沈珏早高兴的像尥蹶子的驴子扔下绳子殷勤的飞奔上前去开门了,首先迎接上官钺的是一声因受惊吓过度而悲鸣的鸡叫,一只羽毛光鲜的大公鸡扑腾着翅膀从沈珏头上飞过,一条肥肥的大黑狗从沈珏脚下蹿出,对到嘴的肥鸡紧追不舍,沈珏一看就急了,喊着:“将军将军快跑,军师你可饶了将军吧!”
上官钺坐在驴子上满脸阴沉,铁将军,狗头军师,他坐下这个是不是该叫驴盗骊?
一条狗和一只鸡对主人的劝架充耳不闻,鸡飞狗跳绝尘而去,沈珏望着飘扬的尘土无奈:“军师你太凶了,容易娶不到娘子的,你应该温柔一点。”
上官钺脸色又沉了点,很有自知之明的对号入座,感觉沈珏是指桑骂槐,在骂他。
走进院门,果真,院里那棵柳树枝繁叶茂,柳条直垂至地面,树下一套藤编桌椅,桌上放着一个制作粗糙的茶壶并一只茶碗,椅子上躺了只黑猫,那猫听见声音摇了摇尾巴,这才看到尾巴上一撮白毛。
沈珏扶着上官钺下了地,将驴子牵到棚子里拴好,把上官钺扶进屋里坐好,转身便端了水来,搬了凳子坐下,伸手要帮上官钺脱鞋除袜,上官钺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哦哦哦,行。”沈珏悻悻缩回手,拿着擦脚布站在旁边看着上官钺除掉鞋袜,露出一双白皙的脚,脚腕上伤口红肿,渗着血丝,看起来有点惨不忍睹。
不过那脚当真是脚中之秀,好看极了,果然人长得好看,哪哪儿都好看,你看那眼,那眉,那脸,美人啊!
上官钺狐疑的看了沈珏一眼,眉头不自在的皱了皱,小心把脚放进盆里,简单清洗了下伤口便从盆里拿出来,见沈珏一脸花痴样盯着他脚看,严肃道:“有些地方,你这样看姑娘家的脚就是耍流氓,眼给你扣抠掉。”指指沈珏手中的擦脚布:“给我。”
沈珏把擦脚布递过去,仍旧呆呆的,忽然一笑:“可惜咱们这儿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