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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呓 ...

  •   程淮梦见自己回到了七岁那年。
      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他眼睛发酸。父亲蹲下身时,皮带扣在长椅上磕出轻响:
      "小淮要勇敢,妈妈需要你坚强。"——这个细节在十二年后依然清晰,就像母亲枕头上那片被止痛药染黄的痕迹。
      病房里,母亲瘦得几乎认不出来。她苍白的手指抚过程淮的脸,无名指上的婚戒滑到指关节处:
      "别哭...妈妈只是...要去听德彪西演奏会..."
      这个拙劣的谎言让七岁的小程淮哭得更凶,直到护士把沾着□□的纱布按在他鼻子上。
      "你说好要教我弹《月光》的!"
      小程淮挣扎着抓住病床栏杆,金属管上倒映着扭曲的脸。母亲突然剧烈咳嗽,从枕头下摸出的CD封面被血渍晕开一片蓝。
      梦境突然切换到警局。
      姑姑擦着口红说"这孩子克死父母"。
      警察叔叔偷偷塞给他的薄荷糖在掌心化开,黏腻的糖纸粘在指纹上——就像现在他手里攥着的退烧药包装。
      "爸爸...别走..."
      程淮在梦中蜷缩成团,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闪电照亮周豫殊松开的领带,第三颗纽扣不见了,露出锁骨上的一抹晶莹。程淮混沌地想,原来这个永远完美的哥哥也会丢纽扣。
      "你刚才在喊爸爸妈妈。"
      周豫殊的声音比体温计还凉。当他掀开被子时,程淮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在袖口留下暗红印记。
      那道从肘部蜿蜒到手腕的粉色疤痕暴露在灯光下时,周豫殊的瞳孔骤然收缩。程淮恍惚想起商业笔记里被反复批注的"收购锐安医疗案"——周豫殊认得这是专业缝合的刀伤。
      "十四岁...表弟的生日派对..."
      程淮的叙述被耳鸣打断。他看见周豫殊左手无意识摩挲着手机锁屏——那是张模糊的母子合照,照片边缘有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凹痕。
      当烟头烫伤疤暴露时,周豫殊突然走向那幅被阴影切割的油画。画框底部有道新鲜的划痕,旁边挂着程淮从未注意过的钥匙——儿童病房储物柜的样式。
      "为什么不告诉我父亲?"
      周豫殊的质问撞碎在窗玻璃上。程淮望着他绷紧的后颈,那里有根血管在跳动,像极了父亲车祸前最后那个拥抱时,太阳穴鼓动的频率。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程淮的眼泪砸在床单上,晕开的水渍恰好漫过便签上"每日三次"的字样。周豫殊转身时,程淮看见他喉结上有道结痂的抓痕——和商业笔记里夹着的,十年前孤儿院调查报告边角的血渍如出一辙。
      "有任何事,先告诉我。"周豫殊替他掖被角的手指在发抖,这个发现比高热更让程淮眩晕。夜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轮廓与油画里的母亲重合成剪影。
      程淮在半梦半醒间听见金属轻响。周豫殊旁边散落着几粒白色药片——不是退烧药,而是抗焦虑的帕罗西汀。药瓶标签上的日期是程淮来到周家的第二天。
      月光照亮《儿科护理》书页上的批注:"创后应激障碍患儿对薄荷气味敏感。程淮突然想起,周豫殊第一次朝他发火,是因为他在书房吃了薄荷糖。
      床头柜的数学成绩单被画了五角星,旁边放着颗包装熟悉的糖果——和警局叔叔给的是同个牌子。程淮含住糖时,尝到一丝咸涩,才发现周豫殊的拇指按在他嘴角,指腹有刚结痂的咬痕。
      "为什么讨厌我?"
      程淮的问题让夜风突然静止。周豫殊的书脊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直到远处传来汽车急刹声——和父亲出事那晚的监控录像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十年了。"周豫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皮革封面上烫金的"儿科"二字被他指腹磨得发亮,"他从不允许家里放她的照片,甚至不准钢琴调音师碰那台施坦威。"
      程淮在高热的眩晕中,看见周豫殊的结痂随着吞咽裂开一丝血线。月光恰好照在那道细痕上,像根断了线的琴弦。
      "直到决定收养你那天。"
      周豫殊突然扯开领口,从衬衫内侧拽出条细银链——上面挂着半张被烧焦的照片,
      "他醉得站不稳,却说你和当年的我太像了……都是失去母亲的孩子。"
      程淮的指尖猛地揪住枕套。他想起商业笔记扉页被反复涂抹的"哥哥"二字,突然明白那些钢笔划痕为何总在特定位置停顿——周豫殊每年母亲忌日都会在相同位置签名。
      "我才明白...“
      周豫殊的声音突然哽住,苦笑一声,他转身时银链划过床头柜,将薄荷糖盒扫落在地。五颗蓝白相间的糖丸滚出来,排成残缺的五线谱,
      "他不是不会痛...只是..."
      只是不愿在我面前痛。
      程淮看见有颗水珠砸在糖纸上。不是雨,窗外暴雨早已停歇,新月正挂在油画中母亲残缺的耳环位置。
      "我很抱歉...“
      程淮伸手去够那颗最近的糖,发烧让他的指尖颤抖得像片落叶。
      周豫殊先一步捡起糖,剥开。当糖纸簌簌展开时,程淮看清上面印着德彪西《月光》的乐谱片段——和母亲CD里缺失的那页一模一样。
      "不必道歉。"
      周豫殊将糖放在他掌心,指尖残留的温度灼人,
      "睡吧,这两天..."他顿了顿,把"我请假了"咽回去,"不用去学校。"
      门关到一半时,周豫殊的声音突然穿透缝隙:
      "那张成绩单..."
      程淮的呼吸凝滞了。透过门缝,他看见周豫殊的影子被走廊壁灯拉长,斜斜映在油画上,恰好补全了母亲缺失的右臂。
      "做得不错。"
      影子突然抬手,将什么东西按在画框背面。
      "下次..."
      关门声吞没了后半句。程淮数着电子钟跳了十七下,才赤脚跑到油画前——背面贴着被体温焐热的数学试卷,右上角五角星是用红蓝铅笔画的,蓝色那半已经模糊,像被水浸过。
      窗外,月光流过薄荷糖包装上的音符,在枕边汇成小小的银色池塘。程淮把糖含在舌下,尝到十二年来的第一丝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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