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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夜 ...

  •   程淮轻轻合上卧室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久久未动。走廊尽头书房的暖光像一把钝刀,将那些压抑的潮涌雕刻进他的记忆里。二楼转角阴影中,周豫殊的指节还残留着相册皮革封面的触感。他盯着程淮紧闭的房门,直到听见门内传来床垫的吱呀声才转身——这个动作太急,睡袍腰带在檀木扶手上勾出一缕细丝。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那盏灯才终于熄灭,而他的衬衫后背早已被浸透。
      连续三天,他们都在早餐桌上进行着无声的较量。周豫殊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像两片化不开的墨渍,?当他第三次看到程淮偷偷把培根拨到盘子边缘时,心想:那孩子讨厌油腻食物的习惯,和母亲如出一辙。
      突然他把糖罐推了过去:
      "低血糖就别逞强。"
      说完自己先愣住了,拿起餐巾反复擦拭根本不脏的指尖。
      程淮书则多了把偷偷准备的折叠伞——但今晨路过玄关时,金属支架扭曲的弧度刺痛了他的眼睛,断裂处崭新的金属光泽昭示着这是刚刚发生的。伞骨折断的角度,与昨夜周予殊紧握相册时泛白的指节如出一辙,令人酸涩。
      下午的教室闷热得像个蒸笼。室内风机排着热气,搅动着凝滞的空气,却带不来丝毫凉意。程淮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课本字迹时而模糊成一片墨团,时而清晰得刺眼。
      与此同时,周豫殊正在高尔夫俱乐部第十六洞走神。球童递来的黑咖啡太烫,他盯着杯沿蒸腾的热气,忽然想起今晨程淮刘海下若隐若现的冷汗。这个联想让他狠狠挥杆,白球却偏离预期轨道,惊起一群白鹭。
      同桌林清栎递来一张纸条:"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去医务室?"他摇摇头,却在低头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死死抓住桌沿才稳住身体。
      下课铃响起时,天空已经阴沉得如同泼墨。远处传来的闷雷声像是巨人沉重的脚步声,震得窗玻璃微微颤动。同学们像归巢的鸟儿般迅速收拾书包,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飘进他的耳朵。
      董事会刚结束的周豫殊扯松领带,秘书小心询问是否按惯例派车接少爷,他冷笑:"让他长点记性。"却在暴雨骤降时,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十分钟被雨水模糊的外景,直到威士忌里的冰球完全融化。
      程淮慢吞吞地整理着笔记,指尖触到书包侧袋里断裂的伞骨,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脊背。
      第一滴雨砸在窗玻璃上时,他正走到教学楼门口。那滴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极了相册里那张旧照片上的水痕。
      转瞬间,暴雨便倾盆而至,雨帘将整个世界分割成模糊的色块。程淮缩在校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汇成急流,裹挟着枯叶和花瓣奔向排水沟。自从周豫殊取消了他的专车待遇,这已经是第三次淋雨回家了。
      同学们撑开的伞像一朵朵蘑菇在雨中绽放,又很快被接踵而至的豪车吞没。
      三年二班的李志宏摇下车窗,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诶,要不要捎你一程?老周家的——狗”那语气里的施舍,挑衅,轻浮,让程淮攥紧了拳头。他摇摇头:“我还不需要你无意义的献殷勤。”对比陈淮的淡漠,李杰宏像是被点燃了一般,高声叫道:“靠,你也不看看自己,我只是看你像垃圾一样被扔了,可怜可怜你。你他妈的搞得我好像看上你了,爱上不上。”说完,摇上车窗,朝前去了。陈淮深深地看着那辆宝马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自己的裤腿。他真的不要他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冲进雨幕。冰凉的雨水像千万根银针般刺入肌肤,很快浸透了他的衬衫,布料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肩胛骨。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也冲淡了眼角的热意。三公里的路程在暴雨中显得格外漫长,行道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摆,投下的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当他终于看到周家别墅的轮廓时,牙齿已经不受控制地打颤,指尖因为寒冷而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白色。
      雨声轰鸣中,父亲临行前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有些战争,注定要独自趟过浑水。"但此刻,他更希望有人能递给他一把伞。
      "程少爷!"管家老李打开门时惊得差点摔了眼镜,镜片上立刻蒙了一层水雾,“您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
      楼梯中段的阴影里,周豫殊的指关节在扶手上压出青白痕迹。当女佣拿来毛毯时,他突然开口:"用主卧那套浴具。"说完立刻转身,脚步声很重。
      程淮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水珠从发梢不断滴落,在玄关的大理石地面上积成一小滩:"没、没事...阿嚏!"这个喷嚏来得突然而剧烈,震得他眼前发黑。
      老李连忙招呼女佣拿来干毛巾和毛毯,七手八脚地把他送进浴室。热水冲走了体表的寒意,但程淮知道为时已晚——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也变得模糊,镜中的自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苍白得可怕。
      当他出了浴室坐在长桌的一端,水晶吊灯的光芒像无数把碎玻璃扎进视网膜,程淮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长桌另一端,周豫殊的银质餐刀正在瓷盘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五分熟牛排渗出的血水在盘底晕开暗红色痕迹。程淮注意到他今天切肉的力道比平时切割牛肉的力道还要重三分——那是种带着精密计算过的暴力,每一下都恰好让刀尖刮过盘面却不留下划痕。
      当程淮吞咽时,喉结像只被揪住后颈的兔子般惊惶滚动。这个联想让周豫殊烦躁地灌了口红酒,波尔多酒液在舌根泛起铁锈味的苦涩。他想起上周在花园里看见程淮喂野兔的场景,当时青年蹲在灌木丛边的样子像株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
      "你脸色很差。"周豫殊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像浸了冰水。他看见程淮握叉的指尖正在发抖,瓷白手背上淡青色血管如同母亲临终前输液的塑料管——那天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突然在耳畔复活,他立刻用红酒镇压这个幻觉,却呛出了眼角一点泪水。
      程淮抬头时,睫毛在灯光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他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得像被塞进了一把烤熟的沙子:"只是有点...冷..."尾音被突然倾斜的世界绞碎,水晶吊灯化作坠落的太阳,餐盘碰撞声如同远去的潮汐。他抓住桌沿的手指骨节泛白,像五根即将融化的冰棱。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感觉到有人撞翻了高脚杯,红酒泼洒在亚麻桌布上像一滩新鲜的血。颈侧贴上来的金属表带带着寒意,雪松香气里混着周豫殊袖扣刮过他锁骨时的刺痛感……
      ……
      雨声。这是程淮恢复意识时最先捕捉到的信号。
      额头上退烧贴散发着薄荷与酒精的气息,床头灯暖黄的光晕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他花了几秒钟才聚焦视线——周豫殊正低头翻阅着什么,?暖光将他凌厉的侧脸轮廓镀上柔和的边缘,连平日里总是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翻页的动作用了巧劲,像是怕惊醒什么易碎的梦境。
      "水..."
      程淮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周豫殊合上笔记本时,皮质封面发出轻微的"啪"声。当玻璃杯递到唇边时,他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大概是打碎红酒杯时留下的。
      周豫殊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那触感冰凉而干燥,与记忆中雨水的黏腻截然不同。
      "38.5度。"周豫殊盯着体温计宣布,尽管水银柱停在38.2的位置。这个刻意夸大的数字像他在欲盖弥彰——既想证明自己只是怕被传染,又掩饰不了频繁查看体温计的事实。他的声音比平日少了三分冷硬,尾音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程淮小口啜饮时,突然发现对方膝上摊开的是自己藏在地板夹层里的笔记本。呛咳让水流顺着下巴滑进衣领,他看见周豫殊的瞳孔微微收缩。
      “'周豫殊讨厌雨天,但喜欢雨声助眠'”。周豫殊用朗读财报的语调念出其中一页,指尖悬在那个用荧光笔画的幼稚笑脸上方,“'书房左手边第二层抽屉有安眠药,但瓶子里装的是维生素B'——”
      程淮的脸烧得更厉害了——这次不是因为发烧。那是他偷偷记录的关于周豫殊的习惯,为了不惹怒这个难以捉摸的“哥哥”。笔记本边缘还有他反复翻阅留下的褶皱,此刻全都暴露在灯光下,像是被解剖的蝴蝶标本,每一处细节都无所遁形。
      “还有这些,”周豫殊继续翻页,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周氏集团20XX年财报分析'、'地产行业竞争格局'...”他突然用指节敲了敲某页被反复翻阅到起毛的纸角,“这些商业分析是跟谁学的?”
      程淮的指尖在被单上蜷缩起来,布料被抓出层层涟漪。
      “图书馆...网上课程...”他声音轻得像飘在粥面上的米油,"我想...也许能...帮上忙……”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消失在雨声中。他不敢抬头,害怕在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看到嘲讽或怀疑。
      周豫殊突然用钢笔在空白处划了道线,墨水晕开时像截断河流的大坝。程淮这才发现那些商业分析旁边都标着小小的批注——是他自己的字迹,但比平时更锋利。"杠杆率计算错了,应该用EBITDA。"周豫殊的钢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不过并购策略写得...还算像样。"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程淮看着那些红色批注,意识到这本笔记可能被翻阅了不止一遍。
      周豫殊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复杂得像是打翻的调色盘。落地灯的光线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部分情绪。?他应该嘲讽这种窥探行为,但为什么看到那些商业分析笔记时,反而像喝了不加糖的黑咖啡一样——初尝苦涩,却回味出意外的醇香??
      房间里只剩下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片刻后,他起身走向门口,当周豫殊起身时,黑色居家服衣摆扫过程淮露在被子外的脚踝——那是种带着体温的触感,与平日擦肩而过时的寒意截然不同。
      “药在床头。”周豫殊停在门框的阴影里,喉结滚动了一下,“...蜂蜜在姜茶旁。”这句话像颗卡在齿轮里的沙子,让整个告别仪式出现了微妙的停顿。程淮突然想起笔记最后一页写着“讨厌姜味”,而此刻走廊传来的分明是热可可的香气。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程淮似乎听到一句极轻的“...快好起来吧”,轻得像是窗外被雨水打落的树叶,又像是他高烧中的幻觉。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当他转头时,发现枕头旁多了一盒薄荷糖——他上个月偶然提过喜欢的口味。糖盒下面还压着一张便签,上面是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退烧药服用说明”。而在便签一角,有一个力透纸背的钢笔印记,像是有人写字时太过用力留下的痕迹。
      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像极了相册里那张被水渍晕开的旧照片。
      程淮把退烧贴往额头上按了按,突然觉得,这座冰冷的豪宅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就像春日里最后一块浮冰,表面还保持着坚硬的姿态,内里却已经化成了温柔的水。
      走廊拐角处,周豫殊把额头抵在冰冷的油画框上。画中母亲的笑容被阴影切割成碎片,他摸到无名指伤口已经干涸的血渍,突然想起程淮笔记本扉页那行被涂改过无数次的小字:
      “要成为能让哥哥骄傲的弟弟"。
      钢笔反复描摹的痕迹在"哥哥"二字上结成黑色的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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