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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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榆是个坏孩子。
这是几乎整条楠雨巷都默认的事实。
“嗐呀，南雨真是顶好的人啊，却得了这样一个儿子……”
李老太刚送完孙子，回到巷子，免不了又开始怀念往昔。这句话几乎每天要说一遍，翻来覆去地变化花样，换汤不换药，反正意思总是那个意思。
背后嚼人舌根总是快慰的，仿佛旁人过得也没那么好，自己过得也没那么差。
迎面走来的王大妈听到了她的嘟囔，扯了扯她那条挎着菜篮的肥腻膀子，颇为亲热地揽住不放，认同道：“可不是嘛，能来这儿住可全要仰仗南大恩人呢，连这条巷子也是依照他名字取的，只可惜死得早啊。”
李老太心中一阵恶寒，向下嫌恶一瞟，丹蔻红的指甲刺疼了她的眼睛，一把年纪的人，装什么老来俏，是要勾引谁啊。
她向来不愿与这种人相与，但毕竟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好借着换一边挎菜篮的由头，这才挣脱了那双涂着丹蔻红的手。
对方那张涂满劣质化妆品的脸又凑过来，两只离得颇近的黑眼珠，做贼一样转向四周，而后又转回来。
李老太这下清楚了，也不再躲，等着她那张涂着夸张口红的嘴，说出些自己不知晓的事。
“就…他儿子、那个什么来着…哦！是叫南榆，才出家门呢！人家可跟我们不一样，少爷哪用担心迟到呢。”
王大妈脸上的神情确实不像造假，这时李老太又故作清高起来了，整理了自己的纺纱花罩衫，只是她身材肥，穿在身上，透出肉色，活像香肠外的那层花花绿绿的肠衣。
“人家好歹也是恩人的儿子，还是敬重点儿好……”
嘴上端得是一派冰清玉洁，匆匆和王大妈告别，她走向巷头，腰上堆成游泳圈的肥肉跟着步伐，一步一颤。
“老肥猪，装什么清高，自己还不是跑去看戏了？”
王大妈对着她的背影暗骂，随后身子一转，踩着四厘米的矮跟高跟鞋踏过地上的污水，直直走上楼，步伐急切，脸上却带着荡漾的笑。
楠雨巷是阳光透不进来的地方，巷头连着路，巷尾却是一条江，巷子里阴湿，缝隙里长着苔藓，大大小小的窗子紧挨在一起，像吃人的眼。
南榆住在巷头第一家，早晨的阳光会擦过侧边的窗子，要伸出手才够得到。
今天早上起晚了，闹钟用得太久，声音很小，差点没叫醒他。
该给它换节电池了，南榆按掉闹钟，脑袋昏沉，他昨天晚上复习功课到很晚，越到最后越焦躁，知识点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晃得他眼冒金星。
看一眼时间，来不及吃早饭了，马上要打上课铃了。
他不能迟到，今天不能，以后更不能。无论以前怎么样，现在，他要向他们证明：南雨的儿子不是个坏孩子。
巷间的窃窃私语兜兜转转还是传到了当事人耳朵里。
高一期末考试结束的下午，天下着小雨，细绵绵的，不像其他雨那般爽利，闷闷的，让人浑身不舒坦。
南榆走到楼梯口，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楼上传来的刺耳话语让他低下了头。
“不是说了不让你跟南家那小子玩吗？为什么不听话！”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空空的楼梯间，打一巴掌还给个甜枣：“打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不要和坏孩子一起玩。他逃课、打架、成绩也不好，简直将他爸积累起的好名声全毁了。妈妈这也是为你好，你要是被带坏可让我找谁说理去？”
门应声关闭，“砰”的一声，世界安静了。
南榆盯着前一级台阶，上面落着厚厚一层灰，角落里还有蜘蛛网。他攥紧了书包带子，攥成细细一条，像跟拉紧的弦，不知道下一秒要奏出什么尖锐的曲子。
紧绷的弦没被奏响，忍耐与善良，这是爸爸教给他的，但他绝不能给爸爸蒙羞，他应该做一个好孩子。
南榆一步步坚定地踏上楼梯，上楼和下楼的声音重叠，他飞奔着跑出去，快要来不及了。
家里离学校并不远，只是要穿过一条没有红绿灯的马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踩点到。
路上的学生不多了，但还是很挤，只是换了个身份，变成了上班族和老人，各色的人脸，脸上的麻木却出奇地一致。他混在人群里，不安的心跟着鼓动。
要过马路了，南榆看一眼表，或许他还能提前几分钟到。
不安渐渐收敛，他忍不住扬起眉，让自己沐浴在晨光中。
“哎呦！”
在他经过的一瞬间，一位老人倒地不起。
夸张地抱住自己的腿，发出阵阵痛呼，人群出现空缺，只剩下南榆和倒在地上的人。
周围人的目光投射过来，脸上的麻木不见了，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南榆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在表演的小丑。
“不是我撞的……”
他喉咙干涩，无力地冲他们摆手，早上并不冷，甚至算得上暖和，他很冷又很热，手脚冰凉，脸却在发烧。
脚被钉住了，身体一寸寸石化，他不敢抬头，冷汗从脑门上冒出来。周围人自动围成一个圈，视线一寸寸地扫过他，他们的视线快要将他杀死。
略显苍白的话语显然不能服众，一滴水落在水面泛起涟漪，逐层扩散，短暂的沉寂过后耳畔响起了无处道议论的声音。
老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嗓音嘶哑：“嗬…快看看这个人呐，撞了人还不想负责，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哎呦……我的腿啊……”
“撞了人还不负责，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呦。”
“看样子还是个学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教的！”
“这我可得拍下来发到网上，标题就取《撞了老人不想负责，下一代是坏掉的一代》肯定能火！”
……
不、不要……南榆痛苦地用手挡住脸，白里透红的手掌像两面沾着鲜血的白旗，是坐实他罪名的铁证，点燃了周围人膨胀的恶意。
“年轻人要担起责来啊，还不快送老人家去医院？”
“就是就是，好好检查一下，可不要落下什么后遗症。”
……
要过路的汽车等不及地鸣了鸣笛，人群非但没散去，反而越聚越多。李老太姗姗来迟，见到此情此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心里话也写在脸上：嗐呀，真是一出好戏！
她现在快活得要命，像一只胖蛾子，穿梭在人群中，散播着有关南榆的一切。
“看到中间那个学生了吗？哦！我是和他一个巷子的，本以为只是逃课、打架、成绩不好的坏小孩，没想到竟做出了这种事！”
听到的人更加确信：一定是他的错。
绵延不绝的鸣笛声，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冲向他的耳膜，顺着神经刺向大脑，南榆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里好像有无数根针在跳舞，他不得不蹲下来捂住耳朵。
有人甚至开始动手，推搡间他被迫跪在老人面前，干燥的水泥地上有大大小小的沙石，硌得他膝盖疼。
这非但没使他屈服，反倒激起了他对抗的勇气。南榆始终坚信：没撞就是没撞。他带着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以沉默对抗着他们。
南榆忍受着周围人的动手动脚和站在道德至高点的指责，一点点把贴在地上的膝盖抬起来，将破碎的自尊一片片拼凑。
突然间，声音戛然而止，一道身影拨开人群，不容置疑地说：“我看到了，是这个老人在碰瓷。”
声音掷地有声，利剑一般刺向围观者以及地上的老人，李老太见状不好，扫兴地离去，一个、两个、三个……到最后连那个碰瓷的人也起身拍了拍衣服，咒骂着走开。
一双手伸到南榆面前，想要拉他起来，南榆摇摇头，没去拉，他还没脆弱到这种地步。撑起膝盖自己站起来后，南榆伸出手跟他握手。
“谢谢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报答？”南榆说得情真意切。
“不需要。”冷硬的话语脱口而出。
南榆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
紧接着撞入那人漆黑的眼眸，泛着黑玉般的色泽，南榆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看不很清楚，他猜想自己一定狼狈得要命。
微微点头过后，南榆再次向他鞠躬致谢，随后与他擦肩而过，不带丝毫的留恋。
他怔在原地，随即失笑，转身紧跟着离开，去的是和南榆同一个方向。
摩挲着刚才相握的手，他又想起来，刚刚擦肩而过的少年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也不打算知道他的。
“我叫江汜。”
对方早已走远，背影变成小小的一个点，江汜看到了他的校徽，和自己要去的是同一个，喃喃道：“会再见的。”
势在必得的语气与刚才在看台上判若两人。
“爷爷，都说了不用您送我。”
江爷爷无动于衷，江汜叹了口气，他就知道，爷爷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冷峻的少年在看台上，眉紧拧着，眼底是化不开的烦躁。
随意地向下一撇，视线正落在南榆身上。
他沐浴在晨光中，白皙的肌肤好像在发光，映着他那双温柔恬淡的眼睛。
周身孤独清冷的气质，在人群中格格不入，似乎连光也甘愿化身为金丝银线点缀在他头上。
晨光是他的点缀，风轻吻他的发丝。
烦躁被风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慌。
看台上下好像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
下面变故突生，南榆被团团围住，目睹了全程的江汜，眉头锁得更紧，最后咬牙切齿吐出一句：“真麻烦。”
“爷爷，我先下去了。”
不等他回答，江汜已经转身寻找走下看台的路。
走路带起一阵风，慌慌张张地吹动几片叶子，所以……是风动，还是心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