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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现在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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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儿?
眼前是一片虚幻的黑暗,身下是我所不熟悉的粗糙触感,我正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眼前是难以形容的诡异色彩。
我不是……在L大……跟林郑南在一起吗?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记忆断断续续的,只觉得头痛欲裂。而在我的意识彻底醒过来前,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抢先一步刺进我的鼻子;我下意识地吸气,几乎要被这刺鼻的气味呛出眼泪。
好了,现在我知道这是哪儿了。
拼尽全力睁开眼,头顶方块形状的吸顶灯晃的我眼睛疼。病床旁边的杆子上挂着两个吊瓶,输液管的另一端连着我被子下面的手。门外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听起来正在跟医生对话。
是庞扬。我辨认出来。
完了。我紧接着想。
大概两分钟后他们走进病房,推门的那一刻我本想继续装昏迷,庞扬却眼尖地看到我即将闭上的眼皮。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冲到我身边,捧起我的脸,十根指甲全都嵌进我脸颊里。
“你完了。”她恶狠狠地对我说。
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医生在后面咳了两声,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我们姐弟俩的打闹时间,于是退回去把我交给医生。医生走上来,对我说几个小时前我晕倒在L大厕所,一个大学生打了120把我送过了来。
“目前推测的原因是食物中毒。”医生一边给我换吊瓶一边说,随后询问我今天有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摇摇头:“没有,就……普通的早饭。”
“具体是?”
“粥和玉米。”
“哎?那真是奇怪了……”医生喃喃道。
旁边的庞扬听到我这么说,瞪了我一眼,马上对医生补充背景:“医生,他一个月前就有过一次食物中毒。”
“啊?怎么回事?”
“我们公司旅游团建,他吃菌子火锅中毒了。”庞扬用最简洁的话解释。“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
“这……不排除这种可能。”医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写满对我的怜悯。他说有可能是一个月前损伤了粘膜什么的,又怀疑我的早餐有问题;一通分析下来,我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他建议我住院观察一晚。
“没有特殊情况明早就可以出院了。”他最后对我们说,离开了病房。
他离开后,庞扬盯着我,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把我生吞活剥。
我对着她,尽力扯开嘴角,笑容很尴尬。
“要不是我正巧打你的电话还不知道这件事!”她没好气地对我说,边说还边过来掀我的被子,恶狠狠地要我把那只正在输液的手放上来。我乖乖照做,看着自己手背上插着的针头后怕。
“短短时间连续两次食物中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用指甲不停点着我的脑袋,可能考虑到我目前是个病号所以没敢使1太大力。我撇撇嘴,跟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医生说的那样,上次中毒后什么东西损坏了吧……”我这么讲,因为心虚不敢看她。这次庞扬难得没有刨根问底,而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猜的果然没错。”过了小半天她突然说,声音小的我差点没听见,像是她在自言自语。
“啊?你说什么?”我问。
“我说,你果然还没好!”
我看着她在病床边上发火,双手掐腰指着我振振有词:“身体差的要死就不要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接起电话一个陌生人告诉我你在救护车上的时候我有多担心?!我连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推了一个下午的会议!开车来医院的路上连方向盘都打不稳!”
她生气地冲我吼道,气急了作势要拿她放在床头的限量包打我,我没准备躲,她才不舍得这么败坏她的心头爱。
我是指她的包。
果然,那款限量包在即将砸到我鼻子的前一刻静止不动,我看着包底的四颗铆钉定格在我脸前,随后慢慢拉远,一转头,庞扬已经收起那副生气的表情,但还是气呼呼的。
她真的很生气。
我们僵持了一会,我已经做好了迎接她“二段骂”的准备,没想到她却突然叹了口气,随即转过身去一边放外套和包包。
“总是那么不让人省心。”我听见她这么说。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置可否。
晚饭时姐夫带着小宇来看我,提了一兜苹果,还带了自己在家煲的汤。小宇是庞扬的二儿子,跟现在这个姐夫生的。刚上幼儿园的他对我住院这件事表示很好奇,拉着病床边的护栏不肯松手,不停地问我怎么回事。
“你舅舅吃错药了。”庞扬替我回答他,我白了她一眼,转头看到正在削苹果的姐夫轻轻肘了一下庞扬;庞扬不甘示弱,也回肘了他一下。
我笑起来,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说起来,他们是七年前结的婚。
那段时间我们刚开始开公司,基本都在亏损。那时的庞扬充分发挥大女人本质,工作中拖着半死不活的公司冲锋陷阵,生活里带着内向阴郁的大宇排除万难。
单身女人带着个孩子本身就很难,一手奶孩子一手搞事业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此时,有人向她介绍了我姐夫:一个没什么能力但心地善良的好人。他不在乎我姐进过监狱,也不在乎她带个孩子。对不是自己的孩子视如己出这一点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但是他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在那段艰难岁月里,他替我姐稳住了大后方,让庞扬可以专心在前线战斗。
一年后,他们结婚了。
两年后,他们有了小宇。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我绝对相信他们俩对彼此的感情,摸着良心说,我对现在这个姐夫非常满意。
至少比上一个满意。
病床旁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姐夫坐在一边削苹果,庞扬则一直追问小宇今天幼儿园学了什么。小宇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瞪着星星眼转头向我求助,于是我只得开口求情,请她别为难这个还没病床高的小豆丁。
“……你们两个真是……”庞扬看着计划通的我们俩忍不住叹气。正好姐夫削完苹果,切下一瓣递给小宇叫他喂我。小宇踮着脚把苹果举到我嘴边,乖巧地说道:“舅舅,你要快点好起来。”
我看着他肉嘟嘟的小脸,伸长脖子咬了一口,点了点头,随后在吃苹果的间隙发现姐夫手里剩下的苹果全进了庞扬的肚子。
他们俩倒是一如既往的恩爱。我有点儿欣慰。
“我今天晚上在医院陪他,不回去了。”
刚吃完苹果我就听见庞扬这么说,我回复她说不用,换来她一记眼刀,张嘴就要骂我。姐夫一看形势不对,马上出来打圆场,说晚上回去会和大宇解释。
“等等,别跟他说小逸住院了。”庞扬突然说道:“他现在学习这么紧张,又不是什么大事,别让他分心。”
听她这么说我躺在床上悄悄斜眼,她果然还是顾及我跟大宇的相依为命好几年的感情。没想到她竟然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回头逼问道:“怎么,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不敢有。”
坐在床尾的姐夫发出一声嗤笑。
晚饭后姐夫带着小宇回去,庞扬留下来陪我。她本来准备晚上睡在病房里的另一张空床位上,没想到一小时后又来了个急诊住院的小孩。那小孩的情况跟我差不多,都是食物中毒,一打听,说是趁家长不注意狂炫了好几斤□□糖。
“……”看着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小孩,我和庞扬同时沉默。
这下子庞扬晚上只有墙角的折叠板凳能睡了。我怜悯地看向她,心底的一丝幸灾乐祸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想死了你!”她冲我呲牙。
那天晚上庞扬睡在我床边,我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的头。那张折叠板凳跟她肩膀差不多宽,又硬又短,关灯后我听见她不停地翻身,身下的椅子不断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
“不舒服吗?”我问她,突然有点儿愧疚。庞扬现在出差都是住高级酒店,估计已经有很多年没睡过这么不舒服的床了。
“还行,跟那两年差不多。”她回答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
与我不同,庞扬从来都不避讳她那段坐牢经历,我不止一次听见她在各种人面前大谈特谈那段“狱中时光”,好像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特别耻辱的事,完事儿还会发表几千字的心得体会,全当抒发人生感悟。
“你姐是个大女人,有一颗强心脏。”
我爸很久以前这么对我说。当时庞扬刚满十八,中专还没毕业,就已经决定要跟上时代浪潮出门创业,为此她跟我爸之间起了不小的摩擦。又是一次争执后,庞扬摔门而出,我则被他叫到跟前,他看着我,对我说了这句话。
我觉得他说的对,点了点头。
但我没想到他还有下一句。那时他拍着我的肩膀,看着我怯生生的样子,无奈的直摇头,半响之后才对我惋惜道:
“为什么你没有呢?”
对啊,为什么我没有呢?
庞扬身上的自信、果断、执行力我通通没有,有的只是自卑、紧张、谨小慎微;我像一只躲在她身后的小老鼠,跟在她后面,靠着她手指缝里漏下来的一点活着。
而我竟然享受这个。
我享受听别人的指挥,或者说,我喜欢听别人的话;我享受这种不动脑子的感觉,他们说什么我便去做;做对了,对我有好处;做错了,抱歉,下次还这样。
或许我只是不愿意承担责任。
躺在病床上,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我是一个这么软弱的人。
第二天上午医生准许我出院,庞扬开车送我回家。我知道她工作忙,叫她快点儿回去,她不同意,执意要把我送进家门。
“好好待着。”她把我安顿在沙发上,随后进厨房打开我的冰箱。
我被她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从沙发上“嗖”地一下站起来。正想跟过去,庞扬却已经关上冰箱门,手中拿着我之前煮的两根玉米。
“可能已经坏了,我下楼时帮你扔了。”她摇着手中的玉米,对我嘱咐道:“饿了就随便做点吃饭,点外卖也行。”
我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庞扬离开后我回卧室睡了一会儿,大概中午12点才醒,摸出手机迷迷糊糊点了个外卖,我打了个哈欠,又合上眼,决定再睡个回笼觉。
半小时后外卖员的敲门声再次把我叫起醒,出门拿外卖,正式开饭前特意给了外卖员一个好评;打开期待已久的外卖,吃第一口时差点没吐出来,正好外卖软件还没关,顺手又给了那家店铺一个差评。
竟然会有那么难吃的东西,让人怀疑老板是不是存心报复社会。
我硬着头皮吃了几口,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于是这东西被我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想起刚才庞扬带走的两根玉米,实在后悔。
早知道阻止她了。
最终我的午饭以从医院带回来的两个苹果收尾,也挺好,至少不用刷碗。
饭后我从冰箱深处拿出那包蘑菇干,挑出几朵放进杯子里泡水喝。玻璃杯里的蘑菇干在开水的冲泡下全身镶满小气泡,不一会儿,里面的水变成了浅棕色。我拿着杯子,抿了几口。
这次不能再喝那么多了。
喝完后我回了卧室,躺在床中间无聊地刷手机。没过一会儿,一阵熟悉的眩晕感来临,手机里的小狗冲出屏幕舔我的脸。我颤颤巍巍地把手机扔到一旁,闭上眼睛在心中倒数。
……3,2,1。
再次睁开眼时,林郑南坐在我床边。
我看着他的侧脸,茫然地朝他那边伸出手想碰碰他,刚伸到一半却又缩回来。
我害怕,害怕什么都碰不到。
“你应该去医院。”他没管我的动作,只是这么对我说。
我有些生气,开口第一句就这么扫兴。“我刚从那儿回来。”我抱着被子,没好气地回答他。
“是吗,医生说什么?”
“食物中毒。”
他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对,我早就知道了。我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眼前止不住地发暗。就在这时,我听见林郑南说话了。
“再陪我去个地方吧。”他这么说道。
“去哪儿?”
“建设大厦。”
我点头,脑子里好像蒙了一层雾,却又忽然想起上次路过那里时门口墙上大大的“拆”字,于是说道:“那里可能要拆了。”
“哦,是吗。”
“嗯。”刚说完我的眼前便猛的一暗,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不……我不能睡,我还得……
我努力撑起身子想再对林郑南说些话,却看到他从床边站起来,慢慢凑到我面前,轻轻说:“别硬撑了,睡吧,庞逸。”
如此一来,我像是被他施了咒一般,即刻昏睡过去。这一觉我睡得很长,长到像是死过去一样。
而当我好不容易再次醒来时,我从小到大的噩梦成真了——我亲爱的姐姐庞扬,正骑在我身上,高高地扬起手,左右开工狂扇我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