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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终 ...

  •   林郑南出国后,我的状态不太好。

      我也不想这样的,毕竟我在他走之前曾答应过他不会让他担心,可实际做起来好像没那么简单。起床时我会下意识往旁边看,吃饭时会习惯性的拿出两只碗,甚至下班回家的路上都会期待开门见到他。

      好奇怪,明明满打满算我们才同居了两个月,我却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好像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从那时起,我开始失眠,一整夜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闭着眼睛期待自己能睡着,然后在听见窗外黎明第一声鸟叫时发出一句长长的叹息。

      又熬穿了。

      清晨,打着哈欠去建设大厦上班,同事看着我越来越重的黑眼圈关心我的睡眠质量。我笑而不语,在资料室的电脑前面对几百页的材料两眼一黑,倒头就睡。

      工作时间永远是最好睡的。

      两个月后,我度过了林郑南带给我的“戒断期”。失眠的情况有所好转,人看着也没那么萎靡了;除了依然想他之外,我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就在此时,大宇来到我身边。

      那是如往常一样普通的一天,我从公司下班后坐公交车回家,顺道买了个煎饼打算当作晚饭。就在我啃着煎饼往家走时,家门口站着的小团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小孩……好眼熟。

      这是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想法。正当我想着是不是谁家小孩走错门,要不要帮他报警时,小团子突然抬脸看向我,“哇——”的一声哭出来。

      “舅舅!我爸爸不要我了!”

      我被吓了一跳,直到这时才认出来面前的小团子是大宇。把他带进家门,还没桌子高的小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告诉我是他爸爸把他扔在这里的,说着从兜里拿出了一封手写信递给我。

      “我爸爸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迟疑着接过那封信,打开前就知道里面不会是什么好话。果不其然,里面大部分内容是我的前姐夫对我和庞扬的人身攻击,还夹着不少脏话;小部分是他对大宇的讨厌,表示自己不要这个累赘,叫我们自行处理。

      什么人啊这是!看到最后我一整个气急败坏。庞扬再怎么不对,大宇好歹是他的儿子,这人到底是怎么心安理得地把儿子扔了的?

      大宇在一旁看着我表情逐渐崩坏,有些害怕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气得要命,但还是用力对他挤出个笑脸。

      “舅舅没事儿。”我安抚他,蹲下去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说:“以后,你就跟舅舅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肩膀处传来轻微的震动,是大宇在点头,还接着一句短促的“好”。

      我们就是从那天起开始相依为命的。

      大宇的到来彻底终结了我对林郑南的戒断反应。俗话说的好:再苦不能苦孩子,我一个人可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但大宇不能;在他来到的第二天我就到处打听有没有什么幼儿园,搞得小区楼下的大妈以为大宇是我的私生子,背后蛐蛐了我好长一段时间。

      就这样,大宇在我身边茁壮成长;至于我呢,从此过上了上班打工下班接孩子的规律生活。直到这时,我才第一次由衷感谢起林郑南,感谢他劝我租房子找工作,让我现在至少能养得起孩子。

      庞扬还有大概十个月才出来,所以在这之前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她的儿子。正如之前说的,我和庞扬对不起的人很多,大宇是其中最无辜的那一个。所以,这是我们欠他的,我对此没什么怨言。

      大宇很乖,上幼儿园从不哭闹,只会在与我分开时拉着我的手再三向我确认我会来接他,之后牵着老师的手和她一起走进校园。我通常会在下午六点准时到达他的班级门口,老师叫他的名字,他走出来,对老师说再见;之后,我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提着刚买的菜,我们一起走回家。

      吃晚饭时,大宇会打开林郑南留下的笔记本电脑放动画片。后来庞扬埋怨过我给大宇养成边看电视边吃饭的坏习惯,我对此百口莫辩。当时的我只想让他离现实里的各种糟心事儿远一点,至少他在看动画片时不会问我“妈妈在哪儿”或“爸爸在哪儿”,不是吗?

      不过,偶尔确实也会出一点别的状况。有时我们在看动画片时会突然听到一声短暂的提示音,每当这时候大宇都会放下筷子冲我大叫:

      “舅舅,你的小红点来了。”

      小红点——大宇这么叫邮件提示。邮件到来时动画片要暂停,这是我们定下的规矩。他一直以为我是要处理工作,其实不是,我只是想第一时间看到林郑南发来的消息。

      “周末和同事一起去了尼亚加拉瀑布,景色很漂亮,附上照片,很想你。”

      点开随信附件,浏览器弹窗显示正在下载,进度条速度慢的要命;后面的大宇吵着要继续看动画片,我把他的头夹进怀里,匆匆看了一眼文件夹里的图片,不情不愿地给他换了回去。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张照片:林郑南笔直地站在瀑布前的平台上,一只手扶着后面的栏杆,冲着镜头笑得开怀;在他身后,整排的白色瀑布飞流直下,空中水汽弥漫四溅,像是站在一片雾里。

      当天夜里大宇睡下后,我又打开了那张照片细细观察:那是一张标准的游客照,边角甚至还拍到了一个大胡子的外国人。滚动着鼠标滚轮翻看其他几张照片,其中没有再出现人像,只有各个角度的瀑布风景照。我有些失望地抹了把脸,把所有照片存进特定的文件夹。

      尼亚加拉瀑布,确实漂亮。

      大宇曾经不小心打开过我的文件夹,下一秒就对我发出了疑问:“舅舅,这个人是谁?”

      “呃……朋友。”我只能这么说,然后一脸心虚地合上电脑,结结巴巴地回答接下来的一系列问题。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在哪儿?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照片?我能认识他吗……”

      小孩子问题真的很多,我被他一连串的问题搞得头昏脑胀,半真半假地搪塞过去。好在他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几年过去,当我再问起他时,我的好侄子只会满头问号地质疑我到底有没有发生这件事。

      “你编的吧,那几年你不是……怎么可能会有在加拿大的朋友……”

      青春期的大宇这么吐槽道。我无奈地笑笑,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苦味。

      你看,记得你的人又少了一个。

      05年三月,庞扬正式刑满释放。她出狱那天我考虑了好久,最终决定还是把大宇送去学校。让一个小孩看着自己妈妈出狱还是太残忍了,有我已经够了,没必要再多他一个。

      那天上午我坐长途车到监狱门口,在差不多的铁门前接到了庞扬。她比我当年出来时两手空空的样子好一点,跨出监狱大门时还拿着一个红色脸盆。

      “姐。”我迎上去。她看起来懵懵的,被我这一声叫得有点疑惑,盯着我好半天才认出来我,迟疑着对我点了点头。

      “你来了。”她对我说,声音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对,我来了,来接你。”我说,细细观察起她来。她瘦了好多,两边脸颊都凹下去了;头发变得很短,贴着头皮,像是个假小子;不过人看着倒挺精神,还知道用手里的脸盆去挡太阳光。

      我们又坐长途车回了市里,她精神头不错,一路上问了我不少问题。我见缝插针地跟她说大宇在我这儿,她点点头,说她知道。

      “那家伙给我写了信。”她捋了捋脑后的短发,咬牙切齿。我问她要不要去接大宇放学,她说好,过了一会儿又说不好。“我怕他见到我现在——”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怕吓到他。”

      我点点头,想起入狱前她那满头的波浪卷,那是当时最时兴的发型。

      不过那天下午她最终还是跟着我一起去了校门口——虽然是戴着一顶鸭舌帽。大宇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也没认出来,经我再三提醒才发现旁边的是他快三年没见的妈。

      庞扬眼里闪出泪花,伸手想抱大宇;大宇有点害怕,梗着脖子不停地往我怀里钻。我看见庞扬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不知所措地收回了手。我抱着大宇回家,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

      庞扬像我当初一样消沉了一段时间,大概有个三五天;其实我觉得如果大宇能早点理理她,她大概一个晚上就能调理好。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天塌下来都压不垮。

      于是,一个星期后,她告诉我,她要开公司。

      “再开一次?”我眨巴着眼睛向她确认。她点点头,觉得这是唯一能让我们交上天价罚款的办法。

      当时我甚至没法对她的决定夸出一句“好办法”,之前的经历已经把我打趴下了,我不想再跟着她重蹈覆辙。所以,当她真正开始尝试开公司时,我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财务的位置,转而当了个后勤保洁。

      “你真是——”庞扬对我不争气的表现颇有微词,但看在我主动揽下照顾大宇任务的情况下没有发作。此后,她在外面冲锋陷阵,我和大宇躲在她后面过着平静的生活。

      就在此时,林郑南又一次来信了。

      他这封邮件发的不巧,我当时正好因为一点事待在外地,因此看到这封邮件已经是一周以后。这次里面不是日常问候和风景照,而是一篇实打实的英文报道。

      我看着面前满屏的英文字母眼皮直跳,那家伙不会真的以为我能看懂吧?正当我怀疑他是不是错把什么工作邮件发给我时,拉到下面,是他自己写的翻译:

      “2005年6月28日,加拿大众议院通过了同性婚姻合法的法律草案,承认同性夫妇拥有同传统意义上夫妇一样的法定权利。至此,加拿大正式成为世界上第四个承认“同性婚姻”完全合法的国家……”

      我看着他写的翻译愣了好一会,心里说不准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林郑南在加拿大,现在加拿大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所以他想——

      “要来吗?我们可以结婚。”

      他在邮件的末尾这么写到。

      我被那几个字吓了一跳,“啪”的一下合上电脑,一直思考到深夜,直到到窗外的第一声鸟叫时才反应过来。

      怎么又开始失眠了。

      此后他的建议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让我不禁开始想象自己如果真的与他一起出国开启新生活会怎么样。他是个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谁和他在一起都会很好,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庞扬最先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总是突然笑起来?”她这么问我。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她点头,又开始嘱咐我工作上的事,以及别忘了去给大宇开家长会。

      刚说完她就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手头的工作里,我看着她,忽然好像看到了现实里压在我们身上层层叠叠的重担。

      对啊,我们还有这么多事要处理呢。

      需要补交的罚款,正在成长的大宇……庞扬是很厉害,但她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所有事都注定我不可能走得开。

      所以,我只能暂时把林郑南的那封邮件丢进“已读”收件箱里。

      在那之后我故意躲了他一段时间,准确的说是躲他的邮件。我一碰到压力就会出现的逃避心理在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我怕他质问我为什么不回复,或者是别的什么,怕得要命。

      奇怪的是,从那时起,我的邮箱竟然真的没什么动静了。一连几周我都没有收到林郑南的消息,期间唯一一次小红点是不知哪里发来的小广告。我想写信回复他,无数次打开编辑栏却不知道怎么动笔,纠结半天最后只能无奈退出。

      在事情全部解决之前,我还没做好回复他的准备。

      即使我很想他,非常想。

      后面几个星期,我依然没有收到任何邮件,每晚打开那块儿板砖一样的电脑迎来的都是失望。我甚至怀疑过电脑是不是坏了,可照常出现在邮箱里的小广告打消了我的这个念头。渐渐的,我开始认为林郑南在生我的气,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回复他,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我也不知道。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这期间我的焦虑只增不减,每天都盼望着能见到邮件图标上的小红点。求求你,别不理我。我总在心里这么说。终于,在无数次的祈祷后,我再次收到了,他的邮件。

      在看到邮件提示的那一刻我又惊又喜,飞快地点看图标进入邮箱。绝对不会看错的,那一串英文字符——那是他的邮箱!我甚至能倒着背下来!我满心欢喜地点进去,心里除了激动还带着一点焦躁。

      他会对我说什么,在我们怎么长时间没有通信后?

      随着缓冲加载完成,一长串我看不懂的英文映入眼帘。我皱眉,心想这或许又是什么看不懂的报道,于是直接拉到最下面,果不其然,一段简洁的汉字摆在屏幕中央:

      “本人的弟弟林郑南,于2005年7月14号与友人在伦敦游玩途中不幸遇难,享年23岁。葬礼定于2005年9月13日举行,请生前好友相互转告,前来参加。

      谨此讣告。”

      我看着屏幕中间的文字,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讣告?讣告是什么意思?我上网搜索,打字时手一直在抖。直到看到百科里“人死后报丧凶讯”的解释才敢相信。

      林郑南死了。

      我呆坐在电脑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反应,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盯住屏幕中间那段话。

      这么短的一段话,怎么就能让一个人死去了呢。

      当时当刻我比自己想象还要平静。我记得我关了电脑,关了灯,在客厅中间坐了一会,回卧室睡觉;然后在凌晨两点依然瞪大眼睛看着卧室的天花板,幻想着这其实是一场噩梦。

      可惜不是。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一具躯壳如行尸走肉般在现实游荡。我想对别人说,却又不能对别人说,他们不知道林郑南,不知道他是谁;曾经令我沾沾自喜的深埋隐瞒变成了如今无法言说的枷锁,这是我自找的,我知道。

      后来,悲伤开始反扑,失落、郁闷、自责、悔恨……各种负面情绪在我脑子里扭成一团,我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就要死过去,醒来却看到庞扬心力憔悴的脸,她怀里的大宇惴惴不安地拉上我的手,带着哭腔对我说:

      “你说一定会来接我的。”

      我开始流泪。

      我总是想起他,吃饭时、睡觉前,还有停电。老小区的电压不稳给了我无数次怀念他的机会,每一次,当我站在卧室的那扇窗户前,面对窗外的漆黑一片,都会想象他能如过去一样,在外面大喊不是我们的问题,然后走进来,从后面抱住我,轻轻在我耳边说:“不用怕”。

      可惜,我再也没这种机会了。

      我的人生在向前走,可惜他的没有。

      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在我最落魄时出现,又在一切好起来时离开,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带我一程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能多带我一程呢。

      我不明白。

      再后来,我逐渐走出林郑南离世的阴影。我又开始在庞扬手下打工,生活渐渐回到正轨。庞扬总也停不下折腾的心,大宇上学,她再婚,公司开始盈利,她怀孕,又生了小宇,随后又经历了公司重组……我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在感叹她怎么都不觉得累的同时默默当好她身后的砥柱。

      或许我的人生也早就停下了,只有在她这么不停折腾时才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比如现在。

      再次从床上睁开眼已是下午两点,我盯着墙上的挂钟,仔细回想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一整天?半晌才想起中间醒了一次,倒也不算是完全昏迷。

      打开手机看了一眼,9月30号,明天就是国庆第一天假期。想起下午5点得去接大宇放学,我之前答应那小子了。晚上大概会直接回老家,时间打得很紧。

      我开始烦躁,之前跟林郑南约定要去建设大厦来着,这么看来是没时间了。打开冰箱,想起蘑菇前天就被庞扬没收了,更加烦躁。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再见他一面呢。

      我靠在水槽边,一边叹气一边思考该怎么办。就在这时,水槽滤网里断裂的几根蘑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前天我泡水后滤出的残渣。

      我愣了两秒,苦笑起来。

      到最后,竟然还是要用这种方法,不知道有没有用。

      准备好一切后,我出了门,坐上公交去奔赴我们的最后一场约会。一路上,我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回忆着我和林郑南之间的种种,忍不住地感叹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我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忘了他;直到一个月前,当我因为食物中毒被送到医院,看着他出现在医院走廊,笑着问我怎么在这儿的那一刻。

      原来我一直都还记得。

      公交到站,我下了车,建设大厦静静矗立在我面前,只不过这次周围多了一圈城市黄线,黄线外站了不少人。

      我疑惑地挤人群,看着面前大厦已经被封堵的入口,随便找了个人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要拆了呗。”那人指了指旁边,我这才看到那里已经停了几台工程车。

      “拆了?今天吗?”我惊讶地问。

      “对,今天。”那人回答我。

      我有点恍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大厦四楼——我曾经工作的地方。十多年前,林郑南把我送去那里,后来,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出来。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大多数是来看热闹的。我在人群里东张西望,突然觉得林郑南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于是又挤了出去,想步行到南边的小广场,还没走到就看见广场中央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他。

      我一步步朝他那边走过去,心跳随着走近逐渐开始加速。来到他面前时,我已经满头大汗;而他只是看着我,微笑着说:

      “你来了。”

      “……我来了。”我坐到他身边,心情比过去十多年的任何一刻都复杂。

      他没有看我,只是一直盯着远处的建设大厦,问道:“那里要拆了吗?”

      “对,要拆了。”我这么说,终于还是看向他。他依然带着那副眼镜,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和我记忆里的一样。

      “真是可惜,”他突然这么说,“不能上去看看了,对吧?”

      “是啊。”我盯着他的脸,突然伸出手,轻轻挥向他的肩膀——

      然后扑了个空。

      “呵,呵……”我笑出声,面对林郑南依然在微笑的脸,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表象骤然碎裂。

      “你不是他,他十年前就死了。”我对他说。

      他听着我的话,却没有反应,只是依然看着远处大厦的方向。

      “是我的错。”我继续说。

      他缓缓将目光转向我。

      “……如果我当时就回复你说我愿意,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看着他的脸,在说出“死”这个字时声音突然控住不住地变了腔调,自此,我的情绪开始崩溃。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是不是我没有告诉你……如果我当时这么做了,我告诉你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就不会去伦敦了……你回来找我的,对吧?”我抽泣着,用哭腔开始质问他。

      他没有说话。

      见他没有反应,我彻底崩溃,低下头开始哭泣,边哭边说:

      “我、我看到你的葬礼丧贴了……是你哥哥发的,我想去问,但又怕他不认识我……后来你的邮箱被注销了,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走之后我有在好好工作,后来庞扬出来了,我又开始跟着她。现在她对我很好,帮了我好多……”

      “……我总是想起你,吃饭想,睡觉想,做什么都在想……我有时会无意识地叫你的名字,他们问我你是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你的电脑坏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拿去修,他们说再也打不开了……里面有很多你的照片,对不起,我把它们弄丢了……”

      我用手捂住脸颊,哭得不能自己。远处忽然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其中还夹着人的喊叫。

      “我一直觉得是我的错,真的……我总是在想你……我想跟你在一起,国内国外都可以……你讨厌我吗?讨厌我总是逃避……你一定很恨我……”

      我掩面痛哭,语无伦次。我多希望他真的在这儿,这样我就能告诉他,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或许在他死去的那一年我便也跟着一同死掉了,此后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被悔恨和愧疚塞满着的躯壳。

      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我毫不怀疑,哪怕林郑南现在叫我下去陪他,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打断我。

      “不,不是你的错。”

      我抬起脸来,在我面前,林郑南的幻觉轻轻摇头,像曾经无数次开导我时那样,对我说:

      “这不是你的错。”

      我看着他,他的脸与过去相比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我第一次在桥上见到他时,他有些害羞地把手里的半瓶酒递给我,对我说:

      “不要哭了,我陪你一会吧。”

      我忽然破涕为笑。

      为什么啊……为什么即使是在幻觉里,你这家伙都还是那么好啊……

      我苦笑出声,刚想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是我来之前定的闹钟,提醒我已经到该去接大宇的时间了。

      他看着我,没有动作。

      “……我、我得走了……”我再次转向他,声音又开始发颤:“对不起,我答应大宇了……我一定得去接他……”

      我说这话时声音止不住地抖,胸口也跟着小幅度地上下起伏,眼泪再次涌出来。我多想在与他再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听了我的话,他轻轻笑起来,像是当初与我分别时那样。

      “那么,再见了,庞逸。”我听到他对我说:“不要再来见我了,好吗?”

      我握紧双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当作对他的回答。十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做好了与他分别的准备。

      “再见了,林郑南。”

      我这么说道,起身离开了那张长椅,快步走出一段距离,强忍着没有回头。

      我答应他了,我不会再来了。

      突然,背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持续了好几秒。我愣愣地回头,远处,几秒钟前还矗立在广场中央的大厦轰然倒塌,无数灰黄的尘土从已经倒塌的大厦废墟中扬起,缓慢地飞舞到几层楼的高度,逐渐模糊了整片大厦遗址。

      我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刚才我们对话的那张长椅——

      他已经不在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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