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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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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里的光线正在变化。午后的阳光开始倾斜,在高楼间切割出更长的阴影,将温绪言和宋渡今所在的角落笼罩在半明半暗中。垃圾桶散发出的酸腐气味混合着远处餐馆飘来的油烟味,形成城市后巷特有的气息谱系。温绪言握着还在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林薇”两个字在昏暗中泛着微光,像某种不祥的萤火。
宋渡今的手轻轻按在温绪言拿手机的手腕上,不是阻止,而是提醒——提醒他谨慎,提醒他他们仍在危险中,提醒他这个电话可能是一切的关键,也可能是最后的陷阱。
温绪言深吸一口气,肋部的疼痛让这个动作变得破碎。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朵。
“喂?”
“绪言?”林薇的声音传来,有些急切,有些喘息,像是在移动中打电话,“天啊,你终于接了。我打了三天电话,发了十几条信息,你...”
“我这边有些情况。”温绪言打断她,声音尽量平稳,“你现在说话安全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什么意思?什么安全...等等,你是不是卷入了什么麻烦?我听说最近有一些关于便利店和卧底警察的传闻,主编还想让我跟进,但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可能跟你有关...”
温绪言和宋渡今交换了一个眼神。林薇的语气听起来真实,那种混杂着关心、困惑和职业本能的好奇,不太像表演。
“林薇,”温绪言说,身体靠向墙壁以减轻肋部的负担,“我需要你诚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这很重要,可能关系到很多人的安全。”
“你在哪?你听起来不太对劲...”
“先回答问题。”温绪言的语气比他预期的更坚决,“你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关于便利店、钟楼、或者1985年的事件?有没有人通过你打听我的情况?”
沉默。长久的沉默,只有电话那端隐约传来的背景音——似乎是街道的声音,汽车声,人声。
“大概一周前,”林薇最终开口,声音低了些,“有个男人来出版社找我。他说是你朋友,想了解你的近况,说你可能会需要帮助。他给了我这个号码,说如果你遇到困难,可以打这个电话找一个人。”
“什么人?”温绪言感到心跳加速。
“他说那个人叫‘守夜人’。”
宋渡今的眼睛在昏暗中骤然锐利。他迅速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举到温绪言面前:“问她那个男人的样貌。”
“那个找你的人长什么样?”温绪言问。
“四十多岁,或许五十出头,个子中等,穿得很普通,说话声音很低沉。”林薇回忆道,“他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他说如果你遇到真正的麻烦,可以打这个电话,提‘守夜人’这个名字。但他说最好不要轻易打,除非...除非你觉得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温绪言的脑海中闪过那个在小巷口出现又消失的男人——第十二张照片上的面孔。年龄对得上。
“纸条还在吗?”
“在我钱包里。但我没打过那个号码,我不知道...”林薇的声音里开始出现真正的担忧,“绪言,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安全吗?需要我报警吗?”
“不要报警。”温绪言立即说,“暂时什么都不要做。我需要那个号码,现在。”
他听到电话那端翻找的声音,然后是林薇念出的一串数字。宋渡今已经记下,同时在另一台设备上快速查询这个号码的注册信息。
“林薇,”温绪言在记下号码后说,“接下来几天,如果你再见到那个人,或者有任何陌生人和你联系关于我的事,不要回应,直接告诉我。还有,小心你主编那边,如果他有任何关于便利店或卧底警察的报道计划...”
“我会注意的。”林薇停顿了一下,“绪言,你受伤了吗?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痛。”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地直接。温绪言愣了一下,看向宋渡今,后者微微摇头——不要透露太多。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这是谎言,但也许是必要的谎言,“谢谢你,林薇。保持联系,但用这个号码,不要用我平时那个。”
挂断电话后,小巷重新陷入寂静。宋渡今已经在分析那个号码:“预付卡,无法追踪注册人。但区域码显示是本市的号码。”
“那个男人找到林薇是在一周前,”温绪言思考着,“也就是在我们开始调查之前。他预判了我会需要帮助,或者...预判了我会卷入这件事。”
“或者他在引导你卷入。”宋渡今靠在对面的墙上,两人在小巷中形成一种对峙又同盟的姿势,“‘守夜人’——这是赵老提到的代号,是1985年事件的联络人。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守夜人,他等了三十年,现在开始行动了。”
“但为什么通过林薇?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因为你更可能相信林薇,而不是陌生人。”宋渡今分析道,“而且通过前女友传递信息,可以测试你是否已经陷入麻烦——如果你真的遇到危险,自然会联系可能提供帮助的人。”
这个逻辑严密得令人不安。温绪言感到一阵眩晕,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认知上的:他们以为自己在主动调查,实际上可能一直被引导着,像棋盘上的棋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移动着。
“我们需要打这个电话吗?”他问。
宋渡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长时间沉默。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打,”他最终决定,“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准备备用方案,确保通话不会被追踪或录音。”
“回我的公寓?”温绪言提议,随即意识到公寓可能已经被监控,“不行,那里不安全。”
“去一个完全中立的地方。”宋渡今开始查看手机地图,“公共场所,但要有隐私可能。图书馆?不行,赵老的网络可能覆盖。咖啡馆?太开放...”
“河边。”温绪言突然说,“我们第一次交换日记的那个长椅。那里开阔,可以看见所有接近的人,附近有树林可以快速隐蔽,而且...”他停顿,“而且那里是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之一。”
宋渡今看着他,昏暗中那双灰色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也许是认可,也许是某种更柔软的情感。
“河边需要二十分钟车程,”他计算着,“我们需要先联系苏敏和李明哲,确保他们安全,然后制定计划。但现在...”他看向温绪言,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护着肋部的手上,“现在你需要真正的医疗处理,而不是止痛药。”
“可以等到之后...”
“不能等了。”宋渡今的语气不容置疑,“你脸色苍白,呼吸浅快,疼痛可能已经影响到内脏。我们需要先去一个能检查你伤势的地方。”
“哪里?医院肯定被监视了。”
宋渡今思考片刻,然后做了一个决定:“我有一个地方。一个私人诊所,医生欠我个人情,不会问问题,也不会记录。”
这个“人情”暗示着宋渡今不为人知的过去,但温绪言没有追问。他只是点头,信任在这个时刻比好奇更重要。
他们离开小巷,宋渡今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他仔细检查了车辆和司机,确认安全后才让温绪言上车。出租车驶入傍晚的车流中,城市华灯初上,商店橱窗陆续亮起,一天即将结束的氛围开始弥漫。但对他们而言,今天还远未结束。
诊所位于城市东区一条安静街道的二层,招牌很小,写着“全科医疗”,看起来普通得不起眼。宋渡今按下门铃,三短一长。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站在门口,看到宋渡今时微微点头,看到温绪言时眼神专业地扫过他的状况。
“进来吧。没有其他病人。”
诊所内部干净简洁,消毒水气味浓郁。医生让温绪言躺在检查床上,专业而迅速地检查他的伤势:解开临时绷带,轻轻按压肋部区域,听诊呼吸音,检查瞳孔反应。
“肋骨骨裂,没有错位,但疼痛严重是因为可能有肋间神经受压。右臂二级烧伤,处理得还算及时,但需要更好的敷料和药膏。轻微脑震荡症状。”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说,声音平静,“你至少需要两周完全休息,但现在显然不可能。”
她从柜子里取出专业肋骨固定带、无菌敷料和药膏。处理伤口时,她的手法轻柔但精准,温绪言感到疼痛在专业的处理下有所缓解。
“他需要抗生素预防感染,还有更强的止痛药。”医生对宋渡今说,“我可以开,但你们要保证他不会过度活动,否则可能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我会确保。”宋渡今承诺。
医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仿佛知道这个承诺在当下的情境中多么难以实现。但她没有多说,只是配好药物,详细说明用法。
在医生处理伤口时,宋渡今走到窗边,联系苏敏和李明哲。通讯很快接通,苏敏的声音传来:“我们安全,已经转移到第三个备用点。你们那边?”
“温绪言在接受医疗处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汇合计划。”宋渡今压低声音,“那个‘守夜人’的号码已经拿到了,我们打算联系。建议在河边进行,今天傍晚。你们能在外围提供支援吗?”
“可以。具体时间和位置?”
“一小时后,西河桥下第三个长椅区域。李负责北侧路口监视,你负责南侧。如果有任何异常,用鸟类警示——海鸥表示安全,乌鸦表示危险,鸽子表示撤离。”
“明白。需要携带什么设备?”
“录音和反监听设备。还有,带上我们从赵老书店带出来的所有物品。”
通讯结束后,宋渡今回到检查床边。温绪言已经重新穿好衣服,专业固定带让他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些,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感觉怎么样?”宋渡今问。
“好多了。”温绪言诚实地说,“医生手艺很好。”
医生在一旁清洗器械,头也不抬地说:“他需要真正的休息。药物只能缓解症状,不能治愈损伤。”
“我们会的。”宋渡今说,这次是对温绪言说的,像一个承诺。
离开诊所时,医生递给宋渡今一个小医疗包:“里面有备用敷料和紧急止痛针。希望你们不需要用上。”
出租车再次载着他们穿过城市,这次目的地是西河。傍晚的天空从橙红渐变为深紫,河面上倒映着对岸建筑的灯光,碎成千万片闪烁的光斑。他们提前一个街区下车,步行前往约定地点,沿途观察是否有监视。
西河桥下的长椅区域比白天安静许多。散步的老人已经回家,只剩下几个慢跑者和遛狗的人。第三个长椅隐藏在柳树下,灯光昏暗,视野却开阔——可以看到两侧的步道和远处的桥梁。
温绪言在长椅上坐下,熟悉的场景让他有种奇异的时空错位感。就在这里,几天前,他和宋渡今交换日记,第一次真正看到彼此内心的一部分。那时的紧张是情感上的,现在的紧张关乎生死,但本质上都是关于信任与脆弱。
宋渡今坐在他身边,不是紧挨着,而是保持了一个既能快速反应又能互相照应的距离。他取出那个记录了“守夜人”号码的手机,但没有立即拨打,而是先启动了反监听程序,连接上耳机和录音设备。
“准备好了吗?”他问。
温绪言点头,深吸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
电话拨出,嘟声响起。三声,四声,五声——就在他们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电话通了。
没有问候,没有确认,一个低沉而平稳的男声直接传来:“温绪言先生,宋渡今先生。你们找到了照片。”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温绪言和宋渡今对视一眼。
“你是谁?”宋渡今问。
“你们可以叫我守夜人。或者,按照赵建国的称呼,‘三十年的守望者’。”男人的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有些我可以回答,有些答案需要你们自己寻找。但首先,我需要确认一件事:你们手中的金属盒子,还在吗?”
“在。”宋渡今简短回答。
“三片钥匙,你们有一片。另一片在那些拿走C点物品的人手中。第三片,”男人停顿,“在我这里。”
温绪言感到心脏猛跳。宋渡今的表情依然冷静,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想做什么?”宋渡今问。
“完成三十年前开始的守护。”男人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遥远而清晰,“赵建国把你们带入了这个故事,但他只告诉了你们一部分。不是因为他想欺骗,而是因为有些真相需要时机才能承受。”
“什么真相?”温绪言忍不住问。
电话那端传来轻微的叹息声,仿佛来自时间深处。“1985年,我们保护的不是技术,也不是情报。我们保护的是一份名单。”
“名单?”
“东德情报机构中那些秘密反对镇压、帮助公民逃往西方、并在内部推动改革的人员名单。”男人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冷战结束时,如果这份名单落入错误的人手中,那些人及其家人都会面临报复。所以我们把它藏了起来,分散成三部分,约定三十年后——当大多数相关人员已经离世或安全——再将名单公之于世,作为历史的见证。”
温绪言感到一阵震撼。这不是他预期的任何一种答案——不是武器,不是技术,不是财富,而是人名,是普通人在历史洪流中坚持良知的记录。
“那些在追查的人...”宋渡今问。
“是当年某些势力的残余,或者他们的后代。他们认为这份名单是耻辱,想让它永远消失。”男人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一种深沉的疲惫,“三十年来,我一直守着第三片钥匙,等待另外两片的持有者出现。赵建国守着他的片段,通过他的书店网络继续保护相关人员的后代。而第三位持有者...”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长到温绪言以为电话已经挂断。
“第三位持有者就是王组长,林国华的上级。他去世前把碎片藏在了C点,与名单的其他部分放在一起。但现在,那片钥匙和那部分名单已经落入对方手中。”
河面上的风吹过柳枝,发出沙沙声响。远处桥梁上的车流如光河般流动。温绪言坐在长椅上,身体因为真相的沉重而微微前倾。
“你们现在有选择,”男人的声音继续,“可以退出,把你们的那片钥匙给我,我会继续等待时机。或者,你们可以继续,帮助我们找回被夺走的部分,让三十年前的守护完成。”
“为什么是我们?”温绪言问,“为什么不是更专业的人?警察,情报人员...”
“因为专业的人容易被预测,容易陷入过去的模式。”男人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直接,“而你们,一个作家,一个观察者,你们的思维不同。赵建国看到了这一点。我也看到了。”
宋渡今的目光与温绪言相遇。在那个对视中,有许多未言明的交流:危险、责任、选择,以及他们之间在那个危险的夜晚建立、在医院的黎明确认、在逃亡中加深的连接。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宋渡今最终对电话说。
“你们有二十四小时。”男人的声音平静,“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联系你们。如果你们决定继续,我会提供帮助。如果决定退出,告诉我交接钥匙的方式。无论如何,感谢你们已经做的一切。”
电话挂断。忙音在耳机中响起,然后被傍晚的宁静取代。
温绪言靠在长椅上,望着河对岸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肋部的疼痛在药物作用下变得遥远,但真相的重量压在心头。三十年的守护,一份关乎普通人命运的名单,一个需要他们决定是否继续的故事。
“你怎么想?”他问宋渡今,声音很轻。
宋渡今没有立即回答。他收起手机和设备,目光投向河流深处,仿佛在凝视时间本身。
“我想起在医院时你说的话,”他最终开口,声音在傍晚的微风中几乎听不清,“你说这些夜晚和日子,对你而言,比任何你写过的故事都更真实,更重要。”
温绪言记得那个时刻,记得那些在病痛和危险中说出的真实话语。
“现在依然是。”他说。
宋渡今转过头看他,黄昏最后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那么也许这就是答案。这不是我们的战争,不是我们的历史,但当我们介入的那一刻,它就成为了我们故事的一部分。作为观察者,作为记录者,或者作为...”他寻找着词语,“作为那些选择在重要时刻不背过身去的人。”
这些话简单,但定义了他们的选择。温绪言感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松动,不是肋骨的疼痛,而是某种更久远的、关于孤独和距离的东西。
“如果我们继续,”他说,“我需要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以我们自己的方式去做。不是特工,不是战士,而是观察者和作家。我们收集信息,分析模式,寻找故事,然后...然后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宋渡今的嘴角有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就像我们最初在便利店开始的实验。观察,记录,理解。”
“但这次不只是理解,”温绪言补充,“而是保护。保护那些名字,那些故事,那些在历史夹缝中坚持良知的人。”
他们沉默了。河面上的风带来凉意,夜晚正在降临。远处,苏敏和李明哲在预定位置保持警戒,像这个临时团队的守护者。更远处,城市在运转,人们在生活,不知道有几个人的命运可能取决于此刻长椅上的决定。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宋渡今最终说,声音恢复了分析者的冷静,“如果决定继续。对方有C点的物品和一片钥匙,我们有另一片,守夜人有第三片。我们需要先确认那些人的身份,他们的目的,以及如何安全地取回被夺走的部分。”
“还有赵老,”温绪言想起,“我们需要联系他,确认守夜人说的真相。”
“但赵老的警告说内部有问题,”宋渡今提醒,“在我们能完全信任之前,需要谨慎。”
信任。这个词在当下的情境中既珍贵又脆弱。温绪言看向宋渡今,这个几天前还是陌生人,现在却可能是他最信任的人。
“我相信你,”他简单地说,“这就够了。其他人,我们可以验证,可以小心,但至少我们之间有这个。”
宋渡今看着他,黄昏的光线在他灰色眼睛里映出暖色的光斑。他没有说“我也相信你”,而是做了一件更具体的事:他伸出手,手掌向上,放在两人之间的长椅木板上。一个邀请,一个选择。
温绪言将手放在那只手上。手掌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稳定而真实。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傍晚,在这个他们故事开始之一的河边,这个简单的接触像一个锚点,将他们固定在当下,固定在彼此之间。
“那么,”宋渡今说,手没有抽回,“我们继续。以我们自己的方式,以观察者和作家的方式。但首先,”他看向温绪言受伤的肋部,“你需要真正的休息。至少今晚。”
“去哪里?我的公寓不安全,安全屋暴露了,花店不能久留...”
“有一个地方,”宋渡今说,这个提议似乎经过深思熟虑,“我的地方。不大,但安全,没有人知道。”
这个邀请超越了合作,进入了私密领域。温绪言感到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这个邀请所暗示的信任的深度。
“好。”他简单回答。
他们起身离开长椅,温绪言的动作因专业固定带而比之前流畅。柳枝在晚风中轻拂,河面倒映着第一颗出现的星星。他们沿着河岸走向停车的地方,步伐协调,像已经一起走过很长的路。
经过一盏路灯时,温绪言突然停下,转向宋渡今。
“那个实验,”他说,“七天的观察实验。它结束了吗?”
宋渡今也停下,面对着他。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比平时温和。
“实验结束了,”他说,“但观察还在继续。只是现在,我们不再观察彼此,而是一起观察世界。而且...”他停顿,寻找准确的词语,“而且我不再需要保持观察者的距离。”
这话坦白得令人心动。温绪言感到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一个真实的微笑,几天来第一个不因疼痛而扭曲的微笑。
“那么,”他说,“作为不再保持距离的观察者,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宋渡今看着他,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到他还带着疲惫的脸,移到受伤的肋部,再移回眼睛。那个注视专注而完整,像在阅读一本终于完全打开的书。
“我看到一个勇敢的人,”宋渡今最终说,声音在夜晚的空气中清晰而坚定,“一个在疼痛和危险中依然选择正直的人。一个我意外遇见、但很高兴遇见的人。”
这些话简单,但足够了。温绪言点头,然后他们继续前行,走向停车的地方,走向暂时的安全,走向尚未写完的故事的下一个章节。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在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个男人放下望远镜,从窗边转身。他的脸在阴影中难以辨认,只有手中手机的屏幕光照亮了他的一部分——正是第十二张照片上的面孔,老了些,但依然轮廓分明。
他按下一串号码,等待接通。
“他们做出了选择,”他对电话那头说,声音低沉,“继续守护的道路。是时候把最后的碎片给他们了。三十年的守望...快要结束了。”
电话挂断,房间重新陷入黑暗。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蔓延,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有些被讲述,有些被遗忘,有些等待在合适的时间,被合适的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