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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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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的深渊没有持续太久。温绪言是被一阵尖锐却短促的疼痛刺醒的——不是肋骨的钝痛,而是小腿肌肉突然的痉挛,一种身体长时间保持紧张姿势后的抗议。他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只有卧室门缝下透出的那一线微光。他试图伸直腿,但痉挛的肌肉僵硬如石,疼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几乎是同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宋渡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没有开灯,但显然已经醒了,或者说,根本没睡沉。
“抽筋?”他的声音低沉而清醒,带着一种深夜特有的沙哑。
温绪言咬着牙点头,手指紧紧攥着床单,试图对抗那股蛮横的疼痛。宋渡今快步走进来,在床边蹲下,手直接探向温绪言的小腿。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先是用适度的力道按住痉挛肌肉的中心,然后顺着肌理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推压、拉伸。
“放松,别对抗,”宋渡今的声音很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平稳,“深呼吸。”
温绪言照做,深深吸气,肋部的固定带限制了扩张,但气流还是努力涌入肺叶。疼痛在宋渡今专业的手法下开始松动、缓解,肌肉的硬块逐渐软化,变为一种酸胀的余痛。整个过程可能只有一两分钟,但在黑暗和寂静中被拉长了,仿佛一个完整的仪式。宋渡今的手指精准地找到每一个紧张的节点,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缓解痉挛,又不会对温绪言受伤的肋骨造成额外压力。
疼痛退潮后,温绪言瘫软在枕头上,呼吸有些急促。宋渡今的手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继续在那片小腿肌肉上停留了片刻,确认痉挛完全解除,然后才收回。
“缺钾,或者白天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宋渡今站起身,走到窗边,将本就留了一条缝的窗帘拉开得更多些,让更多的城市夜光透进来。微弱的蓝灰色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也让温绪言能看清宋渡今的侧脸——没有睡意,眼神在昏暗中也显得异常清醒。“明天开始要注意补充电解质,还有,写作时每隔半小时必须起来活动,不只是因为肋骨。”
这是医嘱式的口吻,但温绪言听出了底下那层不易察觉的关切。他点点头,声音还有些虚浮:“知道了。”
宋渡今没有立刻离开卧室,而是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条薄毯,走回来搭在温绪言腿上。“保暖。肌肉痉挛有时也和受凉有关。”
这个细节让温绪言胸腔微暖。他看着宋渡今做完这些,却没有回到客厅沙发上的意思,而是拖过卧室里那把唯一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保持着一个既靠近又不侵犯私人空间的距离。
“睡不着了?”温绪言问,其实知道答案。宋渡今眼底那层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隐约可见的淡青色阴影,说明他今晚的休息质量恐怕比自己还差。
“嗯。”宋渡今承认得很干脆,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交握。这是一个放松又专注的姿态。“王振海那条关于‘不寻常安静’的信息,让我有些在意。”
温绪言也彻底清醒了。深夜的卧室,昏暗的光线,刚刚缓解的疼痛,以及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话题——这一切构成了一种奇特的、私密的严肃氛围。
“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温绪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坐得更舒服些,薄毯拉到腰间。
宋渡今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几种可能。最乐观的,是对方内部出了问题,或者资源转移,暂时无暇顾及名单。但‘不寻常’这个词……王振海用词一向精准。如果只是普通的沉寂,他会说‘安静’或‘没有动静’。‘不寻常的安静’往往意味着暗流涌动,或者暴风雨前的压抑。”
“最坏的可能呢?”温绪言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轻。
“他们在准备一次大的行动,或者……”宋渡今停顿,似乎在权衡是否要说出口,“或者他们改变了策略。从直接抢夺名单,转向……控制或影响名单的持有者,或者可能接触到名单的人。”
这话让卧室的空气陡然降低了些许温度。温绪言感到喉咙发干。他当然明白“可能接触到名单的人”包括谁——赵老、王振海、宋渡今,甚至……因为与宋渡今的紧密联系和正在创作的、隐约触及相关主题的小说,也包括了他自己。
“你认为,我们的创作……‘一渡绪’和‘渡口观察者’的出现,会不会引起注意?”温绪言问出了那个一直潜伏在心底的忧虑。
宋渡今没有立即回答。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昏暗,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任何公开的信息都可能被注意。但关键在于,我们暴露的是什么。我们暴露的是创作,是故事,是观察。我们没有暴露名单本身,没有暴露守护者网络的具体信息,没有暴露任何需要保护的秘密。我们暴露的,是一种‘看世界的方式’,一种对记忆和存在的关注。这种关注本身可以是保护色,也可以是吸引注意的灯塔,取决于观察者是谁,以及他们想看到什么。”
这番分析冷静得像在解构一个外部案例,但温绪言知道,宋渡今正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理性分析——来处理这个可能涉及他们自身安全的情感化问题。
“所以,关键在于控制暴露的边界,”温绪言若有所思,“故事可以写记忆、写守护、写破碎与拼合,但所有的具体细节都必须彻底虚构化,与现实剥离。观察笔记可以谈方法、谈历史、谈现象,但绝不指向具体的人、事、地点。”
“对。”宋渡今点头,“就像密码学。真正的安全不在于把信息藏得无人知晓,而在于即使信息被截获,没有密钥也无法解读。我们的创作就是公开的信息,但真实的秘密——名单、守护者身份、具体地点——是密钥,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甚至,”他补充道,“我们可以主动释放一些经过设计的‘噪音’,干扰可能的观察者。”
“噪音?”温绪言疑惑。
“比如,在故事里加入一些明显是虚构的、但与现实某些元素有表面相似性的设定,引导可能的过度解读者走向错误的方向。或者,在观察笔记中讨论一些真实存在但与我们实际守护工作完全无关的历史加密案例。”宋渡今的语速平缓,但思路清晰,“增加他们筛选和辨别的成本。在信息海洋里,保护一滴水的最好方法,不是把它藏起来,而是把它放进大海。”
这个比喻让温绪言豁然开朗。他一直担心创作会像探照灯一样照亮他们,但宋渡今提出的,是让自己也成为光的一部分,融入更广阔的光源中,让真正的目标反而难以被单独聚焦。
“但这需要非常精心的设计,”温绪言说,创作的本能被激发起来,“虚构与现实的相似要控制在‘激发共鸣’的程度,不能留下可追溯的线索。误导性的细节要足够逼真,才能取信于人。”
“所以我们需要更紧密的协作,”宋渡今的目光转向温绪言,在昏暗光线下,那双眼睛像深潭,“你负责虚构叙事的编织,我负责非虚构观察的校准。我们彼此检查对方的文本,确保所有可能的风险点都被考虑到。就像……”他寻找着合适的词,“就像共同执行一次叙事情报行动。”
叙事情报行动。这个词组让温绪言心头一震,但同时又感到一种奇异的契合。他们的创作,在这个特殊的背景下,确实不仅仅是文学表达,也成了一种信息的塑造、引导与防护。
“那么,‘渡口观察者’的第一篇笔记,就需要包含这种‘噪音’,”温绪言思维快速运转,“你计划讨论物品编码的历史,这里面可以自然地混入一些真实但无关的案例,甚至……可以稍微暗示某个案例与我们城市的某个历史建筑有关,但那建筑实际上与名单毫无关联。”
“可以。”宋渡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甚至可以留下一个微小的、看起来像疏忽的逻辑裂缝,让过度解读者自以为发现了什么,实则走入死胡同。”
两人在昏暗的卧室里,低声探讨着如何用故事和文字构建一道既公开又隐秘的防线。这感觉既奇特又自然。奇特在于,这完全超出了普通创作的范畴;自然在于,这似乎是他们各自技能与经历在当下情境中最必然的交汇与应用。
“明天——不,今天白天,”宋渡今看了眼窗外依旧深沉的夜色,“我们就开始。我先起草观察笔记的初稿,你看过,提出虚构层面的调整建议。然后你构思第三章,我会从观察和风险角度提供反馈。”
“好。”温绪言应下。肋部的疼痛和腿部的酸胀依然存在,但被一种更强烈的、带着紧张感的兴奋所覆盖。创作不再仅仅是自我表达,它成了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每一步都需要考量姿态、节奏和潜在的观众。
就在此时,宋渡今放在客厅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普通的铃声或消息提示,而是一种特定的、有节奏的震动模式。宋渡今立刻起身,快步走出去。温绪言听到他拿起手机,解锁,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几秒钟后,宋渡今回到卧室门口,脸色在透入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凝重。
“王振海,”他低声说,将手机屏幕转向温绪言,“紧急情况。加密频道。”
屏幕上不是普通的短信界面,而是一个简洁的、只有黑白两色的通讯窗口。王振海的头像是一个简单的灯塔剪影,此刻正在闪烁。下面是一条简短的信息:
“确认‘异常安静’原因。对方获得部分外围线索,指向可能的‘文化载体’泄密。重点关注新兴文艺创作领域,特别是涉及城市记忆、历史解谜题材的。建议暂停公开性创作活动,进入观察期。赵老安全屋地址可能已暴露,正在转移。保持静默,等待进一步指示。”
信息底部有一个倒计时:23:59:48,正在一秒秒减少。这是阅后即焚的加密信息。
温绪言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凉了半截。“文化载体”……“新兴文艺创作”……“城市记忆、历史解谜题材”……这些描述,几乎就是对他们正在做的事情的精准概括。对方不仅注意到了,而且已经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了这个领域!
“暂停公开创作……”温绪言喃喃重复,心脏在肋骨下沉重地跳动。第二章刚刚发布,笔名刚刚更改,与读者的互动刚刚建立起来……就要立刻停止?
宋渡今的表情在昏暗光线下如石刻般冷硬。他快速在手机上输入回复,手指稳定得惊人:“收到。已了解风险。‘载体’是否已采取防护措施?需要协助转移吗?”
片刻后,王振海的回复跳出:“载体已启动预设防护。转移由专业组负责。你们当前任务:彻底静默。评估自身暴露程度。清除所有可能关联的线上痕迹。不要试图联系任何人。倒计时结束后本通道暂时关闭,等待安全后重联。”
倒计时跳动着:23:55:12。
“清除线上痕迹……”温绪言看向宋渡今,“我们的账号……晋江,微博……”
“必须处理,”宋渡今的声音斩钉截铁,但依然保持着可怕的冷静,“但不是简单的删除。删除本身会引起注意,尤其是刚发布新内容后立刻删除。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渐进的退场方式,同时尽可能抹去可能被追踪的电子指纹。”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操作自己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不知何时他已把电脑拿进了卧室。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你的晋江账号,‘一渡绪’,”宋渡今语速加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现在立刻登录,修改第二章内容——不是删除,是替换。替换成一段无关的、看起来像草稿或者占位符的文字。比如‘本章因技术原因暂时移除,修订后重新发布’。同时,在作者有话要说里发一个简短的公告,就说因个人身体原因,连载需要暂时中断一段时间,归期未定。语气要平淡,不要流露出惊慌或异常。”
温绪言抓起自己的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按照宋渡今的指示操作。登录晋江后台,找到刚刚发布的第二章,编辑。他将五千多字的内容全部删除,替换成宋渡今口述的那句简短说明。然后在作者有话要说里输入:“非常抱歉,因作者身体突发状况,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守护者》连载不得不暂时中断。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等待,康复后会尽快回来。抱歉。——一渡绪”
点击保存时,他的手心全是汗。第二章才发布了几个小时,此刻替换和公告,读者会怎么想?失望?猜测?但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了。
“微博呢?”他问,声音干涩。
“发一条类似的、简短的说明,然后设置微博仅半年可见,关闭私信接收。不要回应任何评论或询问。”宋渡今的手指在自己的电脑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是温绪言看不懂的界面和命令行代码,“我在处理IP地址和登录记录的痕迹。你完成替换和公告后,就退出账号,清除浏览器缓存和cookie。”
温绪言依言操作。当他完成所有步骤,退出晋江和微博APP,甚至按照宋渡今的指示重启了手机后,一种虚脱感夹杂着荒谬感涌了上来。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沉浸在创作与连接的喜悦中,为“一渡绪”这个新名字和读者的热烈反馈而兴奋。转眼之间,这一切都必须被主动隐藏、掩盖,甚至伪装成意外中断。
“渡口观察者的账号呢?”他看向宋渡今。
“那个账号只发过一条评论,还没有发布任何正式文章。我会让它保持静止状态,不登录,不操作。”宋渡今合上笔记本电脑,目光锐利如刀,“现阶段,任何动作都比静止更危险。我们要扮演的,就是因为意外而突然中断创作的作者,和一个偶然路过留下一条评论后就消失的普通读者。”
倒计时在宋渡今的手机屏幕上无声跳动:23:41:03。
卧室里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城市夜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冰冷的几何形状。老船长不知何时也走进了卧室,它似乎感知到了气氛的异常,没有像往常那样寻找位置趴下,而是站在床边,警惕地竖着耳朵,目光在温绪言和宋渡今之间来回移动。
“他们……他们怎么这么快就锁定了这个方向?”温绪言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压抑着不安,“我们的故事才刚开始,笔名刚刚改……”
宋渡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按压着鼻梁。“可能不是直接因为我们。王振海提到‘获得部分外围线索’。也许是从其他渠道——某个被渗透的学术研究,某个无意中泄露的档案管理员,甚至可能是当年参与者的后代无意中透露了什么——他们综合情报后,将‘利用文化载体传递或保存信息’列为了可能性之一。然后进行大数据筛查,新兴的、涉及相关主题的创作就会被标记。我们……”他睁开眼睛,里面是冷静的评估,“我们可能只是撞上了筛查网。但一旦被标记,风险就真实存在了。”
这个解释合理,但并没有带来多少安慰。温绪言想起自己曾在网上搜索过一些八十年代的历史资料,为了给小说增加真实感;想起他和宋渡今在公寓里的讨论,虽然不可能被窃听,但电子设备的搜索记录、购物记录(比如购买过特定年代的旧物作为参考)……在足够专业和大规模的筛查下,这些都可能成为拼图的一块。
“我们现在安全吗?”他问,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卧室的窗户。厚重的窗帘拉着,但那种被窥视的错觉悄然滋生。
“这间公寓是安全的,”宋渡今肯定地说,语气恢复了那种让人安心的平稳,“赵老很早以前就帮我做过安全评估和基础防护。没有专业设备和长时间定点监控,不可能从外部获取室内信息。但我们接下来的行为必须改变。所有线上活动要最小化,并且使用加密和匿名工具。线下……”他停顿了一下,“暂时不要外出,除非必要。我会负责采购和生活用品补充。王振海说的‘观察期’,我们必须严格执行。”
温绪言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薄毯。肋骨的疼痛似乎在这一连串的紧张中变得微不足道。他现在真切地感受到了“守护”这个词的重量——它不仅仅是保护一份名单,也是保护与之相关的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刚刚开始的生活和创作。
“那我们的故事……”温绪言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暗着,里面装着那个被替换掉的第二章文档,还有刚刚萌芽就被迫掐断的与读者的连接。
“故事还在,”宋渡今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是讲述的方式和时机需要改变。我们可以继续写,但不再公开发布。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但只在绝对安全的线下环境。创作本身不会停止,它只是……转入了地下。”
转入地下。这个词让温绪言想起老档案员的地下室,想起那些被隐藏、被保护、在黑暗中等待重见天日的记忆碎片。现在,他们的创作也成为了需要被这样对待的东西。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失落与决绝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失落于刚刚建立起的公开对话被迫中断;决绝于,他更深刻地理解了那些守护者——赵老、王振海、宋渡今的父亲——他们的一生,或许就是在这样的中断、隐藏、等待和坚持中度过的。
“好,”温绪言说,声音虽然轻,但清晰明确,“我们转入地下。”
宋渡今看着他,在昏暗光线下,温绪言似乎看到宋渡今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赞许或认可的情绪。然后宋渡今站起身。
“现在,你需要休息。真正的休息。身体是你目前最需要守护的‘载体’。”他走到窗边,再次检查了窗帘的闭合,然后回到床边,“我会在客厅,保持警戒。有任何情况,我会立刻知道。”
温绪言躺下,宋渡今替他拉好被子。那个短暂的、关于痉挛的照料时刻带来的暖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的、基于现实威胁的同盟感。
就在宋渡今准备离开卧室时,温绪言忽然开口:“宋渡今。”
宋渡今停在门口,回头。
“谢谢你,”温绪言说,目光在昏暗中与他相遇,“不只是为刚才,为所有。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把你也卷入了更深的……麻烦。”温绪言坦承。虽然他最初只是宋渡今的观察对象,但后来的发展,尤其是创作方向的交汇,无疑增加了宋渡今暴露的风险。
宋渡今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说:“温绪言,走向便利店那个货架,是我自己的选择。提议观察实验,是我自己的选择。而此刻在这里,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但每个字都像石头投入深井,带着清晰的回响,“你没有‘卷入’我。是我选择了参与。所以,不用道歉。只需要……继续选择。”
说完,他轻轻带上了门,依旧留了一条缝。
温绪言躺在黑暗中,宋渡今最后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是我选择了参与。这不仅仅是对歉意的回应,更是对彼此关系本质的再一次确认。不是被迫捆绑,不是单方面保护,而是两个独立个体的共同选择,共同面对,共同承担。
他侧过身,小心地避免压迫肋骨,目光落在卧室门缝下那道微弱的光线上。客厅里,宋渡今应该正坐在沙发上,或许在继续处理加密信息,或许只是在黑暗中警戒。老船长应该也在他身边。
倒计时还在某个设备上无声跳动。威胁从抽象的“可能”变成了具体的“正在发生”。创作从公开的喜悦变成了地下的坚守。生活从恢复期的平静转入了警戒期的紧张。
但有些东西没有变。“一渡绪”这个名字所承载的连接没有变。共同创作、共同守护的意愿没有变。那种在黑暗中相互确认存在的需要,没有变。
温绪言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入睡。他让思绪沉入那个被迫中断的故事里。林深拿着那块停驻的手表,站在老档案员地下室的入口。他并不知道,在故事之外,讲述他故事的人也正站在某个入口,面临着是否要继续深入的选择。
而温绪言知道自己的答案。他会继续写下去。不是为了发布,不是为了读者,甚至不完全是为了那个守护者的主题。他会写下去,因为这是他现在理解世界、确认存在、践行“看世界的方式”的途径。也是他与宋渡今——这个选择了参与的男人——保持连接、共同面对不可知威胁的方式。
转入地下的创作,或许才是更接近那些守护者本质的创作。在寂静中记录,在黑暗中保存,等待有一天能够安全地重见天日。
窗外的天空,依旧是最深沉的墨蓝。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但在这间公寓里,两个醒着的人,一条警觉的狗,已经做好了进入新篇章的准备——一个不再有公开掌声、却更加紧密相依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