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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脑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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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梅雨季,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天空像是被打翻的墨水瓶,浓稠的乌云肆意流淌,压得人喘不过气。
今年的梅雨季格外漫长,就像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梦。
“小伙子,九百块一月还嫌贵?”包租婆的嗓门震得声控灯突突跳,“江阴城转三圈,找不着第二家带独卫的——”
“阿姨,”宋词指尖捏着合同角,指节泛白,“现在实在……”他喉结动了动,腕骨处狰狞的结痂蹭过衣角,“七百,求您了。”
讨价还价声在逼仄的楼道里弹球似的来回撞。
最终包租婆挥挥手像赶走只嗡嗡叫的蚊子:“得得得,七百就七百,月底前打款啊。”
“谢谢。”
宋词不断鞠着躬,纤瘦的手臂上有一些狰狞的伤口,发脓,流血,结痂,不忍直视。
背包里的练习卷沉的发闷,手机在裤兜震个不停,他盯着墙面上蜿蜒的水渍,慢吞吞往逼仄的阁楼搬行李。
雨滴的声音在耳边环绕,一个电话打破了寂静,宋词盯了许久,才接起电话。
电话对头传来一个男人的谩骂声。
“宋词,老子让你滚回家来,这书你就不要读了,上个班,让你哥娶媳妇不好吗?我白养你了,长大了有能耐了是吧?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
“宋沿江,你自己说的,那天开始,我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宋沿江沉寂了一会儿,嘴巴又再次蠢蠢欲动,刚要说出口的话,又被宋词硬生生止住。
“我的户口本上只有一页。”
对面突然没了声。宋词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雨声,数到第三十七下时,指尖一松,手机卡被掰成两半,抛物线划过积灰的窗台,落进满是灰尘的垃圾桶。
楼道里的隔音不好,隐隐约约的声音混着收音机的杂吵声。
“唐哥,别抽这个,抽我。”
宋词:“……”
现在流行楼梯间Play?真有精神,有情趣。
然后又是一句暴怒性的滚。
宋词:“有病?”
巷尾那间租来的屋子藏在爬山虎半掩的墙后,铁栅栏门轴转起来总带着锈涩的吱呀声。
墙纸边角蜷成枯蝶,木地板踩上去总有几块发出迟钝的呻吟。
窗台、衣柜顶、塑料布罩着的风扇,目之所及处都落着薄雪似的灰,擦起来格外费力。
宋词攥着亚麻抹布在胡桃木桌面打圈,深棕木纹里嵌的细灰被带起,在斜光里浮成薄雪似的雾。
抹布在积灰的桌面拖出几道浅痕,宋词盯着布上洇开的水迹发怔。
指腹擦过木纹时触到突兀的结疤,像触到腕骨处未愈的痂。防盗网滤下的阳光碎成斑点,落在摊开的练习卷上。
楼道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混着收音机里咿呀的黄梅戏。
宋词起身去关窗,褪色的窗帘角扫过窗台,带下一层灰,落在他的校服领口。
刚要拽紧生锈的窗钩,隔壁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女人尖利的咒骂:“唐诗!你又把药扔了?这日子过不过——”
“过你妈。”少年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墙皮,带着不合年龄的冷硬,“死了干净。”
楼道里的黄梅戏断在高音处,收音机滋啦滋啦响着转台声。
宋词刚扯下卷纸擦手,隔壁传来重物砸门的闷响,跟着是女人压抑的抽气:“唐诗你开门!药钱是你爸车祸赔的——”“赔的?”冷笑混着打火机咔嗒声,“他死的时候你哭都没掉眼泪,现在装什么慈母?”
隔壁318就传来杀猪般的嚎啕,宋词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钟表上的11:23。
不是,活人哭丧?
这届邻居卷成这样了吗?大半夜不打王者改练唢呐。
摔盆声哭声撞门声,宋词秉持"能动手绝不BB,能报警绝不敲门"的处世哲学。
摸出手机就是一通操作:"喂110吗?叔叔或阿姨,这里有人在搞沉浸式哭丧体验,午夜场不加钱但加心跳,目前进度条到摔暖壶环节,建议派个带降噪耳机的警花来——"电话还没挂。
门口就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宋词:“……”
叔叔或阿姨:“……”
警笛声在雨幕里闷响时,宋词正攥着半片创可贴,腕骨结痂处被冷汗浸得发皱。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突突跳了两下,青白的光透过结着水痕的玻璃,在蒙灰的电视机屏幕上投出晃动的人影——像极了那年宋沿江摔碎他台灯时,在墙面上蹦跳的狼狈影子。
“开门!派出所的。”
叩门声惊飞了窗台上的灰蛾,门轴转动时带出的铁锈味混着雨水的腥,他垂眼避开警察肩头的反光条,视线落在对方鞋底沾着的泥点上。
隔壁的叫骂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女人压抑的抽噎从门缝里渗出来,像根潮湿的棉线,勒得人太阳穴发紧。
穿制服的警察探头往屋里扫了眼,目光在宋词手臂的伤口上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到底没问什么,只敲了敲贴满小广告的墙:“楼上楼下都投诉了,大晚上的——”
“知道了。”少年的声音从对门砸来,混着打火机反复点火的咔嗒声。
宋词看见警察的手电筒光晃过门框,照见满地碎瓷片里躺着半片药盒,蓝白相间的包装纸被水洇得发皱,像只被揉烂的蝴蝶。
调解声在逼仄的楼道里浮浮沉沉。
“小同学,你这边……”年轻警察蹲下来时,制服上的金属扣擦过墙纸,带下几片卷边的纸絮。
宋词慌忙别过手臂,结痂的伤口却还是蹭到了对方袖口,洇出点浅红。警察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张创可贴,包装上印着卡通图案,边角却磨得毛糙,像是在哪个角落揣了很久。
对门传来铁门摔上的巨响,女人的哭声突然拔高,又戛然而止。
宋词捏着那张卡通创可贴,听见警察对着对讲机说“家庭纠纷,暂时控制住了”,尾音被雨声泡得发闷。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跳了两下,终于在警察转身时彻底熄灭,只剩窗外的路灯光,从爬山虎间隙漏进来,在满地碎瓷上撒了层薄雪似的光。
“早点休息。”警察的背影在拐角处顿了顿,递来张皱巴巴的便签,“再闹就打这个电话,24小时值班。”宋词捏着纸片,指尖触到上面模糊的印子。
“嗯。”
芜晏湘新的筒子楼像被岁月啃剩的残骨,墙面上层层叠叠的广告纸褪成深浅不一的灰黄,租房热线与通下水道的电话交织着剥落,边角卷成枯叶,被雨水泡得黏在水泥墙上。
整栋楼统共三层,住户掰着指头数得清——楼下是个总在楼道摆藤椅听黄梅戏的老头,藤椅腿边堆着捡来的塑料瓶,在梅雨季泛着酸腐味;楼上两间房,住着刚搬来的宋词,和对门那个总把烟头按在墙面上碾的少年。
楼道声控灯永远半死不活地亮着,时不时熄灭,又突然亮起,把人衬的像一只饿死鬼。
楼上楼下都投诉,脑子不残不傻除非小脑萎缩大脑膨胀不然都知道是谁投诉的。
唐诗:“谁投诉的?”
宋词:“……………………”坏了,真是脑残。
宋词撇了这个应该也许是有残有傻不好惹的人一眼,撤了心里的话,不鬼不祟很心虚的溜回了屋里。
屋外的婆婆纳长在绿透的枫树下,蓝白间绕,花期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