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醉江南 ...


  •   白洛浸入冷水中的双手僵了下,雾气氤氲的镜面内,缓慢转过的下颌轮廓滞涩地偏移了角度。

      目光与莫名出现的人在蒸腾的水汽中相撞。

      从哪儿冒出来的?

      望着女孩瞳孔中游荡的焦距,薄阽耐心压着喉间的喑哑提醒。
      “不是来例假了吗?”
      “别用冷水,伤身。”

      一瞬刻,白洛的思绪如卡壳的老唱片,只剩下刺耳的风声。
      无数碎片般的兼职画面在视网膜上叠映,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叙事。

      原来连他都知道,经期的女孩不宜触碰冷水,血管在低温刺激下会痉挛疼痛。
      而她却只能在母亲电话中一句“别像其他女孩那么娇气”的斥责声中,默默将冻红的指尖浸入冰凉的洗碗水。

      每月汇出的汇款单,是换取母亲声音的昂贵门票,通话时间仅有两分钟,多一秒的温情都需疲惫的肉身抵押。

      偏偏她心甘情愿,甘愿被扭曲的关系束缚,甘愿将心剖裂两半,一半浸泡于苦涩中发酵,另一半却固执朝向短暂通话时流淌的虚假暖意。

      沙发上的人影不知何时叼着一根棒棒糖,松松垮垮歪着,没个正形。

      露天阳台的落地窗留有罅隙,巷子内挟着雪沫的冽风趁机侵入,冷意流动。
      掀飞沙发上人的刘海,尾梢在脑后翩跹。

      白洛平静敛回视线,改为换上温水。

      吸饱水分的床单沉甸甸垂坠,她弓腰展平布料。
      血渍主要集中在床单的中央,双手用力搓洗,指骨在冷水中一节节发白。

      卫生间内潮湿的空气缠着寒意,单薄的睡衣吸了水汽变沉重。

      最后一次漂洗时,她垂首低眉,碎发扫落水面,发梢裹满泡沫,痒意引得颈间冷颤。

      拧绞床单时,她近乎倾尽周身气力,布料拧成扭曲的绳结,污水哗啦啦溅湿墙根,霉斑似乎更浓重了。

      阳光终于从云缝间漏下一线,斜斜落在她濡湿的手背,暖光在水面浮沫上投下光影。

      南风巷的单间公寓与烟雨巷旧居户型迥异,阳台是露天阳台,氧化斑驳的铁艺栏杆弯弯曲曲。

      逐一将床单和被罩悬于晾衣绳,铁钩已锈得近乎朽脆,反复调试角度,方能将钩尖嵌入布料。

      风自栏杆的镂空处汹涌灌入,潮湿的床单扑簌簌拂过面颊,凉意沁入毛孔,她却长舒一口气。
      生活中咬人的棱角,总得用血肉磨平。

      “嗡嗡嗡……”
      洗手池台面上的手机不合时宜震鸣。

      白洛将落地窗最后一寸缝隙严丝合缝闭合。
      玻璃幕墙隔绝了室外喧嚣,客厅清清寂寂,手机震动声无限放大,刺入耳膜。

      她眉间微蹙,目光定格于莹蓝屏幕上。
      ——小叔叔。
      指腹悬停片刻,终是按下接听键。

      “在哪?”
      一道克制而低磁的声线徐徐铺展。

      白洛浑然忘却了沙发上正打游戏的人,待他掀了掀眼皮投来目光时,匆忙将手机音量调至最低。

      唯恐惊扰了他,握着手机退回卧室,取了一物后来到露天阳台。
      阳台上静静矗立着一张双人摇椅,应是新近购置的,光滑的木质表面与亮色织物,与周遭陈旧斑驳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哪?”
      听筒再度传来询问,声线裹着隐忍的耐心。

      “朋友家。”
      白洛到底没有冷落他,从烟盒抽出细支,垂眸凝睇,一手挡风,点燃。

      猩红一点明明灭灭,仿若小叔叔永不熄灭的追问,被她以烟蒂轻轻衔住。

      烟草的气味是能触摸的。质感粗粝,摩挲着鼻腔黏膜,似雾,却比雾更沉,坠在呼吸的尾梢。

      雪霁天清,檐角垂落的冰凌淅沥滴落,融水顺着铸铁排水管潺潺流淌,在青石板上凝成薄冰。

      冰冷的水汽无孔不入。耳畔传来低沉絮语,字句间透出不容置疑的决断。
      “怎不能一直住在朋友家,微信上给你发了公寓地址,那儿安全又舒适,离学校也近,很适合你安心住下。
      我已经帮你打理好了一切,你只需要带上行李过去就好。”
      “昭昭,这次我不回在放手了。”

      “……”
      他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搬家的事我考虑考虑。”
      实在不愿再添恩债,可同薄阽共处一室总如芒刺在背,而经济上不允许她单独租房。

      “不勉强你,但你得给我一个你现在居住的位置,我不放心。”

      “微信发你,挂了。”
      挂断后,烟灰簌簌坠落在窗台,她随手将定位传过去。

      又补发了一条信息。
      [来之前告诉我一声。]
      怕他贸然叩门时,屋内应答的会是让她心神难安的身影。

      巷口的枯枝在朔风中瑟瑟颤抖,积雪渐次消融,裸露出斑驳的褐泥,透着几分苍凉。

      骤寒的侵袭,忽而勾连起2012年中考前夕南淮的料峭春时。

      彼时教室内开着暖烘烘的空调,窗外的玉兰花正开得矜贵,粉白花瓣零落,偶有轻盈一朵栖于摊开的习题册上。

      模拟考的成绩单是蜿蜒向上的折线,家长会时老师的褒奖让小叔叔眼角漾起笑意,连眉峰都染了暖色。

      可待中考落幕的蝉鸣渐歇,小叔叔却在暮色朦胧中被港岛父亲遣来的保镖强行带回。

      一湾香江潮声永隔了两岸。

      高中三年浑浑噩噩间,不知何处是序章,何处是终章。
      风吹哪页,她踩哪页。
      彷徨失措。

      被命运猝然折戟的温暖,成为她记忆中一道隐而未愈的伤口。

      无数个子夜,她在梦中溯回2012年料峭的春天,教室内空调吐纳着融融暖意,窗外年年岁岁飘落的玉兰花,以及小叔叔温柔的笑意。

      夜半梦回,耳际萦回的潮声中,总泛起一丝蚀骨的苍凉。
      睁开双眼,枕畔只有冷硬的月光,与港岛方向永远静默的电话。

      高中毕业的盛夏,她攥着被泪水洇湿的志愿表,独自踏上了前往杭港的火车。

      却不料,命运让她与他重逢于一场初雪降临的黄昏。
      时过境迁,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她早已成为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小大人。

      沙发上的薄阽魂不守舍操控着虚拟角色的生死。
      游戏音效在耳边轰鸣,却盖不住某个瞬间刺入神经的杂音。

      女孩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带着某种暧昧的熟稔与亲昵。

      她真有男朋友?
      身份如雾中影,虚实难辨。

      或许只是哥哥关怀的问候,或是父亲慈爱的叮咛,又或是朋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声音中流淌的温热,分明是有人将她的喜怒哀乐系在另一人掌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她生命中偶然的旁观者。
      情感的世界内,最忌讳的是越界。

      他不想给别人戴绿帽子,背负“小三”的污名。
      墙角本不该有掘客,多爱往往是劫难。

      她是谁的月光,与他何干?
      他只想单纯拉她一把。

      只是一个对暧昧保持警惕的局外人,一个在道德边界自我束缚的过客。

      手机中的游戏戛然而止,薄阽抬眸望向起雾的落地窗。
      玻璃窗因温差凝结出斑驳雾气,模糊了视线。

      隐隐绰绰间,女孩安安静静晃着摇椅,指间烟蒂燃至三分之一处,血红一点苍白明灭。

      吸了下腮帮子,起身径直走向露天阳台。
      雪雾在空气中搅成一片混沌的白。他默然趋近摇椅,恶作剧似的发力晃动。

      摇椅上的白洛猝不及防,身体前倾,烟蒂险些烫到指尖。

      抬眼瞥向罪魁祸首,瞳底无惊诧,只覆上一层薄薄的疏离。
      总觉得还是尽快搬离。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他俯身借了她烟尾的火星点燃烟卷,侧目投去一瞥漫不经心的问。

      长最纯的脸,抽最野的烟。
      女孩反差挺大。

      阳光掠过睫毛,颤了两下,阴影在脸颊上无声摇曳。
      白洛吐出一枚浑圆的烟圈,白雾本欲攀上薄阽的面颊,却在寒风中碎成虚无。

      “好久之前了。”
      声音轻得像烟灰。

      学会抽烟的时刻早已模糊,如同无数个被夜色吞没的夜晚。
      唯一清晰的,是烟草早已渗入骨缝,成了戒不掉的习惯。

      世人说堕落是荆棘路,可她愈走愈顺,仿佛穿上了量身定制的舞鞋。

      高中时,流言如腐叶堆叠在她的周身。
      他们判定她天生就该在腐朽中沉沦,是棵被虫蛀空的树。

      可谁真正询问过她是否愿意在烈日下伸展枝叶?
      角落的阴影愈发浓稠,她将身体蜷成小小一团,把泛黄的相框紧抵胸口。
      哪怕温度早已冷却成一场永不回暖的雪。

      后来她才窥见真相。
      自己穷尽力气追逐的,不过是镜中一簇摇曳的虚影。

      渴望触碰,又惧于触碰后的破碎。
      矛盾如钝刀,在血肉间反复刮擦。

      有些伤口,并非痛到极致时会迸发呐喊。
      而是痛到感官钝化,痛到泪腺也学会了缄默。

      风雪再度席卷而至,吞噬着世间仅存的温度。
      两道身影却固执立于凛冽中。

      “你呢?”
      出于礼貌回问一句。

      薄唇间懒懒吞吐烟丝,冷淡的尾音藏着自己都怯于触碰的往昔。
      “有几年了。”

      慢镜头中,他的人生加速下坠。
      他向堕落俯首称臣,承认自己的败降,臣服于自己的腐朽。

      毕竟,缺失的永远无法填补,只想孤身迈向永夜般的寒冬。

      视线怠倦地穿透她洇湿的发隙,凝滞于深巷掠过的鸦青羽痕。
      亘古不变的南风巷,唯有堕落的放荡与他相伴。

      此刻,有了女孩的影子。

      潮霉的气息在砖隙间肆意弥散,两人把自己埋入一团阴郁的阴影中。

      漫天雪花翻飞,世界成了虚焦一点白。

      *

      暮色沉降时,最后一片雪花终于倦了,整个南风巷雾蒙蒙一片渡口。

      居民楼廊道的声控灯次第点亮,如一串断续的呼吸。
      远处车流声时隐时现,与巷口小贩的吆喝隔着夜色遥相呼应。

      薄阽正午离家,钥匙留在玄关的挂钩上,他叮嘱勿留灯,身影却融入无边的暮色。

      白洛将钥匙藏在羽绒服口袋中,下午闲来无事,独自窝在复古绒布沙发上,寻找兼职信息。

      几滴雪水叩在落地窗玻璃上。
      她漫不经心翻看着手机,突然间停于不知何时添加的校园墙界面。

      杭大拥有两个颇具特色的平台。

      一个是论坛,主要用于追逐学校内风云人物的八卦消息,以及捞帅男靓女的身影。

      通常情况下,若有人在餐厅或操场上瞥见了自己心仪的型男美女,会拍下照片上传至论坛,请求大家帮忙寻觅踪迹。

      另一个是校园墙,它充当着学生日常学习与生活吐槽的树洞。

      比如抱怨谁偷拿了谁的外卖、谁冒领了谁的快递。
      哪个宿舍夜半歌声扰人清梦、哪间寝室的室友让人无可奈何。
      甚至还有对朋友的善意调侃。

      校园墙也是招聘信息的汇集地,无论是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还是校外的兼职机会,都能找到一席之地。

      翻阅校园墙第二条内容时,好巧不巧的,九宫格的第五帧画面涉及校外兼职。

      是大学城外一条霓虹灼灼的浮靡街巷。
      夜.店、酒吧、KTV,应有尽有。
      浮光掠影间,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招聘广告明确标注夜班服务员岗位,不设性别与身高限制,但卡颜值,过于昳丽者概不录用。

      白洛基于过往同类场所工作经历,自然明白背后的潜规则。

      过于漂亮的员工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雇主不希望承担风险。

      招聘时间限定午夜前抵达指定酒吧。
      待遇是每月7000元底薪加提成。
      纯纯诱惑住没钱的她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