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龙舌兰 ...
-
期末周如约而至，图书馆长明灯下，埋头苦读的身影为考试做着最后蓄力。
白洛日昼反复梳理专业知识点，入夜赶往36°BL酒吧兼职。
意外的是，她顺利通过了36°BL酒吧的兼职录用。
更离奇的是，自元旦夜后，她不复得见纯黑发、无耳骨钉、夺她初吻的少年。
最令人费解的是，她的出租屋床友人间蒸发般无踪了。
每夜留她和岁岁独守空房。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宿醉醒来的清晨，她成功断片了，记忆跑路了。
寻得买早餐回来的薄阽后，开口第一句话把玄关换鞋的身影听笑了。
“你知道我怎么回来的吗？”
语气渗着不合时宜的礼数。
露天阳台上的床单在风中晃动，茉莉香淡淡渗入晨光。
日光下的白洛，皮肤薄得透出淡青血管，睁着困惑的眼睛静静等他的下文。
薄阽骨子里的恶劣因子横冲直撞，压都压不住。
“一个男的送回来的。”
？
大脑一片空白的人，没读懂他话音似的，又懵懵懂懂追问一遍。
“男的，长什么样？”
不可能吧。
记忆在颅内碎裂重组。
昨夜的确有视频通话，聊天记录唯有一人，她的床友——薄阽。
转账记录刺眼躺在对话框内，一千元金额后跟着未接通的视频邀请。
但她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薄阽看着她怔怔的模样，忽而洞察她许是陷入了记忆的断层。
谎话随便一扯。
“挺帅的。”
压着唇边的淡笑，又添了句评断。
“你审美不错。”
？
白洛望着他郑重其事的神色，坦然的姿态不似虚言，况且他确实没有欺骗的理由。
待字句落入耳畔，她甚至语无伦次了。
“不……错极了。”
所以到底是谁？
小叔叔？
可能吧，毕竟唯有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住址。
随便吧。
忆起微信上的兼职消息，没忍住问出口。
“你是不是有个哥哥？”
言辞间虚实参半，毫无把握，只是模糊猜测，脱口而出。
光影交界的断层处，少年眼底横出一线冷意。
问题来得过于锋利。
知晓他有“哥哥”的人屈指可数，连酒桌上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亦鲜少耳闻。
偏生认识不过两日的姑娘，竟轻飘飘知道了。
有点奇怪。
薄阽的睫毛鸦黑，垂落时裁出半阙阴影，喉间溢出一声淡若蝉蜕的“嗯”。
下一秒，女孩的追问更令他生疑。
“你们关系是不是不好？”
他与他的“哥哥”的关系，从来与“好”字沾不上边。
他的瞳中淬着一缕深光，唇角却似被风扯起一弯弧度。
“嗯。怎么，挺关心我啊。”
“……”
关系居然真如她所想。
可她已应下酒吧兼职的邀约。
在哥哥的酒吧兼职。
在弟弟的出租屋生活。
有点……难评她自己。
“没有，你比你哥哥名字好听。”
违心评价了句。
他的名字对她来说略显绕口，薄阽的“阽”读作“diàn”。
让她回忆起大一时的社团活动，和她一个小组的男生，名字中间是“阽”字，组长告诉她读作“diàn”，后来记心里了。
所以当薄阽在微信上给她发来备注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读作“diàn”。
她觉得他哥哥的名字更胜一筹，却无从知晓“yán”字的确切写法。
高中三年，纵使红黑榜上将薄阽与她的名字并列而书，但她从未有一次特意去查看。
黑名单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谁愿供人指点？
纵使有好朋友在她耳畔千遍咀嚼“薄阽”二字，她亦只当风过无痕。
毕竟兴趣缺缺的事，轮廓皆虚。
一句评价让薄阽颦了颦眉，探究的视线落在盈盈而立的身影上，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叫什么？”
“薄阽（diàn）。”
白洛不明所以，回答却坦然自若。
“……”
得，白教了。
给她穿衣服，擦泪，喂糖，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女孩的思维如九曲回廊。
他自忖“哥哥”二字，与她口中称谓怕不是同根同源。
难怪昨夜酒吧碰面时，她眸中陌生如望陌客，他不过为MV染回黑发，她便错将皮相认作双生魂魄，把一人拆作兄弟两人的影。
来了心思逗逗她。
“你觉得谁更胜一筹？”
“……”
不是双生子吗？
“你。”
答得圆融，自然通晓世故人情。
“吃饭。”
薄阽彻底敛不住唇角的笑意了。
巷口蛋饼摊贩的吆喝声正沸，合着屋内离经叛道的笑声，一波一波荡入天井。
*
再次见到薄阽，是在寒假当夜的36°BL酒吧。
白洛着一袭黑色制服，手持托盘在霓虹光影中游走。
“B卡座，龙舌兰五瓶，配柠檬角与盐碟。”
入职年余的女生惯常指挥她，目光冷淡不屑。
“好。”
她将酒瓶逐一码入托盘，忽忆起前夜某位客人因酒温过高掀翻杯子的场景。
深呼吸间，右臂稳住托盘，左手虚拢瓶身，穿过人潮汹涌的舞池。
眸光刺穿层层叠叠的光影，不偏不倚凝定沙发昏影中的轮廓。
是黑发，她的老板。
薄阽（diàn）关系不好的哥哥薄阽（yán）。
脊背大喇喇弓曲，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骰盒，身畔朋友不知说了什么，笑得没个正形，肩膀一耸一耸的。
光影在他侧脸流转，忽明忽暗。
恍惚间，觉得世事无常。
曾以为张扬骄傲的天之骄子，不屑于沉溺浮华迷醉。
总觉得他该是纤尘不染，桀骜与温悯在他骨血里共生，优秀得近乎虚构，真实得触手可及。
可现实剥开所有预设，他如今经营着一家酒吧。
谁都不会永远活在青春里，永远年少轻狂，永远恣意张扬。
青春是一个困局，囚禁了无数人，却又放飞了无数梦想。
命运的齿轮从不预告转向，下一秒的阴晴皆不可知。
答案已在当下，无需追问明日。
白洛微微欠身。
“打扰一下，现在为您上酒。”
穿着白色貂皮的女生抬头时，她眼角的笑意恰好与灯光融成一片。
启开瓶塞的刹那，龙舌兰独特的草木清香在空气中铺陈，她手腕轻转，将酒液注入六只子弹杯。
“请慢用。”
转身的刹那，一缕沙沙的唇舌尾音缠住脚踝。
“回来。”
她脊背微滞，抿着假笑回眸望向声音的主人。
是她的老板。
真真切切的双生兄弟，连声音都如出一辙。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依循着服务员手册的规范，礼貌询问。
昏暗的光线描摹着薄阽模糊的轮廓，眉眼间似笑非笑的弧光凝定她。
“坐。”
单字如令，掷地无声。
白洛面不改色，心平气和追问。
“请问有什么事吗？”
顾客是上帝，老板是上帝的上帝。
“笑容太假了，重笑。”
光明正大挑瑕疵，刻意寻衅。
“……”
白洛眉梢微颤，刹那敛息，小小的梨涡潺潺漫开。
“请问，您还有其他的指示吗？”
声线不折不屈，礼貌而坚定。
“坐。”
依旧是单字断章。
白洛心中虽有疑虑，但依言寻了空位落座。
“你叫白洛，是吗？”
穿着白色貂皮的女生，烟视媚行间将酒杯推至她的面前。
白洛点头，玻璃桌上各色鸡尾酒错落摆放，目光警惕审视着五颜六色的酒液。
“寒假期间你有没有兴趣拍一个MV？以你的颜值，如果发到网上，肯定会一夜爆火。”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杭大摄影社的部长，卢妃。我们还是高中同学呢，南淮一中的，你有印象吗？”
白洛凝神打量她，隐约有记忆浮现，却终究模糊。
“不好意思，没什么印象，MV也没兴趣。”
自己绝不能暴露于公众视野，毕竟危险无处不在。
白洛的拒绝利落得教人始料未及，沙发上众人皆是一怔。
“先别这么急着拒绝呀，再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样？”
卢妃笑意盈盈循循善诱。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且我们摄影社绝对不是那种白白用人不付报酬的。
我们拥有非常专业的设备和技术，百分百可以拍出让你满意的效果。”
白洛身畔的女生酒窝浅绽，加入劝说的行列。
“拍MV不仅趣味横生，还能很好地锻炼自己。说不定以后还能往演艺圈发展呢。”
白洛眉间似有不耐，生性厌极众目睽睽，更对“爆火”如观蜃景般淡然。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寒假已经安排了其他事情。”
卢妃眸中掠过遗憾，终究化作得体笑意。
“好吧，那就不强求了。”
“我先去工作了。”
她起身辞去，留一隅静默，唯余众人神色各异。
卢妃轻叹一声。
“她的颜值和气质实在是太适合了，要是真能加入我们的项目，肯定能让这次MV大放异彩。”
一个花里胡哨的男生耸耸肩，话语轻佻不屑。
“真的，她这张脸真长在我心坎上，可惜玩的太花了，不知道被几个男人操……”
下一秒，两道冷硬的呵斥声交撞在半空。
“闭嘴！”
一者薄阽。一者邬凯。
花里胡哨的男生被突来的厉声惊得一颤，喉间余音戛然而止。
抬眸望向两道冷冽的身影，黑眸皆透出森然的怒意。
终是悻悻抿紧了唇。
霓灯光在众人僵滞的面容上摇晃，投下斑驳的阴影。
“你他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造谣一张嘴，良心喂狗了？”
薄阽的嗓音像淬了冰，眸中戾气凝成实质，狠狠剐过惶惶男生。
他对白洛的过往一无所知，却窥见醉眼朦胧的她，如遇凶声相向，会低低泣诉“别不要我”。
一切皆与他无半分干系。
按惯例他理应冷眼作壁上观，此刻却莫名烦透了嚼舌根的蝼蚁。
空气霎时凝滞。
受斥的男生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连半句辩词都哽在喉间。
邬凯喉结艰涩滚动，将满腔郁愤强行咽下。
“白洛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们这些人评判。再让我听到一句闲言碎语，后果自负。”
其余人倒是不在意空气沉默，只是惊诧于薄阽平白无故的暴戾。
谁不知道他什么都不在乎？冷戾到近乎病态，把自己活得浑身是刺，无人敢近。
漠视规则，不屑人情。
偏在元旦夜面试中，从七八个惶惶不安的姑娘中，独独将白洛的名字划入录用名单。
理由轻飘飘一句：
“她不是说自己缺钱吗？”
仿佛施舍般的慈悲，又似一场漫不经心的戏弄。
此刻却为白洛打破一贯的冷漠，反常的偏执令人不寒而栗。
邬凯喜欢白洛，众人心照不宣。
他与薄阽是两个极端，前者温雅端方，教养极佳。后者孤冷僻傲，万事不入眼。
偏生两人还是认识了两三年的朋友。
卢妃言笑晏晏居中调停。
“好了，大家都冷静一下。”
又颦眉警告。
“有些话该说，有些不该说，自己心里有数。”
沈辞肆臂弯拢着卢妃，唇边挂着淡笑，静观其变。
啧，和薄阽认识五六年了。
护犊子似的维护一姑娘倒是头一回见。
高中时少数民族女生阿依莎转入班级，成绩斐然，两人常被老师并列夸颂。
彼时阿依莎遭男生恶意诋毁，他亦只作壁上观。
甚至他的青梅竹马尹霜惠，亦不过态度冷漠，唯恐避之不及。
偏偏一个陌生人……
啧啧啧，稀奇啊。
沙发中央的人周身戾气未歇，他哪哪都烦，都倦，刹那难耐，起身径直走向二楼包厢。
众人垂首敛息，默默目送他背影隐没于阶梯幽暗。
没人敢再触霉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龙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