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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泼出去的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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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务处走廊的银杏叶沙沙作响，刚下课的政治老师抱着教案穿过人群时，正撞见几个实习老师在公告栏前探头探脑。新贴的《年级组长候选人》名单上，他名字后面的"特级教师"四个字被太阳晒得发亮。
男人把教案换到左手，右手摸出震动的手机。年级群里正疯狂刷屏：【最新消息！师大附中明星教师空降！！】
"裴老师！"实习教师小周抱着作业本追上来，"苏主任让您......"
"课件在F盘第三个文件夹。"他头也不回地刷卡进电梯，"公开课教案改过三版，别拿基础问题烦我。"
电梯门映出他抿成直线的嘴角。手机又震：【听说新来的程老师才28！教育局特批破格参选年级组长！】后头跟着个系统自带的鼓掌表情。
高二（3）班教室飘着板蓝根的味道。裴郁粉笔头精准砸醒打瞌睡的体委："张明阳，复述上节课重点。"
"矛、矛盾的特殊性......"体委擦着口水站起来。
"错。"裴郁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苹果，"这是你上周交的作业。"又在旁边画了个标准圆，"这是参考答案。"粉笔咔嚓折断，"知道差距在哪了吗？"
底下响起憋笑声。
后门忽然传来鼓掌声。
裴郁转头看见校长领着个穿黑衬衫的年轻人。那人食指正转着串钥匙，最新那枚铜钥匙在阳光下泛着后勤处的钢印。
"裴老师这招视觉教学很精彩啊。"校长笑出双下巴，"介绍一下，这是程鹤年老师，以后带高二语文组。"
新来的程老师伸手时，悬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久仰。"
他袖口露出一截黑色运动手环，"听说您公开课要讲《矛盾论》，正巧我备了节《庄周梦蝶》。"
裴郁沾着粉笔灰的手在半空僵住。程鹤年衣领内侧有道月牙形疤痕，随着动作像道咧开的嘴。
……
胡同口的咖啡厅换了霓虹招牌，蓝紫色灯光映着"买一送一"的广告牌。裴郁推开玻璃门时，挂在门把上的晴天娃娃撞出清脆声响。
"这年头碰瓷还带组团的？"熟悉的懒调子从角落传来。程鹤年单手扣着个老太太手腕，桌上摊着个碎花布袋，"昨天在附中门口，您孙子也是这么摔在我车前的吧？"
裴郁看见老太太朝小女孩使眼色，下意识摸向手机。羊角辫女孩突然哭喊着扑过来："叔叔救命！"
"小心！"程鹤年话音未落，老太太抄起滚烫的咖啡泼来。裴郁侧身闪避，柠檬水全洒在程鹤年西装前襟。
彩色玻璃珠哗啦啦滚了一地。程鹤年反手拧住老太太胳膊，三枚钱包从她袖管掉出来："专业团队啊，碰瓷、偷窃、勒索三件套。"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程鹤年把教案拍在裴郁胸前："见义勇为奖颁给您。"他扯松湿透的领带，金色郁金香暗纹在锁骨下若隐若现，"不过下次泼水前，劳驾对准犯罪分子。"
……
教职工浴室腾着水雾。裴郁冲掉头发上的柠檬味，听见更衣室传来对话：
"程老师真要搬进西区小办公室？那屋子八百年没通过风了。"
"人家今早就把钥匙领了，还从后勤处顺走两盆绿萝......"
裴郁套衣服的手一顿。早上程鹤年转钥匙的画面闪过，那串钥匙里确实有把墨绿色的小钥匙——和他三年前申请未果的实验室备用钥匙一模一样。
……
教职工大会的空调嗡嗡作响。裴郁盯着前排椅背上不知谁贴的贴纸，身后突然传来拖椅子的声响。熟悉的雪松味飘过来时，他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初次见面。"程鹤年胳膊肘支在他椅背上，墨蓝领带垂下来半截，"我办公室在您隔壁，钥匙孔有点锈——"他晃了晃那串钥匙，"借个铅笔刀捅捅？"
裴郁把钢笔捏得咯吱响。投影仪蓝光打在程鹤年锁骨处，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随着呼吸若隐若现。窗外突然下起雨，电子屏上的候选人名单开始跳动，他俩的名字一上一下，像两把对着的刀。
"对了，"程鹤年起身整理西装，"那老太太是职业碰瓷的，上周刚在附中门口讹了我班学生。"他指尖划过裴郁椅背，"您那杯柠檬水......"轻笑混着雨声散在空气里，"挺甜的。"
……
这人简直有病。
校长在台上唾沫横飞："......学习A中，引入竞争机制，本月起实施师徒结对！"
投影仪啪地亮起。裴郁看着屏幕上并排的照片，保温杯差点脱手——
他和程鹤年的证件照中间画着个粉色爱心，底下配字：【学科融合示范组】。
"惊喜吧？"程鹤年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他旁边，"我特意跟校长说要跟裴老师学习。"他指尖划过平板上课表，"比如明天第三节，我的《庄周梦蝶》和您的《矛盾论》刚好连堂......"
裴郁盯着他领口晃动的郁金香纹样。上周查监控时见过的画面突然清晰——程鹤年调来那天，从校长室顺走的正是他当年落在公开课比赛现场的镀金钢笔。
……
放学后的走廊空无一人。裴郁摸黑打开办公室，发现门下塞着个牛皮纸袋。拆开是盒解酒糖，底下压着张便签：
【听说裴老师酒精过敏，
组长晋升宴悠着点。
——您亲爱的竞争对手】
糖盒里塞着枚铜钥匙，贴纸上印着"西区3-2"。裴郁想起白天听到的对话，抓起手电筒往西区跑。
锈迹斑斑的门锁应声而开。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亮满墙的教案复印件——他过去十年所有公开课资料，按时间顺序钉在软木板上。
最新那页《矛盾论》旁贴着便利贴：
【P12第三段引用有误。
建议查2003版《马哲选集》。
PS：粉笔字该练了】
裴郁攥着皱巴巴的便签纸。窗外飘来桂花香，混着隔壁办公室没关严的雪松味香薰。
他忽然想起程鹤年转钥匙时说过的话："锁孔生锈了，得用点特别的方法开。"
远处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裴郁摸出手机，对着墙上拍了张照。照片角落闪过半片墨蓝衣角，像是有人故意留在镜头里的尾巴。
年过而立的政治老师都要被气笑了。
裴郁举着手机电筒，光斑扫过墙上密密麻麻的教案批注——从《实践论》里被圈出的错别字到上周漏写的板书，空白处还画着歪歪扭竖的简笔画：
戴金丝眼镜的小人叉腰泼水，旁边配字【裴老师威武】。
"吱呀——"
虚掩的门缝漏进一缕雪松香。程鹤年倚在门框上抛着钥匙串，墨蓝领带松垮地挂在指尖："这屋暖气片坏了三年都没人修，给您捎了个暖手宝。"说着丢来个半新的绒布包，正好砸在裴郁教案上。
裴郁摸到布包内侧的硬物——是把贴着笑脸贴纸的铜钥匙。
刚要开口，指尖突然触到绒布缝线处的凸起，就着月光细看，竟是绣着"2008级3班"的褪色字样。
那年他刚带完毕业班。
那个总坐在后排的学生，耽误他几年评优评先的退学生......
"暖气费算您欠我的。"程鹤年突然逼近，带着秋雨凉意的手指擦过他耳尖，"或者......"教案被抽走的沙沙声里，他抽走裴郁兜里的钢笔，"您把这支笔给我，就当抵过债了如何？"
笔帽旋开的瞬间，裴郁瞳孔骤缩。
十年前丢失的镀金钢笔上，不知被谁刻了圈小小的郁金香，正嵌在程鹤年领带的暗纹里。
窗外雨声忽然变大，他听见自己心跳砸在对方低笑里："当年您没收我的漫画书，总该给点补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