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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寻回来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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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的拇指摩挲着钢笔上的郁金香刻痕，窗外的积雨云沉沉压下来，将三中笼罩在青灰色的雨幕里。
他摘下起雾的金丝眼镜，镜片上倒映着值班表里并排的"裴郁""程鹤年"，钢笔尖悬在纸面洇出墨点。
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教务主任办公室的老吊扇咯吱作响。刚毕业的裴郁攥着处分通知书，汗湿的掌心在"作弊""永久处分"六个字上拓出指纹。
蝉鸣刺耳，他看着监控画面里扎高马尾的女生把纸条塞进程鹤年课桌，突然抓住主任的保温杯："这角度根本看不到他本人！"
枸杞茶泼在监控屏幕上，模糊了少女胸前的重点班校徽。"小裴啊。"主任用纸巾慢悠悠擦拭，"下周省里要来视察，重点班必须全员保送。"
他食指敲了敲处分通知书，"普通班多几个污点，明年招生才好分班。"
裴郁记得自己冲出门时撞翻了墨水瓶，蓝墨水在程鹤年的处分通知上漫成一片海。暴雨就是在那时落下来的，浇透了他新买的教师制服。
……
"裴老师打算用眼神在我脸上批改作业？"
程鹤年屈指叩响办公桌的声音惊醒了裴郁。暮色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划出金线，鼻梁那颗浅褐小痣随着笑意微动，墨蓝领带松垮地挂在第二颗纽扣下。
裴郁猛地合上值班表，发现自己在"巡查区域"栏里写满了"程鹤年"。
笔尖戳破纸面的刹那，雪松香混着雨前潮湿漫过后颈——那人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正俯身去看他锁屏的电脑。
"今晚该您巡教学楼？"程鹤年的领带尖扫过他耳垂，"正巧我班学生落了作文本。"
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粉色笔记本，"题目是《最难忘的人》，裴老师猜猜主角是谁？"
裴郁抄起教案挡在身前，却在对方翻开的纸页上瞥见自己的名字。工整的楷体字写着："他总把粉笔灰拍在袖口，像落雪的蝴蝶停在冬天......"
"离我三米远！"教案拍在桌面的闷响惊飞窗台的麻雀。
程鹤年顺势撑着桌沿逼近，从兜里掏出个贴着卡通贴纸的老式U盘："猜猜这里面有什么？2013年9月17日下午四点，重点班走廊监控录像。"
空调突然停止运转，汗珠顺着裴郁后颈滑进衬衫。他想起暴雨里狂奔的自己，眼镜摔碎在教务处台阶上，而程鹤年踹开办公室门的背影决绝得像把刀。
"当年您追出来时摔坏眼镜的样子......"程鹤年用U盘边缘轻划他喉结，"比现在可爱多了。"
金属的凉意激得裴郁后仰，挥开的手撞翻笔筒，十几支红钢笔滚落在地。
程鹤年弯腰去捡时，后颈露出道淡色疤痕——那是十年前玻璃窗炸裂时，少年扑过来替他挡下的。碎碴嵌进皮肉的闷响，比暴雨更清晰。
"别碰！"他拽着领带将人往后扯。程鹤年顺势仰倒在办公椅上，领口散开露出锁骨下的郁金香纹身，暗金脉络在暮色里流淌。
"这么大火气，是怕我抢年级组长......"突然抵上咽喉的钢笔尖截断话音，"还是怕我说出您冒雨追了三条街的事？"
惊雷劈开天际，整层楼的声控灯骤然亮起。裴郁在刺目白光中看清程鹤年眼里的戏谑，才发现自己正跨坐在对方腿上，潮湿的掌心贴着冰凉的皮带扣。
"程老师！"走廊传来保安的手电光，"配电室跳闸了，您班电脑......"
程鹤年揽着他的腰翻身藏进阴影，嘴唇擦过发烫的耳垂："您猜停电时监控会不会拍到......"
余音被吞进骤降的暴雨里。裴郁攥着从对方口袋摸到的钥匙串，最旧那枚贴着"13号储物柜"的标签，在掌心烙出红痕。
……
巡楼手电筒的光圈扫过顶楼走廊，裴郁在13号储物柜前停住。钥匙插进锈锁的瞬间，霉味裹着往事扑面而来——褪色的篮球赛奖状用保鲜膜包着，开裂的魔方缺了块蓝色，还有本被水泡皱的《悲惨世界》。
书页间滑出张泛黄字条：
【今天裴老师白衬衫溅了墨水像落在雪地的蓝蝴蝶】
稚嫩字迹旁画着歪扭的郁金香，花瓣里藏着个极小的"程"字。裴郁突然想起十年前收作业时，总能在程鹤年本子里发现类似的涂鸦。
"怀旧可不是好习惯。" 程鹤年的声音从防火门后传来。
他倚着安全出口的绿光，指尖转着裴郁落在办公室的钢笔："就像您改不掉偷藏学生画作的毛病。"
潮湿的衬衫贴上来时，裴郁后腰抵住冰凉的储物柜，"当年您没收的漫画书，是不是也该还了？"
应急灯突然熄灭。黑暗中皮带扣轻响，程鹤年把U盘塞进他后腰："收好了，这可比年级组长金贵。"
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字条，"毕竟里头有您摔碎膝盖也要护着的真相。"
裴郁摸到U盘壳体的刻痕——是串精确到秒的时间戳：2013-09-17 16:23:05。正是当年他冲进监控室的时间。
……
暴雨冲刷着办公室的玻璃幕墙。裴郁推门时，程鹤年正用他的马克杯喝咖啡，湿发垂在额前："您猜那天下雨前，我在教务处窗外站了多久？"
监控显示器幽幽亮着，画面定格在空荡的走廊——十七岁的程鹤年蹲在角落，正把碎眼镜片埋进垃圾桶。
裴郁看着年轻时的自己跑过镜头，白衬衫下摆沾着泥水。而少年突然起身，往相反方向的教务处跑去。
"当年追出来时，您眼镜腿戳进手掌的玻璃渣......"程鹤年晃着缠胶布的眼镜盒，"我粘了三天。"他指尖抚过盒内血迹斑斑的棉絮，"作为谢礼，月考我让您三分？"
惊雷再次炸响。裴郁摸到裤兜里字条的裂口，突然看清背面用荧光笔写的极小的字：【重点班监控每周二下午检修】日期正是作弊事件当天。
雨声渐歇时，程鹤年拎起湿透的西装外套："明天例会见。"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顺便说，您当年摔碎的那副眼镜......"月光掠过他含笑的眼角，"和我现在的度数一模一样。"
暴雨在凌晨三点骤然收势。
裴郁攥着字条蜷在办公椅上，监控画面定格在程鹤年埋眼镜片的瞬间。咖啡机突然咕噜作响，他惊觉程鹤年不知何时折返，正倚着门框抛接那个缠胶布的眼镜盒。
"睡不着？"程鹤年甩过来的外套还带着湿气，"当年您也是这样守监控室到天亮。"
他径自打开裴郁的储物柜，抽出那本《悲惨世界》，"书签还夹在274页——冉阿让偷银烛台的那章。"
裴郁看着他从书页抖落片干枯的郁金香花瓣，忽然想起十年前没收这本书时，少年死死护着书的模样："你还留着？"
"毕竟这是您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程鹤年将花瓣夹回书里，"虽然当时说的是'暂扣'。"他突然撑住椅背俯身，"就像您暂扣了我十年青春。"
“……”
晨光刺破云层时，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程鹤年摸出震动的手机，屏保跳成教师例会的倒计时——00:23:17。
"该收网了裴老师。"他咬开裴郁的钢笔帽，在U盘刻下串新日期。
"猜猜今天的监控会不会拍到......"钢笔尖划过裴郁手背，"重点班那群乖学生往我抽屉塞举报信？"
裴郁摸到外套口袋里的硬物——是把贴着笑脸贴纸的铜钥匙，齿痕与教务处档案室的门锁严丝合缝。窗外升旗台的红旗正在暴雨后舒展，像团跳动的火焰。
程鹤年吹着口哨走向走廊尽头，墨蓝领带在晨风中扬起。
当他的身影融进光晕时，裴郁忽然看清监控画面最边缘——当年那个埋眼镜片的少年，悄悄往教务处窗台放了支沾露的蒲公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