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矛盾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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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闭幕式那天的雨来得又急又凶。程鹤年把最后一把折叠椅塞进器材室时，冰凉的雨滴正顺着后颈往衣领里钻。
林小满抱着奖杯盒冲进屋檐："程老师！裴老师说剩下的他们班处理！"
"他倒是会使唤人。"程鹤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淋湿的横幅卷成筒，"告诉你们裴老师，明天早读抽查《矛盾论》笔记。"
晚风卷着雨丝往骨头缝里钻。等裴郁带着学生清点完奖牌，器材室门口只剩两排湿漉漉的脚印，混着几片被雨打落的银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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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教师公寓，程鹤年被手机震动吵醒。班级群里，孙昊正在直播赶作业："求问庄周梦蝶到底能不能用来写议论文啊！"
他昏沉沉地打字回复：【可以，但要结合唯物论】，发送前又补了个熊猫头表情包。
晨起时太阳穴突突直跳，测温枪显示三十八度九。
程鹤年对着镜子练习了三次"我没事"的笑容，最终被苏媛的电话戳穿："你们班早读乱成一锅粥，高三的陈铎老师已经去代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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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1）班的窗台摆着蔫头耷脑的绿萝。陈铎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高考作文要的是规整的议论结构，不是天马行空的幻想。"
林小满举手："可程老师说适当的文学想象......"
"程老师还说过生病不用请假呢。"陈铎在《庄周梦蝶》的课文上画了个大红叉，"今天起每人每天背三篇范文，课代表把程老师布置的拓展读物收上来。"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郁拎着教案本闯进来："陈老师，拓展阅读是年级组共同备案的。"
"裴老师管好自己班的唯物论吧。"陈铎把收来的《庄子选读》塞进碎纸机，"下周期中考试，我要对家长负责。"
碎纸屑像雪花般飘落，林小满突然蹲下去捡："陈老师，这里面有我们老师的手写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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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组办公室的咖啡机咕噜作响。裴郁把淋湿的运动会总结拍在桌上："陈铎把程鹤年准备的复习资料全废了。"
"意料之中。"苏媛递来姜茶，"当年他连我让学生看《冰雪奇缘》练习英语都要告到教务处。"
窗外飘来陈铎带着扩音器的声音："作文开头要用排比句！三个分论点！五段式！"
裴郁的钢笔尖戳穿了月考成绩单，程鹤年班的政治平均分赫然比陈铎带的班高2.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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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公寓飘着淡淡的艾草香。程鹤年蜷在沙发里改作业，视频里夏蝉正展示被撕毁的读书笔记："陈老头说这是垃圾！"
"把碎片拍清楚些。"程鹤年咳嗽着截图，"明天教研会让他见识什么叫可回收垃圾。"
门铃突然响起。裴郁拎着两个班的作业站在雨里，肩头落满金黄的银杏叶："你班学生造反了，非说没你的批注不写作业。"
程鹤年用毯子裹住自己："裴老师擅闯民宅就为跟我说这个？"
"顺便监督病号喝药。"裴郁从保温袋掏出饭盒，"苏媛炖的川贝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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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研会的长桌摆满新旧教案。陈铎举起程鹤年班的作文本："这种散漫的文风，高考阅卷只会给三类文！"
"去年高考满分作文《鲲鹏与量子力学》就是程老师指导的。"裴郁打开投影仪，"需要我调取省考试院的评语吗？"
林小满突然抱着纸箱闯进来："这是我们班整理的陈老师历年优秀教案！"
泛黄的纸页上，2003年的陈铎用彩笔标注着《离骚》的情感曲线，批注栏里写着：【请学生为屈原设计朋友圈】。
会议室突然安静。陈铎的手指抚过年轻时的字迹，粉笔灰从袖口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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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教学楼时，程鹤年蹲在走廊修整文化墙。陈铎沉默着递来胶水，把撕碎的读书笔记重新拼贴。
远处传来两个班级合背课文的声音，庄周的蝴蝶终于落在辩证法的枝头。
裴郁拎着药盒走过来："陈铎托我给你带的润喉糖。"
"他当年带我们高三时，呼吸道感染还坚持上课。"程鹤年把热可可塞给裴郁，"帮我谢谢他送的《高考作文规范大全》。"
路灯次第亮起，林小满在崭新的文化墙上添了道彩虹，连起《逍遥游》与《实践论》。雨后的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照着三个被拉长的影子。
路灯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裴郁拎着药袋走过教师公寓的林荫道。
三楼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隐约能看见程鹤年裹着毯子伏案批改作业的剪影。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班级群立刻炸开锅。
【林小满】：裴老师偷拍技术有待提高！
【孙昊】：程老师桌上那堆是咱们的作文本吧？
【夏蝉】：@裴老师保温桶在门卫室，您记得拿上去 。
裴郁低头看消息的工夫，楼上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推开门正撞见程鹤年蹲在地上捡玻璃杯碎片，热水在地板上漫成扭曲的镜子。
"三十九度二还逞强？"裴郁把人按回沙发，顺手捞起毯子裹住他。
"这得怪夏蝉送的会说话的保温杯。"程鹤年指着桌上咧嘴笑的马克杯，"刚才它突然大喊'多喝热水'，吓得我手一抖。"
裴郁拧开保温桶的手顿了顿。莲藕排骨汤的香气里，程鹤年班的周考卷在茶几上铺开，红笔批注龙飞凤舞地爬满页边。
突然响起的视频通话提示音打破寂静，林小满的脸挤满屏幕："程老师！陈老头把咱们的文化墙毁了！"
画面剧烈晃动，镜头扫过走廊。
原本贴满《诗经》摘抄的墙面被换成清一色的高考范文，程鹤年手绘的Q版古人全被覆盖。
孙昊的怒吼从镜头外传来："他还说咱们画的是牛鬼蛇神！"
程鹤年突然剧烈咳嗽，指节攥得发白。裴郁夺过手机："明天早读前恢复原样，就说是我批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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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裴郁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文化墙前挤满叽叽喳喳的学生，林小满正踩着凳子重贴《逍遥游》的配图。陈铎的呵斥声突然炸响："谁允许你们乱动墙面的！"
"我批准的。"裴郁亮出教研组会议记录，"第三章第七条规定，文化墙内容由班主任全权负责。"
陈铎的教鞭重重敲在范文墙上："裴老师，你认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帮他们考大学？"
"去年我班语文平均分全市第三。"程鹤年的声音从手机扩音器传来，背景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顺便说，我还记得您03年带的毕业班，文化墙贴的是《火影忍者》人物分析。"
围观的学生哄笑起来。陈铎的脸涨得通红，突然从公文包抽出一沓文件："期中考试后市教育局要抽查教案，某些花里胡哨的......"
"陈老师当年《荆轲刺秦王》的剧本杀教案，现在还是师范学院的经典案例。"程鹤年悠悠道，"需要我联系学弟学妹们送面锦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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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裴郁推开虚掩的门时，程鹤年正往测温枪上贴笑脸贴纸。
"三十八度七，进步显著。"他晃了晃仪器，"苏媛说陈铎在教务处拍桌子？"
"拍的是你当年送他的紫砂杯。"裴郁把教案拍在桌上，"抽查教案的通知是真的，下周督导组进驻。"
程鹤年突然从沙发缝里抽出一本泛黄的备课本。
2003年的墨香混着药味散开，年轻时的陈铎在《雷雨》教案里写道：【请学生为周朴园设计心理咨询方案】。
"帮我扫描这份教案。"程鹤年眼底闪过狡黠的光，"明天教研会的大屏幕需要点怀旧元素。"
窗外传来放学的喧闹。高二（1）班的学生抱着作文本从走廊跑过，陈铎的呵斥声追在后面："不许在考场作文里写庄周带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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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浸透教学楼时，督导组的车驶进校园。程鹤年裹着厚外套混在教师队伍里，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
突然响起的掌声惊飞树梢麻雀——大屏幕上正在播放陈铎当年的创新教案，年轻教师眼里的光穿透泛黄的纸页。
"......所以我认为，教育不是流水线。"程鹤年扶着讲台咳嗽，"十年前陈老师用角色扮演教《雷雨》，今天我用情景辩论教《庄子》，本质都是......"
督导组长突然举手："程老师，能看看您现在用的教案吗？"
整个礼堂安静下来。程鹤年摸出贴满便利贴的活页本，学生画的思维导图从夹页里滑落。
裴郁弯腰捡起时，看见自己班的哲学概念被标注在庄子寓言旁边。
"这是我们正在尝试的跨学科融合。"裴郁将思维导图投上屏幕，"政治课讲矛盾论，语文课讲道家思想，最后让学生自己寻找交汇点。"
督导组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陈铎突然起身走向控制台，U盘插进接口的瞬间，二十年前的课堂照片如蝴蝶般纷飞——
穿恐龙玩偶服的陈铎正在讲台上表演《窦娥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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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次第亮起时，雨又下了起来。程鹤年蹲在走廊修整文化墙，陈铎沉默着递来胶水。霓虹灯牌在远处明明灭灭，映着墙面上新旧交融的《逍遥游》与《实践论》。
"当年我带出清华生的时候......"陈铎突然开口，"家长送来锦旗，上面绣着'妙手回春'。"
程鹤年把最后一片碎纸粘牢："我去年收到的锦旗写着'起死回生'。"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同时笑出声。
笑声惊动了拐角处的裴郁，他抱着教案本停下脚步，看见陈铎从公文包掏出本《高考作文规范大全》，轻轻放在文化墙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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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公寓的灯光暖如橙橘。程鹤年缩在沙发里改最后一份试卷，突然听见钥匙转动声。
裴郁拎着两个班的作业站在玄关，肩头落满细碎的雨珠。
"督导组要走了所有创新教案。"他把热可可放在茶几上，"陈铎主动交了当年的资料。"
程鹤年用红笔在试卷上画了只打瞌睡的熊猫："猜猜他明天会不会继续撕我的拓展读物？"
"他往你们班图书角塞了本《创新教育案例集》。"裴郁点开手机照片，"藏在《五三》底下。"
夜雨敲打窗棂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
程鹤年摸出贴着退烧贴的额头测温，三十七度八的绿灯在暮色里幽幽闪烁。
楼下的银杏树沙沙作响，不知哪个班的学生在雨中背诵："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裴郁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信封："林小满让我转交的。"
彩色信纸上是全班学生的签名，最底下画着戴狐狸耳朵的程鹤年和板着脸的裴郁，气泡对话框里写着：【下个战场见】。
程鹤年把信纸对着灯光细看，突然笑出声："他们在你袖口画了只打盹的猫。"
雨声渐歇，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远处教学楼传来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又像新征程的号角。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矛盾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