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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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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操场边的梧桐叶还坠着夜雨的水珠。
裴郁拎着秩序册穿过跑道,鞋底碾过积水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器材室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程鹤年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隐约飘出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裴老师!”高二(1)班的周聪从看台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校服领子歪斜地挂着自制工牌。
“您班王大雷把铅球当陀螺转呢!”
裴郁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金丝眼镜,晨光在镜片上折出冷冽的弧光:“让他转够了去扫器材室。”
话音未落,广播突然炸开程鹤年带笑的嗓:“下面请欣赏高二(3)班带来的《量子力学DISCO》——”
刺耳的唢呐混着电子鼓点撕破晨雾,林小满和夏蝉领着方阵冲进跑道。
两个姑娘头顶用物理试卷折的皇冠,运动服上别满会发光的二极管,随着魔性改编的《运动员进行曲》有节奏地舞动。
“程鹤年你有病吧!”裴郁手里的秩序册“啪”地砸在裁判席,惊飞几只啄食面包屑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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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幕式刚过半,看台已经成了流动的八卦集散地。
周聪猫在主席台后举着手机,镜头对准正在调整绶带的程鹤年:“家人们快看!程老师今天这身西装和苏老师裙子是同色系!”
“这叫莫兰迪情侣装。”后排女生咬着吸管窃笑,“贴吧分析帖都盖到三百楼了。”
苏媛弯腰捡起被风吹落的校徽,浅紫色裙摆扫过程鹤年西裤。程鹤年顺手接过校徽替她别好,指尖虚虚擦过她肩头的流苏。
几个举着拍立得的女生倒抽冷气,快门声此起彼伏。
“裴老师觉不觉得他们挺配?”物理组长老刘往保温杯里扔枸杞,“听说上周苏老师还给程老师送手作便当呢。”
裴郁调试秒表的动作顿住,金属按键在指腹压出红印:“我对八卦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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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令枪响时,程鹤年像只脱缰的疯狗从裴郁眼底冲过。白衬衫下摆灌满秋风,掠过跨栏时顺手扶正被撞歪的标尺。
裴郁在接力区活动手腕,听见身后女生们压抑的尖叫:“程老师刚才扶栏杆的样子好像偶像剧男主!”
“接稳了我的祖宗!”程鹤年裹着薄荷糖的气息冲过来,交接棒擦过裴郁掌心。
铝管残留的体温烫得他指尖微颤,转身时瞥见苏媛正用手帕给程鹤年擦汗,藕荷色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看台突然爆发的欢呼声里,裴郁以破纪录的速度冲过终点。
程鹤年倚着栏杆吹口哨,胸前的号码布不知何时被系成蝴蝶结,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裴老师这速度能申报国家二级了。”体育组长老赵晃着秒表凑过来,“就是表情像要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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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飘着糖醋里脊的甜香。裴郁刚坐下就听见斜对角传来轻笑,程鹤年正用筷子给苏媛演示如何用西兰花摆心形。几个女生举着手机假装自拍,镜头诚实地偏向那桌。
“程老师这招能教教我吗?”孙昊端着餐盘挤过来,校服上别着“八卦协会会长”徽章,“隔壁班花最近都不理我。”
程鹤年夹起块排骨放进苏媛碗里:“首先你得有张我这样的脸。”
银勺磕在瓷碗上的脆响格外刺耳。裴郁突然起身,餐盘里的辣椒油溅到白衬衫上,晕开一片尴尬的红。
“肢体不协调?”程鹤年拽住他手腕,指尖还沾着苏媛的茉莉香水味。
裴郁甩开手的力道大得惊人。不锈钢餐盘砸在地上,糖醋汁溅上程鹤年笔挺的西裤,在藏青色布料上洇出深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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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晒得沙坑发烫。张野第三次把标枪扎进草坪时,程鹤年正蹲在沙坑边找东西。
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修长手指捏着枚珍珠耳钉举高:“这是哪位女王或公主掉的?”
看台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苏老师”。
裴郁踹了脚记分牌,金属支架在沙地上犁出深沟。
程鹤年晃到他跟前,耳钉在掌心泛着莹润的光:“吃醋了?”
“你配吗?”裴郁扯开两颗衬衫纽扣,露出锁骨的瞬间又懊恼地系回去。“……牌子没摆正,我扶一下”
程鹤年突然把什么塞进他裤袋,凑近时呼吸擦过他耳尖:“晚上器材室,过期不候。”
珍珠在兜里硌着大腿,裴郁转身看见苏媛提着医药箱走来。
她冲程鹤年晃了晃碘伏棉签,裙摆扫过对方膝盖时,看台又掀起一阵打趣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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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单杠时,裴郁在器材室翻出个玻璃罐。千纸鹤挤挤挨挨几乎要顶开盖子,糖纸上的字迹娟秀又熟悉:
【9.15 苏媛说最讨厌薄荷糖明天开始戒】
【9.20 教师节她送的手工饼 喂了操场流浪猫】
【9.28 假装接不住她的水杯其实老子早看见】
罐底压着张泛黄照片:十七岁的程鹤年躲在梧桐树后,镜头对准趴在课桌睡觉的裴郁。
阳光穿透玻璃窗,在他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像停驻的蝶。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声。程鹤年倚着门框抛接柠檬糖,暮色将他影子拉得很长:“裴老师偷看别人东西要被罚的。”
“罚你个头。”裴郁把照片甩过去,纸片擦过程鹤年喉结,“耍我很有意思?”
程鹤年突然笑了。他一步步逼近,薄荷糖的气息混着夕阳的余温:“当年你把我情书当垃圾扔的时候,没想过有今天?”
玻璃罐突然被撞翻,千纸鹤哗啦啦涌出来。裴郁的后腰抵在跳马器械上,金属的凉意穿透衬衫。
程鹤年的膝盖卡进他腿间,呼吸扫过唇畔时,晚风送来操场隐约的喧闹。
“裴老师!”林小满的喊声破门而入,“铅球砸到计时器了!”
程鹤年退开的瞬间,裴郁看清他眸中未来得及藏好的狼狈。满地千纸鹤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某只翅膀上隐约可见褪色的字迹:
【他永远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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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爬上体育馆的玻璃穹顶时,苏媛正在教师休息室卸耳环。
她对着手机屏挤眉弄眼:“老程这苦肉计也是真够拙劣,那耳钉还是我现从两元店买的。”
屏幕里的闺蜜笑得花枝乱颤:“你就陪他折腾吧,当心真把裴老师气跑了。”
“跑不了。”苏媛把珍珠耳钉扔进垃圾桶,从抽屉深处摸出本泛黄的《诗经》,扉页上程鹤年的字迹秀气大方:【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窗外飘来学生们的笑闹,林小满和夏蝉举着荧光棒在操场画巨型涂鸦。程鹤年的身影掠过月光斑驳的走廊,白衬衫下摆沾着糖醋汁的污渍,像幅未干的写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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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红跑道时,运动会迎来最热闹的趣味赛。
文学社在梧桐树下支起“飞花令”擂台,物理社搬出小型特斯拉线圈,蓝紫色电火花引得学生阵阵惊呼。
林小满蹲在化学社摊位前,看夏蝉把干冰倒进可乐瓶,“嘭”地炸出一朵雾云。
“裴老师来试试?”程鹤年晃到裁判席,指尖转着文学社的鎏金请柬,“飞花令擂主能得手作书签。”
裴郁的钢笔在计分表上划出凌厉的线:“不了,没兴趣。”
“别呀——”程鹤年突然抽走他的钢笔,“苏老师刚接了‘春’字令,正愁没人对仗。”
他手腕一翻,钢笔稳稳插进裴郁衬衫口袋,金属笔帽贴着心脏位置发凉。
文学社的帐篷突然爆发出欢呼。苏媛站在洒金宣纸前,马尾辫随着挥毫的动作轻晃:“等闲识得东风面——程老师接下一句?”
“万紫千红总是春。”程鹤年不知从哪摸出把折扇,腕骨抵着裴郁后背往前推,“但裴老师觉得这句太俗,不如改成......”
裴郁踉跄着撞上案台,墨汁溅在苏媛袖口。少女们窃窃私语从身后飘来:“好像偶像剧哦……这是三角修罗场吧?”
“裴老师来都来了,不会扫兴吧?”苏媛笑着递上狼毫笔,袖口墨迹晕染成山峦形状,“写个‘秋’字令?”
程鹤年突然握住裴郁执笔的手,体温透过衬衫袖口渗进来。
笔尖悬在宣纸上方三寸,墨汁将落未落时,物理社方向突然传来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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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斯拉线圈迸溅的火星点燃了横幅。王大雷抄起灭火器冲过去,白色泡沫喷了前排学生满头。
华鄞推着眼镜计算抛物线:“入射角32度,风速每秒2米,建议从东南方......”
“建议个鬼啊!”裴郁扯过备用横幅扑火,程鹤年往他手里塞了瓶矿泉水:“这时候该用沙土,我的大科学家。”
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广播站突然切歌。
周聪篡了程鹤年的麦克风,破锣嗓子响彻操场:“高二(1)班张野同学,你的海绵宝宝内裤挂在跳高架上了!”
哄笑声中,张野举着内裤满场跑:“谁把我战袍扒了!”
夏蝉趁机抓拍,闪光灯照亮他通红的耳尖。林小满把照片投影到物理社的幕布上,二极管拼出“年度最勇穿搭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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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后厨飘来闻所未闻关东煮的香气时,教师趣味赛终于开场。华鄞和邵缘译绑成三人四足,走两步就摔作一团。
苏媛踩着高跟鞋主持知识竞答:“请问——‘执子之手’下一句?”
“与子偕老!”学生们齐声喊。
“错。”程鹤年举手抢答,“是‘与子同袍’,出自《诗经·秦风》。”他转头冲裴郁挑眉。
裴郁扯松领带冷笑:“那请问‘既见君子’下一句?”
“云胡不喜。”程鹤年突然凑近他耳畔,“就像现在。”
暮色模糊了两人之间半掌的距离。苏媛的咳嗽声适时响起:“请物理组刘老师回答——牛顿第三定律俗称?”
“单身狗定律!”老刘抱着枸杞保温杯喊,“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总是成对出现,就像我至今找不到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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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爬上教学楼时,程鹤年在器材室逮到偷修钢笔的裴郁。
玻璃罐里的千纸鹤散落一地,某只翅膀上褪色的字迹被月光重新描摹:【他睫毛真长】
“修不好了。”裴郁把断裂的笔尖扔进铁盒。
程鹤年突然往他嘴里塞了颗柠檬糖。酸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窗外飘来林小满修改后的班歌:“我们的青春是未完成的诗,在晨雾与暮色间欲言又止——”
应急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响起衣料摩擦声,程鹤年的呼吸落在裴郁鼻尖。
“当年那封情书,我写了三十七稿。”
“第三十八稿呢?”
“在这里。”
指尖划过胸膛停在心跳处,“裴老师还要没收吗?”
操场传来收尾的哨声。裴郁推开他往外走,裤袋里的珍珠耳钉硌着腿根发烫。
程鹤年倚着门框吹口哨,月光把影子投在满地支离破碎的千纸鹤上,一场无人见证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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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媛锁上教师休息室时,正撞见程鹤年往公告栏贴东西。
晨雾中的少年们抱着奖杯傻笑,照片角落有行小字:【我们的秋天永不落幕】
“幼稚。”她笑着撕下便签,反面露出裴郁板着脸系鞋带的抓拍。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指尖在“永不”二字上停留片刻,最终将便签折成纸飞机掷向夜空。
纸飞机掠过食堂烟囱,穿过文学社未收的洒金宣纸,最后卡在物理社的特斯拉线圈上。
晨光乍破时,值日生发现线圈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像颗不肯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