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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蹉跎十六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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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东,冰蓝带着田熙和东旺,回到了故乡临安。三人站在高大的武仁侯府门前。东旺和田熙不约而同地问:「阿姐,这是你家啊?」
「这就是我家。现在我的来历,你们俩也知道了。我叫霍冰蓝,中兴三将之一的霍岩是我爹。」冰蓝坦然说完,扣响了朱门上的铜环。
朱门缓缓打开,纤云站在那里,她惊呼:「姑娘,真的是你?」然后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宫里传信的时候,我还不敢信。太好了,姑娘你还活着……」纤云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肩头。
冰蓝和纤云抱头痛哭:「还好,当年你不在船上……」
纤云哭了一会儿,才发现冰蓝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问道:「姑娘,他们是谁?」
冰蓝介绍完田熙和东旺,纤云施礼道:「见过二位公子。」随后安排厢房令二人安顿,又领着冰蓝拜祭完父母,再将武仁侯府的现有产业状况及东十六行状况悉数讲给冰蓝听。查看完账簿,见一笔一笔往来清楚,感慨道:「这六年,辛苦你了,连终身大事也耽搁了。当初我还想给你自由……」
「姑娘,何必讲这些……是侯府把我养大……」纤云又潸然泪下,好一会儿才止了眼泪,又道:「当年夫人走得急,我能顺利接管侯府产业,全赖官家和梁王殿下支持。姑娘,你知道丈量田亩和摊丁入亩么?」
「看邸报上略略知道些,现在按照田产收税,不再收丁头税了。」冰蓝答。
「正是如此。」纤云道:「我们家从来不会把自己该缴纳的钱粮丝摊派给自己的佃户,而且侯爷本就有官身,是不用交丁头税的。可是两浙东南的豪族们便不是这样的了。五年前,官家亲赴江南推行丈量田亩和摊丁入亩,以此改革税制,就带着三千御营班值和宰执大臣在凤凰山上的旧宫里住了两年,期间那些豪族买通地痞流氓装作百姓在凤凰山下请愿示威,还差点遇上了刺杀。」
「那官家怎么处理的?」冰蓝问。
「官家的税制改革,便是要那些形式户依法纳税,堵上他们给佃户工户摊派的空子,他们自然是不情愿的。一边衙门里令出必行,一边把豪门大户的族长挨个叫上凤凰山喝茶呗。为了安抚他们,现在还办了百贤堂。」
「百贤堂又是什么?」
「就是没有官身的,但又支持税制改革的形式户,还有大商人、大工坊主一齐向官家和朝廷进谏的地方。官家若觉得其中有可取的有才之辈,可以赐同进士出身。」
「哦,怪不得交子击败了蜀钞看起来毫不费力,原来是他倾尽全力了。」冰蓝若有所思。
「可不是,这事儿你我谈笑间简单,实际做起来可不容易。官家为这事儿还遭遇过刺杀,只不过刺客当场被官家击杀了。侯爷和侯夫人的墓碑还被砸过,也都是官家亲自修好的。如今姑娘回来了,我当把侯府的一切还给姑娘。」
冰蓝摇了摇头道:「你管得很好,你继续管着。只是利钱我另有用处,你先攒着。我明日在西街选一间铺子,打算开医馆。」
「咱们在东街那么多铺子,何必选西街那些人丁冷落之所?」纤云不解道。
「我从头开始,凭自己的本事开一间穷苦百姓也可以看得起病的医馆。而且官家特地嘱咐我,叫我在外行医不要提起侯府。」冰蓝道。
「好,姑娘。明天我陪你去看铺子。」纤云道。
一年后,春日的临安城飘着杏花雨,冰蓝在临安保和堂坐堂,堂门前已经排起长队。冰蓝正给卖花陈嫂扎完银针,忽见绸缎庄的周娘子扶着腰进来,腕间缠着安胎的红绳。
"秦大夫,您上回开的安胎饮..."周娘子递来药方,青帕子捂着嘴干呕,"这两日总觉得心慌气短。"
冰蓝扫过药方上"白术",转头问阿青:"白术还有剩的么?」
「师父,昨儿义诊都用完了。」阿青捧着空药匣嗫嚅。
冰蓝道:「周娘子,着急的话,就去济生堂抓白术,切记不可用苍术替代。」
「好,那剩下的药,我去济生堂抓,谢谢秦大夫。」
三天后,春雨打在保和堂的青瓦上,冰蓝正教阿青用石杵捣艾绒,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绸缎商周掌柜抱着件染血的斗篷闯进来,双眼赤红似要滴血。
"秦大夫开的什么催命符!"他摔出个药包,桑皮纸散开露出黑褐色的残渣,"我娘子喝了这药,三个月的胎说没就没了!"
冰蓝拾起药渣细看,指尖碾开几片卷曲的切片:"方子里该有桑寄生五钱、续断三钱、白术二钱,可这里..."挑出片边缘发紫的药材,"怎的全是苍术?」
"不就是白术么!"周掌柜拍碎案上脉枕,"在你这里抓的药!"
「上月连阴雨,我这里的白术断供半月有余。当时便与周娘子说过,若急着用药,可去济生堂抓。」
「哼!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周掌柜毫不客气,说罢,他一边抓起冰蓝的手腕道:「走跟我去济生堂!」,一边攥着发霉的桑皮纸药包,在青石板上踩出一串水花。济仁堂檐角铜铃还在晃荡,他已然冲进雨幕,腰间玉佩撞在沿街药杵上,迸出几点翠星。
"客官留步!"仁济堂学徒追到门槛,"那苍术..."话未说完,周掌柜的桐油伞已扫落三丈外的幌子。伞骨刮过"妙手回春"的金匾,露出底下蛀空的木芯。
转过柳枝巷,济生堂的乌木招牌泛着水光。赵掌柜正在柜台前拨算盘,忽见个黑影撞翻门闩,药柜上三十六格抽屉齐齐震颤。
"赵永年!"周掌柜五指扣住黄铜秤盘,秤砣砸在当归堆里,"是不是你家用苍术充白术,害得我儿化成一滩血水!"
赵掌柜的算盘珠崩落满地:「周老爷慎言!我们济生堂百年老号怎会以次充好!」
冰蓝拎着湿透的裙裾跨进来,她看着仁济堂的药柜,药柜第三格摆着苍术,第五格是白术。这两味药抽屉的铜环都被磨得发亮,铜环上粘着白色的粉末。忽然想起上月的病案,二月初城南王货郎因苍术当白术服用吐血;二月十日,码头孙工头误服苍术配黄酒昏迷。
「你们自己对质吧,要不给不出个说法,我就拿了你们俩去报官!」周掌柜抖开的药包里,混着片硫磺熏过的苍术,正散出刺鼻的酸气。
冰蓝拈起药渣浸入清水,水面立刻浮起层金砂似的粉末:「赵掌柜炮制苍术还是老法子,用灶心土炒过后要筛六遍,可您看这残留的土末——」
"胡说八道!"赵掌柜山羊须直颤,"苍术与白术药性相近..."
"周娘子是否每日晨起饮蜜水?"冰蓝突然转头问周掌柜。见他点头,便取苍术片泡入蜜水,盏中顿时腾起细密的泡沫:"《雷公炮制论》写得明白,苍术反蜜,轻则胎动,重则血崩。再看这个。"冰蓝从周家药罐底捞出片完整的苍术,"您家用的是三年陈苍术,断面朱砂点多如繁星。"
门外聚集的百姓忽然骚动,卖花陈嫂举着药包哭喊:「上月我男人腹痛,在济生堂抓的白术怎的也有这些红点点!」
赵掌柜踉跄着扶住门框,冷汗顺着皱纹淌下来。看着冰蓝点燃艾条熏烤苍术片,苦涩的烟气中浮现他嘶哑的辩解:「学徒新来的,想来弄错了……」
接着冰蓝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济生堂写着白术药屉,她从药屉中取了白术掰开:"而真白术该有菊花纹,香气似山枣。"白术屉里混着几片带须的苍术根,屉子铜环上还沾着新鲜的白术粉——分明是临时补进去的货。
「苍术进价三钱,白术一两二钱。您上个月进了二十斤苍术,账本敢拿来对么?您家苍术屉的铜环磨得最亮,因要常开常合——把便宜货掺进贵价药里,这生意经倒是妙得很。」冰蓝朗声道。
赵掌柜两脚在青石板上蹬出湿痕,山羊须沾着苍术碎屑:"周贤弟!老夫愿赔白银千两...老夫上面可是有的人……」
愤怒的周掌柜把假药倒进赵掌柜的衣领:「还我儿子命来!」周掌柜的怒吼点燃了火药桶。人群如潮水涌来,「童叟无欺」的匾额被扯下。赵掌柜镶金线的杭绸长衫糊满药渣,像条瘸腿的土狗蜷在柜台下。
惊堂木炸响时,二十八个红手印的状纸已呈到知府案头。衙役从地窖搜出十八袋霉变的苍术,每袋都插着「上品白术」的木签。赵掌柜抱着府衙柱子喊冤,被周掌柜当胸踹开,怀里滚出本暗账,密密麻麻记着购买苍术的进货单。
游街那日,临安城的瓦片都在震动。赵掌柜颈戴重枷,每走三步就有妇人掷出臭鸡蛋。曾经被他克扣药材的乞丐们,举着扫帚蘸马尿往枷锁里泼。等游到运河码头时,枷上糊的苍术渣竟引来成群的食腐乌鸦。
冰蓝站在保和堂楼,看衙役把"济生堂"的招牌劈成两半。周掌柜把劈碎的招牌丢进药炉,火光里腾起股呛人的硫磺味。满城药铺从此不敢把苍术白术混放,穷人家抓药时都学会了对光照纹——这规矩比官府的告示还管用。
不久后,保和堂在济生堂的铺子开了第二家分号,东旺成了新保和堂的账房,田熙和纤云喜结连理,后来田熙中榜,授官起居郎。起居郎是主要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论如诏令、朝议及重要对话,包括日常活动、礼仪事务及重大事件。玄楠这是在告诉自己,即便相隔千里,我的状况能知晓的都让你知晓。
「姑娘,你还记得陆家么?」纤云抚着肚子,坐在冰蓝身旁吃李子。
「谁家?」冰蓝不记得。
「跟你相过亲的。长林伯府主母陆大娘子的娘家。」纤云道。
「想起来了。」冰蓝准备好脉枕,搭上纤云的手腕:「脉象是好的。」
「济生堂也是他们家的。当官府去查的时候,陆家说这是长林伯府的产业,上面有人,叫知县好好掂量着。结果还没等知县大人去问,长林伯府如今的主母邓大娘子先放出话,我们家老夫人和临安陆府许久不来往了。知礼守法的,还能做亲戚;反之,便没有这样的亲戚。」
纤云说时,冰蓝检查着她的肚子,听罢她说完道:「嫂嫂在赵家看来过得不错嘛。」
「也就现在,以前陆老夫人没少欺负她。不过日久见人心,赵老伯爷临终前把家交给她来当。」纤云见外头「七珍归元汤」的番子还挂着,又道:「姑娘,七珍归元汤的方子早被别家学去了。我们要做保和堂的特色膏方,比如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你独创的七白膏!这番子对着街口,挂这个不是亏了?」
「七珍归元汤是你公爹独创,成都大火后,你公爹婆母一直没有找到,说不定哪天他们看见咱们保和堂的七珍归元汤就找来了呢?再挂个几年吧。」冰蓝道。
「姑娘,其实官人和东旺已经不抱希望了……不过挂就挂了。人就是要有梦想,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就是!」冰蓝点点头。
汴梁,未央宫。
玄楠一班师回朝,裘铁着人也查到了翠玉镯的源头,是舟山群岛上岱山县的一对秦氏渔民夫妇卖出的,与冰蓝所说是一致的,为了给她治病,才卖出了一只。再往前便是宝船在风暴中遭遇海盗,她为海盗所掳,而后被抛在大海里,被秦氏渔民夫妇所救。
「官家,乐水郡王到了。」王喜通禀。
「请他进来。」玄楠道。
玄栖来了,王喜退了下去。
「官家,圣躬安。」玄栖施礼。
「二哥,免礼。今天特意召你来是为了当年霍皇后宝船一事,朕还有疑问,想请教二哥。」
「官家,这都是六年前的事了,有些细节臣怕是记不清楚了,不若查看当时卷宗吧。反正臣当时把知道的一切都写进去了。」玄栖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当年,宝船上大多数宫人的尸身生前都受过侵犯,失踪的皇后面临何种境地可想而知,为保皇家颜面,他令仵作只写作被杀。如今怎么忽然提起此事了呢?
「二哥儿,当年蓝儿宝船上服侍的宫人均是十五至二十五的年纪,这些女子也可以卖去新罗、台湾、东瀛或者南洋诸岛为奴,为什么失踪的只有蓝儿呢?」
「可能海盗的水和粮食不够,船也不大,装不下这么多人,船上的财宝确实被洗劫一空了。东瀛国内乱,战败的武士们做海盗,袭扰沿海,打劫商船的不少,都是小打小闹,咱们当时没在意。直到倭寇打上新罗半岛至两京八道全部沦陷,咱们方才重视起来。」
「卷宗上说,宝船的甲板被巨大锐器凿穿,那海盗的船上应该有个巨大的铁钩,这船就小不了。况且宝船上还装备红衣大炮和侍卫,海盗若只是小船,宝船岂能被他们控制?既有大船,何不将这些宫人们也一同掳走?既没有掳走,也没有抛入大海,而是就地杀了,留给咱们尸首。这六年来,朕几乎将当时卷宗背了下来,若有闲暇,就在思索其中疑点。如果这伙海盗受人指示而来,你觉得幕后之人会是谁?」
「以前臣不曾这样想过,今日官家如此分析,幕后之人无外两种。其一,北元所为。其二,割据台湾的魏玄桦所为。」
「朕也如此认为。如若是魏玄桦,这样做岂不促成与北元联姻,于他更为不利么?不过朕听闻咱们的大哥哥素来是冲动少谋,否则也不会被叔父逼到一个小岛上。如若是北元,如此兴师动众地勾结海盗,只为了联姻于大楚么?联姻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这也是朕一直想不通的。」
「三弟,人死不能复生。若要为弟妹报仇,等抓到那伙儿海盗,一切疑团也许都迎刃而解了。」玄栖柔声安慰。心道,官家这就是钻牛角尖里去了,这世上作恶之人哪里有这么多原因,只是人性本恶罢了。
「二哥,六年了,朕一直在追查,可是大海茫茫,朕到哪里去找到那伙海盗呢……」玄楠越说越激动,双手不自觉地捶着桌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抹了眼泪道:「朕失态了。二哥,这一年,你监国做得很好。接下来由攻台诸事,由你过问,他日继位,必能服众。」
「官家,皇太兄只是监国时称谓,臣从来没有其他心思。今日来就是想求您撤销皇储封号。你和皇后娘娘还年轻,将来会有孩子的。」玄栖撩袍跪地。
这时,王喜叩门道:「官家,今日是小郡主的百日宴。建章宫来问,您和郡王何时去?」
玄楠问:「凤藻宫去么?」
「凤藻宫娘娘身子不爽利,怕把病气过给小郡主,因此不去。官家放心。」
玄楠点点头。
百日宴毕,暮色裹着秋寒漫过宫墙,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呜咽。众人都盯着玄楠从蜀中带回来的一对大熊猫幼崽啧啧称奇,熊猫幼崽像团毛球,骨碌碌翻滚嬉闹,忽而笨拙爬树半道倒栽葱,滚作黑白一团。梁王府的四个小王子更是目不转睛,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停。玄楠浅浅一笑,心道,活脱脱四个小阿栋。
「三叔叔,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熊娃娃,只有蜀中才有吗?你怎么找到它的?」玄栋家的老二抻着天真的小脑袋,拽着玄楠的衣袖问道。
这对熊猫是他从奉节围攻成都时,在山林里碰见的。当时只道是敌人埋伏,故而失误射死了母熊,便将这对幼崽从蜀中带回汴梁。
玄楠正要解释时,忽而一阵夜风掀动茜纱帘幔,玄栖怀里的小郡主骤然啼哭起来。然而他倒并不慌张,只熟练地婴儿贴在手臂上轻拍,仿佛托着片易碎的月光,小郡主渐渐止住了哭声,玄栖才交还到乳母手中。
「想不到王爷还没成亲,就会照顾孩子。」梁王妃唐棣称赞道:「阿栋都做了五个孩子的父亲,都没二哥熟练。一看就是个顶好的郎君,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有这个福气。」
「只是见乳母这般做过……」玄栋赶紧解释。
这时,琪琪格忽然来了,倒叫众人有些惊愕。不过最惊愕的还是玄楠和来自新罗的平安郡主。若是琪琪格要来,玄楠和平安郡主是必称病的。平安郡主来自新罗,中兴二十年,新罗被日本流浪武士打得两京八道全部沦陷,向北元不成,中枢小朝廷无奈求到了汴梁。玄楠准其在蓬莱港口练兵并给予粮草战船,以图收复故土。新罗王献女以表达忠诚,可是这个小姑娘才十三岁,太后教养于建章宫,认其为义女,封平安郡主。入宫一载,也只十四岁而已。太后见了她,便想起自己十二岁就前往金国和亲的女儿,对她爱怜更甚。不过,她倒是没有一点恃宠而骄的,是个极知礼懂事的姑娘,深得太后太妃的喜欢。这便教嫁来汴宫多年仍未融入大楚皇室的琪琪格更加愤恨。
「嫂嫂妆安。」玄栋拽着唐棣的衣角躬身。唐棣会意,立刻从乳母手里抱来五郡主交给琪琪格相看。
琪琪格看着襁褓里粉团似的婴儿会心一笑:「恭喜四弟添了位郡主。」琪琪格身旁的乌云躬身,然后端出一只锦盒,里面是哈达包裹的一把纯金的长命锁。
「臣妾代郡主谢谢嫂嫂。」王妃唐棣躬身。
玄栋见这场面挺平和,没什么冲突,心下稍安。但抬头见乌云,心不由得噗噗直跳。
「官家圣躬安。」琪琪格说话却并不行礼。
玄楠不以为意,只冷冷回答道:「朕躬安。」
「若非因今日五郡主的面子,本宫难见您的金面呢。」琪琪格毫不客气。
「朕刚刚班师回朝,实在乏了,先走一步。」玄楠说罢,向两位太后躬身,又朝梁王夫妇和乐水郡王颔首,仿佛没看见琪琪格一般,
转身便走。
庭中丹桂簌簌落着碎金,琪琪格追出去,扶着乌云的手立在阶前。银红蹙金翟衣下摆沾着夜露,鬓间九尾凤钗的珠珞随她急促的呼吸颤动:「官家,你出征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立了乐水郡王作皇太兄。你回朝后,凤藻宫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厌恶!」琪琪格忽然拔高声调,惊得檐下宿鸟振翅,郡主吓得大哭,周遭宫人吓得跪了一地,宫令婉晴使眼色让众人退下。
梁王夫妇抱着小郡主立刻往后堂去哄,平安郡主素知琪琪格不喜自己,也立刻跟随梁王夫妇前往后堂,生怕招惹是非。然而拖地长裙却被琪琪格踩住,扑哧一声,长裙撕开一个口子,露出裙下素白袭裤,人也重重地扑倒在地上。堂上若只是女眷还罢了,还有玄栋、玄楠、玄栖三兄弟呢。平安郡主感觉股后凉意,瞬间红了脸。
玄楠立刻解了自己的披风,盖在平安郡主的身上,将她扶起。
「皇后,身为中宫,何苦为难一个孤女?」玄楠强压怒气。
琪琪格看着面上惊惧未褪,裹着玄楠披风的平安郡主,不禁笑出了声:「官家,在你心里,不管我做什么,我都是错的。我原本以为你心里放不下故人,如今是为了她又动情了么?」
「皇后,朕的确放不下故人,此生也难以放下。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在意朕,可是你真的爱朕么?你费尽心机嫁给朕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朕是否心甘情愿娶你?朕娶你,除了两国邦交,虽然还有其他缘由,但绝非对你有情爱。希望皇后莫要再在人前如此冲动,给你我留些体面。」玄楠冷冷答道。
「魏玄楠,你当初除了联姻,又为什么要娶我!」琪琪格问道。
玄楠凌厉的目光投在琪琪格身上,语气如寒霜:「皇后,故人之死,与你有关么?」
琪琪格倒吸一口冷气:「你什么意思?她是死于海难,于本宫有何相干!」
「最好如此,这样咱们还能留最后一点体面。」玄楠说罢,赌气似的扶起平安郡主上了轿撵。
轿撵上,玄楠立刻了松开了受了惊吓的小姑娘,柔声道:「郡主,等凤藻宫娘娘走了,朕就送你回建章宫吧。今日之事,害你无端受辱,实在抱歉。」
平安郡主其实今日才看清楚玄楠的样子。一年前,父兄将她献入宫中不久,玄楠便御驾亲征去了。轿撵里,暖黄宫灯映得他眉目温润如画:「官家,千万不要如此说,实在折煞臣妾……」平安郡主低下了头,这时肚子却咕咕地响了。
玄楠这才想起来,刚才的百日宴上,平安郡主只是在给太后太妃布菜,自己倒没有吃多少。待自己可以吃点东西时,琪琪格却来了。
「想吃什么?」玄楠问。
「海带汤,可以么?」平安郡主在宫中生怕多说一句讨人厌,但见玄楠竟不知从哪生出了勇气道:「官家,今天是我生辰。我母亲在时,会给我煮海带汤。」
「当然可以,郡主,生辰快乐。」玄楠浅浅一笑。
回到建章宫住所,案上已经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海带汤。她拿起勺子品尝,虽与母亲的味道并不相同,但却是她寄人篱下人生中的难得温暖。她捂住发烫的脸颊,想起父亲将她推上船时说的话——「记住,你是献给大楚皇帝的礼物。」
中兴二十二年夏,玄楠令玄栖指挥水师□□,这次没有尚王爷在福建捣乱,先登金门、马祖,再登澎湖列岛。玄桦的手下将士大多是江南人士,三十多年本就是对归乡翘首以盼,看着对岸飘扬着大楚龙旗,民生经济从战乱中恢复秩序,生活越来越安定富裕,而反观岛上,穷兵黩武,民生凋敝,还时不时跟海盗倭寇搅和在一起,为祸乡里,因此王师一登本岛,便立刻投降,将玄桦捆了,押解进京,献给玄楠。悬镜司用尽了手段,包括摄魂术,玄桦也不承认宝船失事。玄楠将他软禁北宫了此一生。至此,大楚南方的疆域从此安定,大楚的战船和商船航迹北至新罗东瀛罗斯,南至南洋诸岛。玄楠看着重新绘制的大楚堪舆图,对齐想发问:「卿以为燕云十六州和河西走廊,应如何收复?」
「臣以为防御优先于扩张,先立根基再图远略。当以八成兵力财力主攻燕云。否则北元骑兵可从河北平原快速突破江淮防线,威胁国朝存亡。河西走廊虽重要,但西域威胁为长期隐患,而燕云则为即时致命风险。收复燕云后,可依托华北平原的农业产出和人口资源,为西进河西走廊提供兵员与粮饷。若先取河西,需长期分兵驻守荒漠绿洲,反可能拖累对北元主力的决战。我朝神机营在华北平原可发挥射程与火力优势,对抗北元骑兵集群。而在河西走廊多山地、戈壁,火器运输与布防难度大,更适合轻骑兵游击战术。没有完成海马育种繁殖前,需依赖海马引,运达周期要看海上天气。」齐想道。
「朕也认为如此。」玄楠点了点头。
玄栖道:「可利用水军控制渤海湾,切断北元从辽东向河北的增援。以真定、大名府为据点,修筑棱堡链,逐步压缩北元控制区。海马组建机动炮兵,以『移动炮车+轻骑兵』组合对抗北元骑射。敢问齐相公,何时是我们动手的时机呢?」
「就是现在,西征令北元在燕云十六州的兵力空虚,驻防交给汉人世侯,可以收买。而且他们四个汗国正在争权,我们可以逐个分化,迫使主力回防漠北。」齐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