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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是团聚也是分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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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岳的手抖了一下,火龙喷出点燃帷幔,火苗瞬间窜上了房梁,冲天的火光映入眼帘:「从本王造反的那天起,就没有退路了。这城里的三十万人怕是个个都想要本王的命!」
熊熊烈焰中,平西王府的主殿轰然倒塌,吴岳想起了中兴十二年,他在藩王中率先起身怼北元使者的挑衅。当晚晚宴时,玄楠对他说的话:「吴王兄,朕为了北伐,几乎刮尽全国民脂民膏,没道理蜀中和其他藩王不和国朝同甘共苦。朕真心实意地希望你可以留下助朕北伐。将来亲王宰执,必有卿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发出凄厉的笑声:「魏玄楠,去你妈的亲王宰执!我宁可饿死,也不吃你魏玄楠画的饼!」
成都城内,火雨倾盆而下,木制的屋舍烧成一片,百姓们四散奔逃前往八门,然而城门的铁门栓被烤得通红。黑烟从门缝快速灌入,呛得人喘不过气。
田如真撕下衣摆捂住沈氏口鼻,突然浓烟中飘来半张焦黄的纸片,那是玄楠前几日用纸鸢洒下的传单。「降者生,胁者赦,唯元恶枭,顺昌逆亡」。「元」的最上边一横写成了一点,这是田熙刻的雕版。
"是熙哥儿…」沈氏被浓烟呛得流泪,"还好他逃出去了..."
田如真看着这遮天蔽日的黑烟,把妻子推向通风的残窗:「如果当时你和熙哥儿一起走就好了……」
沈氏反而拽住他焦黑的皮带:「你说仁济堂被查封了,要是咱们也走了,这城里的人就没处看病问药了……」她突然咳嗽着哭起来,「老田,当初我就是喜欢你一颗仁心,今生不后悔……」
随着火舌吞没最后半堵墙,房梁轰然倒塌。
成都城外,三路官军的将士们刚刚会师,面前的菜肴热气腾腾,玄楠正要举杯时,突然有火龙从成都城墙的散花楼顶窜出。城墙上的守军还在放神臂弓,箭矢却像飞蛾般扑向冲天的火柱。
"直娘贼..."有老卒张着嘴,手里□□当啷落地,赶紧向主官汇报。
「这是阴火焚城!」齐想惊呼。
「齐卿,这是何意?」玄楠问道。六年前,他见过吴岳为了逃出汴梁,点燃私炮坊,那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扑灭,烧毁十条坊街,死伤近万人。可那火不及这成都烈焰的半分——整条金水河在沸腾,裹着蜀锦灰烬的浓烟里,隐约传来哀嚎嘶叫的声音。
「官家,成都有盐坊盐井数千,引地下阴火煮盐,地下的阴火以竹管连接,若有盐坊,就开一火井至地面。现在这火势,只能是地下阴火。」齐想说罢,随着一段燃烧的茶马司旗幡轰然坠入江面,远处传来不断轰然巨响,随后窜出约百余火龙,在江面的倒映下,是百余条凭空烧起来的火线。
「有没有办法能灭火?」玄楠又问。
「除非大雨或者洪水,人力根本不可能。」齐想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么大的火,怎么不见有人逃出来呢?」韩哲问。
「极有可能是将石脂水倒进了护城河里,点燃后就成为一道火墙先烧了起来,所以里面的人出不来。」齐想道。
「齐卿,有没有可能,先往护城河里倒黄沙,将护城河上的火扑灭后,然后再打开城门,帮百姓逃生呢?」玄楠道。
「如今只有先这样办了。」齐想道。
「传令,所有将士及民夫,将沙石倒入护城河,神机营备火药炸开成都八门!」玄楠朗声道。
「臣等遵旨。」齐想和韩哲躬身。
三路人马约十万大军同时行动,一个时辰不到,护城河的火就被沙土扑灭。韩哲令神机营炸开八门铁链后,众人齐心协力用拒马撞击城门。
「一、二、三」
「一、二、三」
轰地一声,城门被推倒,黑烟火苗直扑而来,然而校官却举着喇叭喊道:「城门开了,大家往八门来!」
「官家有令,医士及民夫分为八队,在城门口接引伤员。」校官朗声道。
「臣等遵旨。」一众医官民夫躬身,其中也有冰蓝、田熙、东旺。
从黑烟之中逃出来的,有半个身子被火灼伤的铁匠,有妇人抱着啼哭的婴儿爬过满地焦谷,有垂髫小儿拖着碳化的右腿拄着竹竿……成都城里的火还在熊熊燃烧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忽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大火渐渐被浇灭,众人无不欢心鼓舞。可是医士们在各门收到的伤患不足百人,长军医处理完最后一个伤者道:「唉,这么大的烟,人呆在里头一柱香,不被烧死也要被熏死。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
大雨里,空气中烧焦的气味仍未散去,冰蓝背着药箱刚从伤者营帐里走出来,见到了东旺和田熙,急忙问道:「找到了么?」
「阿姐,我们俩已经将八门的伤者找遍了,爹爹和阿娘不在……」说罢,便哭了起来。
冰蓝也知田如真夫妇凶多吉少了,但仍倔强道:「火已经扑灭了,我们进城再找找。」
几缕烟柱从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中升起,仿佛插在废墟上的残香。冰蓝、田熙、东旺走到保和堂前,但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雨浇灭了正燃烧着的「田如真坐堂」的木牌。冰蓝手脚并用地爬进废墟,将木牌刨出来抱在怀里,腿一软正要跌下去时,身后忽然多了一双臂弯支撑住自己,道:「当心!」然后耳边只听得咔嚓一声响,头顶上的残梁掉了下来,而自己已经被玄楠拖出了废墟。
「阿楠,我师父师娘没找着……」冰蓝伏在他肩头哭了起来。
玄楠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朕叫人再找找,你别急……」
断壁残垣的齐府,老周对齐想说:「大人,房子都烧坏了,被大雨一冲容易塌,要不还是别进去了吧。」
「老周,我自己会当心的。」齐想说罢,从老周手里接过伞走了进去。
院子里横着被烧成黢黑的秋千架,那是他亲手为王大娘子所做。灰烬之中,有一硬物硌脚,俯下身子翻出来是成亲时送给她的铜镜。他拿起铜镜,用衣袖擦干净再看,亡妻的音容笑貌宛在。现在他终于可以把头埋进双膝痛哭一场了:「金娥,我想你了。」
三十万人,从八门逃出来的仅四百七十六人,其余的便埋葬在焦土之中了。吴岳的冲关一怒,三十万鲜活的生命化作焦土,自己若一时冲动,大楚百姓又会怎么样呢?看见奏报的这一刻,玄楠对那传国玉玺上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真正的受命于天是让大楚百姓不再做被强权争利的刍狗。
黢黑的城砖下,浣花溪畔半焦的柳枝,正从碳化的树皮里抽出鹅黄新芽。蜀中被收复后,云南穆府和福建尚家上奏,请罢免兵权,告老还乡,由朝廷接管。玄楠欣然接受,大加封赏。至此,三藩之乱结束。
玄楠和冰蓝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阿楠,明明是我要离开,可是到了这一天,我还是舍不得……」
「朕也舍不得。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将来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在一起,不是么?」
「是的。」冰蓝点点头。
「你以后在外行医,先不要用霍冰蓝的本名,害你之人还未找到,朕也不在你身边,要保护好自己。」玄楠笑中含泪。
「你以后……算了,你是皇帝,这么智勇双全,我没什么好嘱咐的。遇着不开心的事,要多发脾气,少耗自己。」冰蓝泪中含笑。
「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