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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冰蓝的奔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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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盟前朝政诸事讨论至深夜,玄楠又踱步至南熏台。「姑娘睡下了么?」玄楠问。
「官家,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纤云回答。
「哦。好好照顾姑娘。」玄楠有些失落地离开,但心里竟生出些许庆幸。
刚才他一直都喉咙发紧,方才在御书房拟完调兵手谕时,分明想好了要说的话。"若是回不来..若自己有意外,小梁王即刻继位。"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指节捏得茶盏咔咔作响。月光透过窗纱落在麦子插瓶上。那是去年秋天,他们一起割完的麦子。东方泛起灰白时,玄楠把麦穗剪下装进荷包,收在铠甲的插袋里。出征号角响起时,他最后望了眼南熏台的飞檐——等把二哥救回来,定要亲口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出发后,玄楠携军队到了会盟约定地点,河间城北五十里,却不见北元军队的扎营,也不见有使者相应,果然是鸿门宴。不过自己早有准备,这次到底是谁包谁的饺子还不一定呢。然后命令所辖军队扎营烧火,但晚上不可卸甲。直到天擦亮时,新上任的御前司统领赵子庐来禀报,大营已经被北元军队围住了。玄楠透过望远镜,看见乐水郡王的铠甲被绑在三米高的战车上,看不清楚被绑之人的容貌。不觉心中一惊,难道二哥还是落在他们手里了?
「皇帝陛下,你哥哥的命在你的手里!请你放下武器!」布日古德语罢。望远镜里,寒光一闪,一把钢刀架在了男子脖颈。
「赵卿,神机营先按兵不动。朕要确认是不是郡王。」玄楠道。
「是,官家。」赵子庐拱手。
随后,玄楠用吴语唱了起来:「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首清平乐·别来春半。讲的是李煜派弟弟李从善去宋朝进贡,被扣留在汴京。三年后,李煜请求宋太祖让从善回国,未获允许。李煜非常想念他,常常痛哭,为思念弟弟而作。
周围的将士们纷纷不解,怎么官家开始唱歌了,还听不懂。可是赵子庐一下明白了,对着身边将士们解释:「连你们都听不懂,北元人就更不懂了。官家唱的是吴语,而乐水郡王更是从小在江南长大。若是真郡王,一定能明白官家的意思,随歌而和。」
将士们要紧牙关,收紧手里的刀剑,如弦上待发的箭弩,只等待命令。然而直到玄楠唱罢,对面的男子始终没反应。
「官家,对面果然是个冒牌货,臣这就发令,召唤神机营。」赵子庐道。
这时,对面北元阵营一将领沉声道:「我数到十,就杀了他!」语罢握紧了手中的钢刀。「一,二……」
赵子庐抽出佩剑转头对将士们道:「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杀!」他话音未落,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四面八方传来马蹄声,数万星星点点的火把一瞬间被点亮。在那点点星火之中,楚军的旗帜也被照亮了,布日古德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玄楠的军队团团围住,朗声道:「楚国的将士们,你们的皇帝为了自己不认自己的兄弟,难道还会顾及你们吗?不如你们快快放下武器投诚于大汗,大汗必不会亏待了诸位勇士!」
玄楠和赵子庐对视一眼,他便会意,策马而出,挥槊吼道:「你北元背信弃义,说好是会盟,实则偷袭。现在还要用个假郡王来冒充,企图离间我军将士们,真是无耻至极。现在这四周都是我大楚的将士,还不束手就擒么?我陛下有好生之德,若来降,必厚待之。」
布日古德见玄楠已经识破了冒牌乐水郡王,忽然放声大笑,随即坦然说道:「皇帝陛下,难道凭你小小的神机营,就能困住我大元铁骑么!」
话音未落,一骑武士手持一只巨大的宣花板斧忽然冲杀而出,怒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我巴图与你一战!」
赵子庐面无惧色,策马应战。只听得纯钢兵器一声撞击之声,两骑汇合又分开。两人俱是气喘吁吁,谁也不敢小看谁。赵子庐强忍虎口剧痛,心道:他力气比我大许多,但好在我的铁槊比他的斧子长一些,若是出招再快一些,必能将他打下马。
巴图心道:这小子不过仗着四两拨千斤的巧招,这回我知道他的套路,一定要将他拦腰斩断!
两人对视一眼,气势汹汹再战。赵子卢重重一击马,马跑得比原来更快,他用铁槊奋力一挥时,巴图应声坠马,而巴图的宣花板斧的锋刃只是将战甲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北元军瞧了无不胆战心惊,然而楚军气势更胜,高声叫好!
布日古德心道不好,绝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拿出弓箭朝赵子卢射去。赵子卢只听一声哨声从空中呼啸而至,借微弱的火光,才发现是一支箭朝自己面门而来。他赶紧向后一仰身子躲避,随后策马回阵,高声喊道:「速结铁盾阵,保护陛下!」
话音刚落,三十余个御林军将士用皮盾将玄楠围得如铁桶一般。随后,一阵箭雨袭来,咚咚咚,铁箭头打在牛皮包裹的木盾上,玄楠藏在皮盾的掩体之下。
待外面射箭的声音渐停,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铁盾阵散开后,东方季白,玄楠看见周围已横了不少将士的尸体,他悲愤地跃上马,手持方天画戟,身先士卒,率军冲入北元军队方阵搏杀。玄楠武功不弱,身后更是有六十余骑弓马娴熟的御林军骑兵,无一不是骁勇善战。而北元军的后方是神机营,前后对冲,布日古德千人铁骑竟然没有丝毫乱象,仍顽强突围,眼见有突围之势。
玄楠亲自去追布日古德,而布日古德亲率麾下窝阔台断后。窝阔台乃一员猛将,每一个御林军将士冲上去,就用大锤捶于马下。然而玄楠身法灵动,窝阔台竟伤不到他分毫,他眼见玄楠就要追上自己,忽然刹住马,策马往左一跃企图避开玄楠。可玄楠瞅准时机,回身挥戟向斡阔台的马蹄砍去。
忽然,一人滚至两人马匹中间,玄楠一看竟然是个女子,头发编成长辫子,与男子发式不同。难道北元军中有女将么?还是他们抓的女奴?急忙收回手中长戟,不想伤及无辜。这时候,窝阔台忽然一把大锤向玄楠抡去。玄楠急忙横戟格挡,重击之下,只觉心肺一震,隐隐作痛。马的速度极快,电光火石过后,那跌在地上的女子,早远远在玄楠和窝阔台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窝阔台举着一副百余斤重的大锤,向玄楠的身子扫来。身后北元骑兵的刀锋砍向玄楠坐骑的马蹄。玄楠举起手中方天画戟,运起轻功从马背上奋力一跃,朝窝阔台的面门扎去。窝阔台百余斤的大锤举过头顶,又要侧身躲避玄楠的利戟,他的坐骑终是失了平衡,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然而,玄楠亦是如此。失了坐骑,后面的骑兵刀锋直指他而来,再无处可逃时。忽然,周围一阵巨响,一团火似从天而降,将身后的北元铁骑烧了起来,是神机营携连发弩机,又击退一片骑兵。神机营统领韩哲将玄楠拉上马,赶紧拨转马头,与神机营的楚军一同折返。玄楠骤觉五脏六腑似被绞在一起,喉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出。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事也不知了。
河间城外,总兵孙周打开城门负责接应。
裘铁道:「孙将军,官家和赵将军负伤,请您安排军医。」
孙周道:「是,末将这便去安排。」
赵子庐身为御林军统领,本打算和裘铁一同进玄楠营帐陪侍,却被裘铁拦在门外道:「赵将军都负伤了,还是赶紧去休息吧。」说罢行礼,然后便扶着昏迷的玄楠进了屋。
韩哲的营帐里,赵子庐和韩哲核对着花名册上标红的战损名目。
「赵将军,你都负伤了,还跟我一起核对,真是辛苦了。」韩哲道。
「都是职责所在,晚辈不敢言辛苦。」
「唉,子庐你是世家子弟,年纪轻轻又在高位,还能这么谦逊,属实难得啊。不像那谁,一进城便将官家围得铁桶一般,好像救驾之功是他一个人的一样。」
「前辈,裘大人是悬镜司的统领,刺探军情机要为主,行事风格独来独往的,也可以理解。但前辈率领神机营合围北元,斩杀数万敌人,让我们得以突围,当论首功,何必与他计较呢。」
这时,亲兵通报,河间镇总兵孙周来了。韩哲和赵子庐赶紧站起来。河间镇总兵孙周是个胖乎乎的,头发花白,留着小小络腮胡子的老将。虽然按官阶是三人相当,可如今他们带着队伍在人家的地盘修整,自然也是礼让三分。
「孙将军。」两人拱手,孙周还礼。
「赵将军,军医在你帐子里等着了,怎地又在这里开始忙了呢?老夫见你在这儿,只得来寻了呢。哈哈。」孙周道。
「抱歉,劳前辈挂心。区区箭伤,还是贯穿伤而已,不碍事的。现下这里军务也和韩前辈交接好了,晚辈这就去包扎。」赵子庐说完,躬身施礼就走了。
韩哲见赵子庐走了以后,还仍然不走,问道:「不知孙将军还有什么事呀?」
「唉,韩将军,听闻神机营有战损,我这里倒是招募了几个能修机械的工匠,您可以尽快修复武器枪械。」
「这真是我现在需要的,谢谢孙将军。」
汴梁城,皇宫南熏台。
冰蓝从刀光剑影的梦境中醒来,直呼:「官家!」她睁开眼,置身南熏台的卧房内,觉得口渴,正要唤人倒茶,却听见纤云和飞星在门外对话。
纤云问:「飞星,你头上怎么破了?」
飞星恨恨道:「今天去领份例时,内司局的宫人聚在一块说,一面吊着陛下,一面吊着小公爷,还连带问候了侯爷和夫人。直到我走到她们身后她们也没发现。我一开始和她们吵,然后被她们摁在地上打……」
「下次遇着横的要先跑才行,千万要保护自己。这事儿我去找婉晴姑姑,一定要好好整治她们,给你和姑娘出气。不过在你伤好之前,别在姑娘跟前服侍了,我怕她多想。」纤云道。
「嗯,我听姐姐的。」飞星点点头。
纤云进了冰蓝的卧房,见冰蓝坐起了身子,有些尴尬地笑道:「姑娘,何时醒的?」
「刚醒,但是你们说的话,我全听见了。」冰蓝道。
「姑娘,喝点水吧。」纤云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冰蓝喝完,道:「要是以前,谁敢这么说我武仁侯府,我肯定把她们一顿好打,但现在我不会这么冲动了,难为你处处替我考虑。」
「姑娘,飞星从飞霞殿里出来,一直领三等宫人的月钱,要不我们每月悄悄给她一贯钱吧?上回小梁王中毒,第一反应要把她丢出去的,这丫头事后也没跟我记仇,还一直维护着我和姑娘。」
「好,听你的。」
「姑娘,刚刚小梁王殿下还差人来问过您。说姑娘醒了,让我们去回话呢。」
冰蓝梳洗完毕后,玄栋正好来了,他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神情凝重:「妹妹,回临安的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随时可以启程。」
「我可以等官家回来再走么?我还有话对他说。」
玄栋见冰蓝恋恋不舍。诶呦,这是对我皇兄也有心思啦?于是说:「当然可以啊。只不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会盟不都是约定好行程,怎会不知道何时回来?」冰蓝问。
「因为这次会盟没有成功,而是火并了,他们刚撤到河间镇。密信上说让我赶紧调派医士和药材前往,还不知道伤亡如何。」
「那官家有没有受伤?」冰蓝急切地问道。
「军报上没说,但这事儿你千万别跟别人说,我怕传出去汴梁要翻腾起来了。」玄栋更加急切。
「你可以把我安排进补给队伍么?」
「这里离河间五百里,中间还要渡黄河,期间风霜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受得了的,况且你重伤初愈。」
「我自幼在军营里长大,我还会骑马,划船,射箭,赶车,游水,我还可以乔装成男子,只要你帮我,没人会在意的。」
「冰蓝妹妹,皇兄走时跟我说,他心悦于你,要我照顾好你。现在你重伤初愈,我不可能让你去急行军的,皇兄知道了又要批评我了。」
「他真的说心悦于我?什么时候?」
「就是你去捉奸的那天!」
冰蓝心中一股暖流划过,她手中的青瓷盏突然倾了半盏茶水,滚烫的水珠溅在手背上竟浑然不觉。窗外鸟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擂鼓般的心跳——这声音竟比受伤时长剑划开后背时更惊心动魄。
「那日……」她望着茶汤里浮沉的茉莉花瓣,想起玄楠用龙纹箭袖裹住她汩汩流血的伤口,衣襟上的沉水香却混着血腥气,此刻突然从喉间漫上来。
「妹妹?」玄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冰蓝猛地抓住案角,檀木雕花硌得掌心生疼。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看见玄楠深夜批奏折会偷偷往参汤里加蜂蜜,为何见他难过自己也会跟着揪心。原来那些辗转反侧时捏碎的安神香丸,早把情愫碾成更漏里的细沙,不知不觉填满了心窍。
"他竟..."尾音突然哽住,眼前浮起玄楠站在南熏台外欲言又止的模样。那夜月光把他佩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幼时在军营中见过的水杉——分明在西湖边站成了永恒,偏要假装只是路过荒原。至于宋楚,背叛她还不算,还要背叛大楚,甚至看着别人要自己的命也无动于衷。这样的人,不值得自己多伤心一刻。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我去河间?」冰蓝突然攥住玄栋的腕子,力道大得指甲都嵌进皮肉。此刻她不再是汴梁城里任人欺辱的轻率贵女,而是武仁侯府那个能挽三石弓的将门虎女。榻边铜镜映出她眼底燃烧的光,像极了父亲战袍上跳动的火浣纱。
「让纤云到我府上培训一下新来的厨子!」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