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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临近仲夏,知了趴在树枝上,从大清早开始便依依呀呀地吊着嗓子。
      到了傍晚时分,知了没了声响,天空刮起了风。
      风很大,大到吹散了天上的星星、模糊了散漫的月光。
      入夜便下起了雨。
      汪仁把拴在半山腰的小羊牵回来拴进羊棚,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进屋看见连翘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双手托着腮看屋檐边淅淅沥沥的雨线。
      汪仁好奇地问连翘在干嘛。
      “在发愁。”连翘说。
      每年长夏对于连翘来说仿若渡劫,一开始汪仁以为因为她是兔子的缘故,所以特别怕热,后来结识了黑熊精,同样都是长毛的,黑熊精就很喜欢夏天。
      汪仁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发现原来兔子没有汗腺,连幻化成人形了也不能排汗,所以一到夏天她就成了小火炉,难怪整个天庭只有广寒宫养兔子,那么冷的地方,还怪适合她们的。
      “刚入夏就这么难捱,到了长夏我岂不是会被热死,宝宝,你说我要不要去北极避一避?”
      年年都整这出。
      “这个问题的确很愁人,”汪仁没好气道,“你慢慢想。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我想吃龙肉。”
      “有凤肝,你吃吗?”
      ……
      吃过晚饭,雨也小了些,田里的青蛙叫声此起彼伏。
      汪仁在厨房里忙活,连翘抽了三枚香点上,香头袅袅飘烟,她拇指顶香尾,两手中指食指夹香杆,举香齐眉,拜案上神龛,神龛里供奉的是广寒太阴神君。
      刚将香插进香炉,村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哎呀,你们在就好了。”村长进屋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取下斗笠斜靠在门边,把墙角的矮凳搬过来,挨着斗笠坐下,又从后腰抽出那根油光水亮的老烟杆,在布袋子里掏出旱烟点上,‘吧哒、吧哒’猛吸两口。
      “赵叔来啦?这下雨山路滑,您有啥事招呼一声,我跟连翘过去就是了。走夜路万一摔了可咋整。”汪仁从厨房出来,边用毛巾擦手边道。
      村长摆摆手,“没事,农村人走惯了夜路,不碍事。”
      说罢又吸了两口,才道:“前些天听说你下成都了?”
      ——“嗐,没事瞎逛逛。”
      ——“今天来找你们两口子,是有件事,说起这件事,也是他老李家亏了仙人了,他祖上不积德,仙人板板都不保佑后代,还是我说的,日妈的丧德的事少干,出事了又要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的,丢个嘛仙人的脸都不要。”
      半老头子开口就骂,连翘只觉好笑。
      汪仁说了些客套话,又宽慰了两句,无非就是些‘损人利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类的;半晌才把事情缘由起末了解了个大概。
      事情倒是简单,一月前,村头老李家的闺女李大巧,婚嫁在即,突发怪病,最开始是入夜便闹,整夜整夜不睡觉,半月后原本平坦的小腹开始变大,人也随着枯黄萎靡,附近的医院都看遍了,中医、西医都束手无策,到现在整个肚子如一面鼓,人也成天晕睡,听说这两天基本都没醒过,本想送去华西看看,村里有人说这病看着像邪病,说不定是妖鬼作祟,还是应该请道士来作作法。
      今天一早,李大娘去隔壁村请了专事化水碗的谢大娘,杀了只公鸡,里里外外都贴上了沾满公鸡血的符纸,临了又化了碗水给李大巧喝。下午倒也安静,李大巧也醒了,喝了碗自家妈熬的小米粥,擦黑起风那会儿就不对劲了,人变得十分狂燥,她爹她哥两人都按不住,我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才把她绑了扔地上,有人建议送精神病院,这样发疯拿刀砍人把人伤了可咋得了。
      李大娘听了不依,这么大一闺女往精神病院一送以后还咋嫁人?这辈子不全毁了吗?思来想去,又火急火撩地跑去隔壁村把谢大娘请来。
      谢大娘一看这架式,这是撞了怨鬼了,立马设坛祭天,作法抚鬼。
      李大娘说:你得把这鬼收了,要不我这闺女不能好。
      谢大娘道:不能收,怨气太大,来硬的会惹怒它,先安抚,等安静下来再想办法撵走。
      法事刚做到一半,未来婆家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什么三大姑八大姨,四房舅舅三大姑爷,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七嘴八舌的闹着要退亲,自家抻抻抖抖的大小伙子,可不能娶一个有精神病的婆娘把一辈子搭进去。
      就在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原本安静的李大巧突然狂燥起来,大喊大叫,挣开绑着她的麻绳就往山里跑,等大家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你说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妹妹伙,咋跑这么快?”末了,村长迷惑道。
      “没进山去找啊?”连翘觉得稀奇,大姑娘丢了,不报警却跑来找她夫妻。
      “村里人都进山找了,我越想越不对劲,这不过来想听听你们咋看嘛。”
      闻言,汪仁与连翘交换了个眼色,道:“我们也不太懂……”
      村长抬手打断他的话,“八年前,你们夫妻俩搬来这里住,我看你们是外乡人,不容易,也从来没有过多问过你们的事,上前年,山上闹熊瞎子,还是你去平的,我就知道你们两口子不简单。”
      呷吧呷吧嘴,又凑到烟杆上猛吸两口:“今天这事儿怪,怕不是一般人能摆平的了的,你们就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搭把手,让这个大姑孃过了这道关口。”
      说罢也不等他们应话,拿烟嘴在地上敲啊敲,把里面剩下的烟锅巴都抖落完,才别回后腰,提起门边的斗笠往外走。
      “半老头子倒挺会看人。”见村长的背影消失在夜雾里,连翘才转身躺进摇椅。
      听她的话里好像还挺得意,汪仁提醒道:“我们躲在这里,你不是说要低调吗?”
      连翘闻言向他招了招手,汪仁傻呵呵地凑过去,半蹲在她面前,连翘伸出食指点在他脑门上,笑骂道:“呆子,低调又不是消失,活在这人世间,只有生活在人群里才能把自己完全地藏起来,最好啊身边还有一大群人心甘情愿地帮你打掩护。”
      “宝宝的意思是,这件事我们要管了哦?”汪仁就爱看她娇憨又老谋深算的样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笑非笑,樱桃小嘴似嗔非嗔,脸上得意的神情像极了雨后的晚霞。
      活在世上不容易,想要活的好更不容易,功名利?哪样都少不得,人世情缘寡淡,你好时,人人巴结,都恨不得趴你身上吸血;你落寞时,从狗身边走过狗都嫌,恨不得咬你两口撒撒气。
      汪仁喜欢连翘为俩人未来打算,总觉得日子美好,未来可期;鬼也好,妖也罢,虽然殊途,可书上不也说可以同归嘛。
      他就要与她一直厮守,直到天荒地老。
      “小丫头的事不急,刚听老头子说你去成都了?”
      汪仁一颗心突然就跳的厉害,他看了眼连翘,身子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不安地舔了下嘴唇,顿了顿稳住心神,如实说:“曹十打听白娘娘步摇的事,我才知道离开青城山时你一并带了出来。”
      见连翘不说话,又道:“当年你帮小狐狸把白娘娘骗出来镇杀于清风洞,青姑娘好不容易把她救回来,为此还背了杀孽,到现在还在清风洞静修,我是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主动把步摇还回去,白娘娘是心胸宽大之人,定然不会再与我们计较的。”
      话说的在情在理,挑不出什么错处,连翘盯着他的眼睛,笑的温温柔柔:“听说那晚小青复活白素贞你们五鬼也在?”
      完了,来了!
      汪仁不敢看她,纳纳道:“白娘娘的事,我不太清楚,你知道的,她身边最亲的除了小青就是白福,我们四个就是跑腿的。”
      话讲完,死一样的沉默,汪仁脑海里想起了电视里演的爱情剧,男女主角的爱情出现裂缝好像就是在这种时候。
      不行,他的爱情不能有裂缝。
      得解释清楚,“我……”
      “行了,你这死鬼我还不了解嘛,多大点事,看把你吓的。”连翘这时反笑的妩媚,白皙纤长的手伸过去按住汪仁的手背:“先准备一下,夜半的时候上山去找小丫头。”
      * * *
      山路难走,特别是四川的山路。
      依山蜿蜒向上,多是羊肠小道,时不时路中间还鼓出一块滴溜滑的石头,弯弯折折,你只能低着头,弓着腰闷头往前走,常常走了半天以为快到顶了,抬头一看才到半山腰,从山脚到山顶,直线距离可能只有五公里,这山间小道得给你弯出十公里来。
      要不说‘蜀道难’呢。
      再次走在这条小道上,已是接近夜里十一点,亥时刚过,进入子时,一天阳气生发之时。
      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停了,临近农历十五,天上的月象开始进入满月。
      ‘黑泥白石反光水’,白福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带路,心中默念夜行口诀。
      “哎哟!”一直只顾低头看路,忽听身后一声痛呼,白福回头一看,跟在末尾的李九仰头摔了下去。
      这一下完全出乎意料,白福急忙按下手电开关往下急扫,手电光柱很快就罩住了李九。
      这是个长长的土坡,坡上没什么植被,大雨冲刷之后,本就泥水淋漓,李九整个人扑跌上去,全身上下裹满泥浆,跟个泥人似的,正狼狈不堪地往上爬,边爬边吐着嘴里的湿泥。
      白素贞觉得好笑,但也知道不该笑,她朝下面问道:“没事吧?”
      李九真是要气疯了,怎么这么倒霉,但在白素贞面前又不能抱怨什么,只得强忍怒气回话:“没事。”
      看起来确实没什么事,下雨后的泥地松软,白福也不准备下去接应他:“那自己跟上,小心点。”
      说完,掀了手电开关,这种天气,月光比手电光来得自然。
      坡下,李九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回头看着山下黒巍巍怪石嶙峋的轮廓,夜幕低垂,月光如细纱轻轻覆盖在蜿蜒的山峦之上,山间树木在幽暗中更显茂盛,宛如一片片深邃的海洋,树冠层层叠叠,枝叶交错,形成一道道浓密的暗影。
      刚从树林里出来,拐个弯又要走林间小道,李九在心里暗骂汪仁不会找地方,这鬼地方鬼都不会来。
      呃,不对,他自己就是鬼啊,白福也是,汪仁更是,他不止是鬼,还是只正在和妖精谈恋爱的色鬼。
      李九一瘸一拐地跟在白素贞身后,却发现原本纤细苗条的白素贞怎么变得臃肿笨拙,走路的姿式也怪异,左手左脚,右手右脚,是山路难走么?都走成顺拐了!
      李九觉得好笑,一抬头,正对上一张肿的变形,龇牙咧嘴对着他笑的女人的脸。
      她面对着他,在倒着走!
      “妈呀,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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