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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十六(三) ...

  •   “我们一排人站在那儿,像花瓶一样供他拣。我知道他其实都没怎么看,就是扫了一眼,随便指的我。”

      “’他,还不错。‘他说。”

      那是贺修远跟方皎玉第一次见面,方皎玉甫一走进大厅,贺修远就知道,这是个用金玉堆砌的人。

      他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径直朝自己选中的位置走去,哪怕前方站着人他也不管。因为他知道,那些人会为自觉为他避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贺封晏想跟方家交好,拿孩子作伐子自然是最自然又方便的办法。于是他把自己的那些“商品”一一牵出来,排成一排,让方皎玉选个合心意的。

      自然不是当朋友,当个乐子或者别的什么,贺封晏完全不在乎,能搭上线就行。

      所有孩子肩挨着肩站着,心眼多的自然往前凑。

      他们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情,冲方皎玉挥挥手,眨眨眼,努力推销自己。他们都知道,能跟方皎玉交上朋友,自己的身份就跟着水涨船高。

      贺修远低着头没动,他不觉得他会选自己,他本来就没抱希望。

      来之前,他甚至被几个无聊的“哥哥姐姐”拉进某个房间“捉弄”了一番。虽然他也跑到他们房间在他们的拖鞋里放了图钉。

      想到这儿贺修远低着头轻笑,一群好吃好喝伺候着的小姐跟少爷,连欺负人都不如街头长大的孩子手劲儿大。

      如果下次还要捉弄他,就他们一个个抓住打好了。只要不打在明面上,管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还不错。”方皎玉遥遥一指,选中快被人群淹没的贺修远。

      贺修远有些愕然的抬头,发现旁边的“哥哥姐姐”与他的表情无二。

      就连贺封晏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调节过来,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贺修远有些无措的走过去,从始至终他都没抬头看方皎玉。

      站到贺封晏旁边后,贺封晏拍拍他的肩膀,向方皎玉推销,“这是我最喜欢的小儿子,性格是闷了点,但人挺有意思的。皎玉以后想干什么都可以交代他去办。”

      方皎玉不耐烦的挥挥手,站起身示意他跟上去。

      走到人少的地方,方皎玉才转过脸,仔细看他,他依旧垂着眼不言不语。

      “你会什么?”

      贺修远想了想,“会打架。”

      方皎玉“嗤”笑了一声,贺修远不知道那笑的一声究竟是不屑还是别的意思,但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方皎玉说,“你果然不错。”

      原来这就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陆言深不知道方皎玉小时候长什么样,但听起来,他比现在更不可一世,盛气凌人。

      哪里是挑朋友,跟挑狗没区别。

      “他挑你大概是因为你没抬眼看他。”陆言深分析,“他觉得你们那一群人都恶心,都低贱,没自知之明还敢抬头看他。就你一个搞得清自己的身份。”

      有些惊异于陆言深对方皎玉的了解,贺修远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陆言深正垂眼看自己的手。

      “嗯,他确实这么说。”

      “他为什么说你还不错?”陆言深追问。

      “因为,我对他的胃口。”

      眼高于顶的方皎玉不会亲自跟惹了他不开心的人起冲突,他觉得那会拉低他的档次。但他还是不开心,不畅快。

      于是贺修远出现了,他替他扫除这些不痛快。曾经的经验,让他做起这些事来格外顺手。

      方皎玉知道后,很开心的走过来邀请他共进午餐,“我就知道你很不错。”他这样评价他。

      贺修远再一次凭借自己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人性的背面获得了他人的称赞。

      不光是方皎玉,就连贺封晏也夸奖他,说他做事做的漂亮。

      坐在华丽的餐桌旁,用着昂贵的骨瓷与方皎玉共进午餐,让贺修远有些怔愣。

      “听说那个人天天在病房里大叫。你把他废了?”方皎玉年纪小,但周身的气度却不容小觑,勺底在汤面轻轻一点,带掉多余汤汁,优雅的融入口中。

      “没有。”贺修远东施效颦,汁水低落在盘沿看的管家眉头一皱。他手下一顿还是送进嘴里,咽下那一口之后,他继续道,“只是疼,最多算轻伤。”

      “你很有一套嘛。”方皎玉低声笑了两下。

      贺修远伸手拿了整块的面包往嘴里送,“我就会这些而已。”

      糟糕的用餐礼仪让管家实在忍不住挪了一步,他的失态让方皎玉侧目,轻飘飘一眼就让管家立刻躬身致歉。

      “这很好,你让我很开心。”方皎玉重新转过脸朝向贺修远,他撕下一小块面包,用餐刀挖了黄油抹在上面,送入口中。

      就这样一撕,一抹,一送,演示了正确的吃法。

      贺修远自然也注意到了,学着他的方法吃起面包来。

      方皎玉看见他模仿,又满意的点点头,“学的很快。你想继承贺家吗?”

      那么关键的决定就在吃面包的过程中轻飘飘的说出口,听的贺修远脑子一愣。

      放下餐刀,方皎玉这一餐宣告结束,“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一直让我这么高兴。”

      “真残忍。”陆言深注视着贺修远的眼睛,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觉得贺修远装的很。

      在街头摸爬滚打的十六,就算知道了如何喝汤怎么吃面包,对他而言那也只是模仿。方皎玉又给他套上了一层皮,名叫贺修远的一层皮。

      为什么说方皎玉残忍,因为他根本就没把贺修远当人看,就像训练一条狗。方皎玉才不管什么饲养方式,他只管自己喜欢。

      在方皎玉的心里,能让他开心的,就是好狗。

      至于这条狗以后得人生,正不正常,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让你觉得,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也是有用的是不是……”陆言深终于叹了口气出来,为方皎玉的极端自我,为贺修远扭曲的人生开端。

      贺修远把头发捋到脑后,重重倒向靠背。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极屈辱又畅快……

      他仿佛再也撑不住身体,只能仰靠着,这样也好,没人能看清楚他现在的难堪。

      贺修远的人生好像总是在负面的时候被人肯定。

      做十六,因为鲜血和拳头,有人替他鞍前马后,处处恭维。

      做刘书瑞,又因为私心的卑劣,换来虚假的疼爱和呵护。

      做贺修远,身无长物,只一些阴私下作手段受到赏识。

      你卑劣,下贱,龌龊,你简直是最五毒俱全的坏家伙。可你就是因为这样而熠熠生辉……

      那你还要挣扎吗?你如何挣扎呢?你要舍弃你唯一的栖身之所往哪儿去呢?

      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对着镜子承认,这就是我啊,我原本就是这样的。我能用这些塑成台阶触及我想要的,那可真是太好了……

      于是拿着放大镜把那些吃到红利的阴暗面放大。把自我埋起来,或者分尸,藏进那些无法言说的卑鄙里融为一体。

      在每一次因为这些被褒奖时畅快,又在每一次畅快里因为痛苦自我的消弭继续自我肢解。

      贺修远……

      陆言深也把头仰起来,总觉得再低着头不免会失态。

      这一夜好长,长的感觉钟表永不走字,时间缓缓倒流。

      下一秒就是上一秒,上一秒是儿时夜里的分分秒秒。

      有人在敲店门,陆言深起身走过去,门已经锁了,他从窗户接的纸袋。

      贺修远看见那是黄色外套的人,送的的一个黄色纸袋。

      “不要说你晚上还吃宵夜。”

      陆言深拆开纸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的掏出来。

      红花油,碘伏,酒精,棉签和创可贴。

      用酒精喷了喷手,拿着红花油走到贺修远身边,“衣服掀起来。”

      “你恶心。”贺修远一动不动。

      “嗯,我本来就这么恶心。”陆言深面不改色,见他不动,干脆自己上手把他衣服掀了起来。

      腹部很吓人,青紫一片不说,还有血点,鲜红鲜红的,看着说一句触目惊心不过分。

      往手上倒了点红花油,搓了搓,陆言深直接按上那片淤青,要把淤血揉开免不得要用力。

      疼的贺修远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张口说的却是,“你他妈,手这么凉!”

      陆言深耳朵里自带翻译器,“疼就对了。不用点劲儿,药进不去,没用。”

      就算是有腹肌,腹部放松的时候也还是柔软的,如果贺修远的嘴能学学他的肉一样听话,陆言深也能少费点脑子,“你还没说谁替天行道打的你。”

      “那老太婆的侄子。”

      手下一顿,“她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贺修远冷笑,“她住的那小院儿要拆迁了。”

      “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红花油的药味很浓,甚至都有点呛鼻了,但两人都觉得这样很好。

      药味的干扰,让酸涩的鼻尖清醒许多。

      “你也不是一无是处。”陆言深突然说道。

      贺修远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你还挺念旧。”

      “想死是吧!”贺修远本能的反驳,陆言深直接抬手把沾满红花油的手心扣到贺修远的面前。

      呛的贺修远两眼一黑,老实了。

      “你这人其实也还行。”一边揉,陆言深一边絮絮叨叨,“你确实有病,这没跑。人也变态,还阴险,搞点那见不得人的挑拨离间……还爱装逼…”

      没完没了听的贺修远额头青筋暴起,“我就算这样,收拾一个你还是没问题的。”

      “但你确实人还行。你挺念别人的好,这一点好多人都做不到。”明明都做了这么多年贺修远了,还惦记装“刘书瑞”的那几天呢…

      明明自己也知道,方皎玉最开始只是一时兴起。还是为了那一点甜头,耐着性子学,压着本性装。

      “你说着话什么意思。”贺修远睨着陆言深,他正用棉签沾碘伏。

      白色的棉签变成湿漉漉的咖色,朝他眉骨点去。

      凉凉的,不是很痛。

      “没什么意思。我今天帮你了,以后别天天想着谋杀我。”陆言深凑的很近,他专门换了一只手来擦碘伏,因为另一只手上红花油味太冲。

      “我没让你帮。”

      “我爱管闲事,我手贱。”陆言深接的很流利。

      从这个角度,贺修远甚至能看清陆言深瞳孔的颜色,是深棕色的,像雨后泥土一样,松软湿润的颜色。

      是种子埋进去,会发芽长大的颜色。

      “你在可怜我吗?”贺修远猛的开口。

      陆言深皱了下眉,他正帮他处理破了的嘴角,他这样一动,他差点把棉签捅进他嘴里,“别乱动。”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他又说话了,他一说话陆言深就没法儿处理。

      于是陆言深只好停下手里的动作,先回答他,“我没可怜你。我哪敢可怜你?!”

      “嗯。”贺修远“嗯”一声没再张嘴。

      小心翼翼的凑上去继续处理,陆言深涂着涂着心里一松。

      闭着眼睛的贺修远很安静,甚至有一些乖巧,他真的与平日的他判若两人。

      或者今天,他根本不是贺修远,因为今天他做尽了贺修远不会做的事。

      “我可怜十六。”

      陆言深很小声的说了一句,但贺修远还是听到了。他没睁眼,只是喉头滚动了一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十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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