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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落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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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雷了,震天响。
陆言深堵耳朵堵的耳朵疼,手也疼。每落一道雷,他身体就忍不住的抖一下。
手心冰凉,却汗津津的。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空气涌入鼻腔,横冲直撞,到肺部攻城略地一番,又大摇大摆的闯出来。
冷静,陆言深,冷静。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牙关在抖,舌头也是,不知道是从哪儿生出的恶寒。就像大冬天被冻的狠了,身体止不住的颤一样,陆言深止不住的哆嗦。
他夹紧身体,控制肌肉,他想用双手抱住双臂,但又不敢松开手,怕再次听到隆隆的雷声。
坐着已经没有办法感觉到安全感了,陆言深从马桶上滑落,跪倒在地上。
整个人折叠起来腹部紧紧贴在大腿上,额头也尽可能的往里蜷缩,抵在膝盖处。
“轰”又是一声,手指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可陆言深就是觉得能听到。
那是让耳膜颤动的炸雷,仿佛直接劈进他的脊椎,把白生生的骨节劈的寸寸焦黑。
地面瓷砖的冰凉从小腿骨往上爬,这屋里的空气约摸都是冷的,不然他没有东西覆盖的后背怎么那么刺痛呢?
“咚咚咚”洗手间的门被方皎玉从外面敲响了,陆言深也颤了一下,但意识到那不是雷声后,他才抬起头。
磨砂玻璃门上透出一个人影,一边敲着门一边问,“这么久?死在里面了?”
看了一眼洗手间的玻璃窗,外面一片漆黑没有电光闪过,陆言深僵着手松开耳朵。
重新恢复听觉的瞬间,陆言深心有余悸。
“咚咚咚”方皎玉又敲门,这次急躁了些,“怎么不说话?再不说话,我拿钥匙进去了!”
“没…”甫一开口,陆言深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清了清嗓子,他手撑着地板,“没事……我现在就出去了。”
“嗯。”听到陆言深说自己马上出去,方皎玉才转身离开。
撑着地,陆言深尝试着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体软的像面条,僵直了太久,已经有些脱力了。
在差点跌倒,伸手扶住墙壁之后,陆言深才勉强站起来。
哆嗦着从兜里拿出耳机戴上,播放音乐,把声音开到最大,吵的耳朵痛死。
这才一步步挪到镜子前洗手。
是凉水,但手伸进去却感觉很温,指关节像木头棍一样僵硬。草草一冲就结束了。
抬起头时,他看见一张惨白的脸,黑漆漆的眼像两个空空的洞,双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好像一具了无生气的死人。
吓得陆言深仓促的扭头,逃也似的逃开镜子不敢去看,他扑到门上,拧开把手踉跄着出门。
“你跟你妈长得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好多人这么评价。
方皎玉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陆言深出来,抬起头,“没事吧?”明明晚上吃的一样的东西,他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
陆言深没回应,他带着耳机听不见。脚步虚浮的扎进房间里,抱出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往客房走。
出房间,对上方皎玉皱着眉的视线时,他苍白着一张脸,“我太不舒服了,可能吃多了。我先去客房睡了。”
因为带着耳机,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但他自己不知道。说完转过身,幽灵似的飘向客房了。
方皎玉的眉头皱的更紧,闹哪出啊这是,神神叨叨的,刚还生龙活虎的。一会儿就这样了。
干脆放下手机跟过去,站在房门口,看着陆言深坐在床沿发呆,“用不用叫个医生?”
陆言深看见方皎玉的拖鞋,意识到他跟来了,抬起头,看见他的嘴在动,虽然听不见他说什么,但大概能猜到。
“没事,可能吃多了吧,我早点睡就好了,不用管我。”有气无力的挥挥手,把方皎玉赶走了。
回过头,他看着偌大的床,想了想。最后打开衣柜,把被子和枕头扔进去,赤着脚慢慢俯下身,钻了进去。
雨还在下,只不过雨只能称作是这个夜的基调,更有存在感的是那一道道妄图跻身光明照亮大地的闪电,和一声声碾碎安静似有毁天灭地气势的炸雷。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陆言深浑身湿透从别墅的院子里爬起来,摇摇晃晃的朝那个灯火通明的房子喊,“求求你,爸爸,你去看她一眼,求求你了。”
没人回应,或者说没人听到,他的声音都被盖在雷声中了。
只有一个人看见,那就是站在窗边,穿着睡衣的陆追阳。他那时候还很小,个子没多高,于是他就找了个小凳子站在上面,趴在窗楞上笑咪咪的看他。
“求求你……求求你……”陆言深浑身湿透了,雨怎么能这样大,甩在他身上,像湿了水的毛巾,压的他跪不住。
每张开口,就有雨灌入,喊到最后,体内体外都是冰寒一片了。
有个妖媚的女人走到陆追阳的身边,她打扮的很漂亮,即使是在自己家,也卷了头发,化了妆。她只用余光睨了一眼雨里的陆言深,就扯了窗帘把屋里的光遮住了。
她大概是对陆言深厌恶到顶了,连屋里的光都不许他借,更遑论屋中的男主人。
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陆言深扭过头往家走,他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雨水。
那冰凉让他清晰的找到食管和胃的位置。
双眼是麻木的,他垂着手轻轻晃着,拖着身子回家了。
进门,陆言深去开灯,可灯好像坏了,怎么按都没反应。于是他只能摸黑往屋里走。
一边走,一边像往常一样汇报,“他没来。他也不见我。沈梦瑶在家,她儿子也在。看不见在做什么……明天…明天我再去吧…”
身上的水滴了一路,他走了多远,那水迹就拖了多远。
不同寻常的是,今天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掐住他的肩膀骂他是个“没用的废物”,甚至连东西也没有砸。
今天很安静,安静的让他甚至心生一些希望。
“妈——”陆言深在雨里跪着喊了那么多句都没有发抖,这时候竟然发抖了,“一定要求他回来吗?”
“我陪着你不行吗……”
脸上的水还在往下滴落,只是忽然间滑落在地上的频率更快了。
陆言深低着头,越说越快,“为什么一定要他呢?他背叛了家庭,背叛了你不是吗?你明明知道他就是个不忠的人,是个烂人,就一定要纠缠在他的生命上,耗尽一生吗?”
“我不可以吗?”陆言深终于站不住了,抱着头缓缓蹲在地上,地面上的水洼越积越深,“我不能让你觉得幸福吗?我不能撑起你的生活吗?我只是他的附属品吗……我只是你用来撬开他回心转意的起子吗?”
没有人回应,他的声音在“刷刷”的雨声里显得孤寂,淡薄,即使是他梗着脖子吼出来,也脆弱的像纸糊的。
“别幻想了!他不可能回头的!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是他不要的垃圾!妈!你懂吗!!扔了就是扔了!不要就是不要!为什么还在做梦啊!为什么要折磨自己?要折磨我啊!!妈————”
喊完最后一声,他像吐出最后一口气一样,软了骨头,趴在地上,张开嘴换气。
“呼——”“呵——”他好似全凭这呼气汲取热源。
“说话,妈……你说话啊……”无人回应,让陆言深的怨怒变成声声哀求,“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都不说话呢……”
“我知道了……”陆言深沉默了片刻,抹了把脸上的水迹,眼中又浮现出麻木与自嘲来,他支起身子,缓缓开口,“明天…明天我还会去求他的……我会去的,妈……”
窗外又是闪电,它好似知道这家这户没了灯看不清屋里,于是它极“好心”的探头打灯。
尽力照亮屋里的一分一寸。
照亮湿漉漉的地板,照亮悬挂着在半空飘摇的女人,照亮那一双惊惧骇然的双眼。
“妈————”尖叫淹没在一声炸雷中,抹平了,消弭了,逝去了……
外头雷声阵阵更衬得屋里静悄悄,方皎玉枕着手臂侧躺着,紧闭双眼。
心里头有点燥,不知道是因为外边电光闪的烦还是因为身边空荡荡。
脑子里不断闪过陆言深带着耳机惨白的一张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身体不舒服,戴什么耳机,说话音量都控制不住,肯定是耳机声音放的大。
太奇怪了,怎么想都觉得违和。
是从什么时候,他跑到厕所去的来着……哦————
灵光一闪,方皎玉睁开眼,是从一道闪电。
按常理来说,方皎玉是不会对这些细节记得那么清楚的,但那道闪电之后的雷声太大了,吓的他手机差点掉地上。
不会是……怕打雷吧?
越想越能对得上,方皎玉觉得好笑,把被子一掀翻身坐起来,打开灯看着旁边大片的空荡,有些得色。
怪不得非跑去隔壁睡,怕被发现,丢人是吧!哼哼。
蹑手蹑脚的走出去,轻轻拧开客卧的门,没开灯,方皎玉往床上摸去。
给你抓个显形!非让你丢丢人!
唇边偷笑,在床上摸索,没一会儿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没摸到人也就算了,怎么连被子角都没摸到?
心里跳了一下,打开灯,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方皎玉脸色一下就变了,扭头就去洗手间找,洗手间门没关,开灯就能看见空空荡荡的。
沙发上没有,厨房也没有,门口的鞋子还摆在那儿,上面的水迹还未干呢。
人呢?陆言深人去哪儿了?
重新回到客房,视线落在那双棕色的拖鞋上。
它放在离衣柜很近的地方,一只翻倒过来,大概是主人脱去时很匆忙。
看它的朝向……就是那个紧闭的柜门。
不知道怎么回事,方皎玉有点难以抬手。
怕打雷怕到躲进柜子里去吗?怕到要戴耳机放那么大声的音乐吗?怕到连柜门都要拉起来严丝合缝吗?
仅仅只是怕吗?还是……
手指搭上柜门,方皎玉觉得呼吸都变轻了,不知道到底是希望陆言深就在这里还是不在这里。
打开的一瞬间,被子从里面弹出来,拖到地上。
小小的格子满满当当的塞着灰色的被子和枕头,像个窝,而在窝里蜷缩着一个人。
被子纠缠在他身上,被他半抱半盖着,他歪着头闭着眼沉沉睡去,耳朵里还严严实实的塞着耳机。
他整个人都被汗水打湿了,鬓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后颈处。
领口漏出的脖子也一片黏腻。
他紧紧抱着被子的一角,佝偻着,睡的很辛苦。
方皎玉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发现冰凉一片。
他是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方皎玉无法形容他的心情,若是硬要说,大概就是用很细的鱼线紧缠住心脏,用力的收紧。
不至于有伤口,却又痛又肿,即便松开也会留下深深的红痕。
“陆…”方皎玉想要叫醒他,却又半路止了话头。
静静看了他半晌,弯下腰,伸手把格子里这缩成的一团,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