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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星期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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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到哥哥了。
在陆桓宇某天早上走了之后,有人敲响公寓的门。
沈梦瑶扎着束发带,在厨房里忙活。虽然看起来热火朝天,其实她也只是煎个鸡蛋,热热牛奶罢了。
“谁啊?追阳去开门。”沈梦瑶一早就把沈追阳叫醒,让他送陆桓宇到门口,演一把父慈子孝。
沈追阳正刷牙,听见沈梦瑶吩咐,把牙刷倒插进牙杯里,满口沫子就去开门了。一开门,他愣了。许久不见的陆言深眼白布满血丝,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一见门开了,陆言深看都不看他一眼,像推开栅栏一样随手把他往旁边一拨,冲着屋里就去了。
“哥……”沈追阳伸手想叫他,嘴里被沫子堵着,他想找地方吐掉又怕被看见,情急之下一口咽了。
陆言深环视一圈,很快找到站在厨房的沈梦瑶,她背着身问,“追阳,是谁?”
“你是我爸的情人。”陆言深不多问,斩钉截铁道。
听见这句话,沈梦瑶原本将要转过来的身子也不急了,她慢悠悠地翻动锅铲,“是你啊……”
“为什么要当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陆言深握着拳,咬牙质问。
“破坏别人家庭?”沈梦瑶用锅铲在平底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她轻慢地回应,“他俩要真情比金坚,就没我了。”
火很大,油也放的不少,煎蛋有着漂亮的金黄边,蛋白的部分鼓起小泡。一个完美的单面煎蛋。
关了火,沈梦瑶才缓缓转过身,她倚在灶台上歪头看脸气得通红的陆言深,不紧不慢伸出一根手指,点点被他忽略的沈追阳,“哦对,还有他。追阳,你弟弟。”
陆言深被她脸上的笑意刺的胸口闷痛,恨恨的回头,看着唇边沾着一圈沫子的沈追阳。
诚然,这小孩长得雪雕玉砌,但他的身份就让他注定了在陆言深的眼里,比垃圾场乱窜的老鼠还恶心。
“什么弟弟?”血红着一双眼,陆言深对着沈追阳一字一顿,“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沈追阳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他看起来好恨他,恨不得咬他的皮,拆他的骨,吃他的肉。
就这么一眼就足够沈追阳心神不稳了,脑袋像被放进大钟里敲击,嗡嗡作响。为什么要这么看他呢?哥哥应该是第一次看见他才对。第一次见面为什么骂他?
接下来具体的对话,沈追阳已经记不清了,他像个游魂一样站着,沉溺在那个眼神中,听着耳边男孩声嘶力竭的质问和女人轻描淡写的轻笑。
沈梦瑶浅笑着向他招手的时候,他就听话的飘过去,站在她下手边,被她搂着肩膀,她声音温温柔柔,“追阳,笑一笑,哥哥要走了,跟哥哥说再见。”
他的脸是很僵的,有种胶水糊在脸上干掉后的僵硬,嘴角好像千斤重。要不,不要笑了……
耳朵里却忽然响起粒粒的声音,“…陆哥哥不会有你这么讨厌的弟弟。”
嘴角往上抬了抬……
下巴又忽然传来隐痛,是那天在琴房被妈妈掐着问,“哪儿比不上?”“是这个表情。晦气,丧气!谁看了都讨厌!”
别讨厌…不要讨厌!我不会丧气着脸!哥哥——
嘴角终于冲破桎梏,抬到标准位置,眼睛也因为笑容轻轻眯起来,沈追阳抬起手朝陆言深轻轻挥了挥,“哥哥,再见。”
他心心念念的哥哥冷笑了一下,没给任何好脸色,出门的时候瞪着他们母子,扔下两个词。
“婊子”,“贱种”。
门被“砰”地摔上,随之而来的是沈梦瑶畅快的大笑,她扶着肚子仰天,笑的牙齿全露出来,跟平常的娇柔做作大相径庭。
只有沈追阳还恍如梦中,转头看正在擦眼角的沈梦瑶,茫然地问了句,“妈妈……哥哥,喜欢我吗?”
沈梦瑶扑过来抱住他的脸,双眼放光,“喜欢~他可太喜欢了!”说罢,松开手自言自语,“今天是最好的一天了。我得去逛逛街买买东西,庆祝一下!”
有什么东西在顶着胃往上反,不是很剧烈,但很难受。
沈追阳连忙跑到厕所洗手池旁,往外吐。一些泡泡,薄荷味儿的,是刚刚吞下的牙膏沫子。
现在他像条金鱼一样,对着镜子吐泡泡,恶心的要命。
“私生子”,“贱种”,“私生子”,“贱种”!“私生子”!“贱种!”
空荡的卫生间像一座不吸音的牢笼,咒骂在里面回响,钻进左耳朵,冲出右耳朵,扒开他的眼眶钻进去,又在他的口腔里打转。
其实他早就知道,没有谁的爸爸是偶尔做客一样来,也没有谁的妈妈能像沈梦瑶一样蜷在公寓里不能见光。
从沈追阳出生那天起,他就过这样的生活了,于是他习以为常,他觉得偶然出没的父亲是常态,喜怒无常的母亲是常态,像个瓷器拿去给陆桓宇拿去玩赏是常态。
可陆言深不是常态,他是常态里的变数,是一周外的星期八,是闪着镭射光的千纸鹤糖。是沈追阳第一次想要靠近,想要探寻,想要拥抱。
遗憾的是,他们注定站在对立面,是同一只手的手心与手背,最亲近,永世不能分离,又永远无法触见。
舌面上是散不去的涩味,怎么漱口,也无济于事,沈追阳洗了手,没有擦。
对着镜子在自己双眼的位置抹了一道,水痕沉甸甸,一下就流下来。顺着镜子里,模糊的双眼往下淌。
没关系,哥哥,我们会因为血缘,密不可分。
陆追阳脱了陆言深的衣服,把他扔进浴缸里,冰凉的釉面激的陆言深有些回神,他看见居高临下站着的陆追阳,努力聚焦,“又想出来什么花招了?”
取下花洒,打开水,直接往陆言深身上浇,陆言深下意识缩成一团,陆追阳看着他躲闪的模样无动于衷,“哥哥太脏了,给你洗洗。”
陆言深抹了把脸,笑了声,“你拿着花洒,这水才是脏在根儿上了。”
水冲了一会儿,就很快变温了,陆言深蜷缩的四肢也没那么紧绷了。陆追阳改站为坐,坐在浴缸边缘处,俯视陆言深。
“为什么跑?电话也注销了,跟之前的人也不再来往了。”
陆言深嘲讽的歪头看着他,“不然呢?待在你们家跟你们扮演一家亲?”陆言深手沾了点水,往陆追阳脸上弹,看水珠飞溅,看他双睫不自觉微颤,“你想让我死,我难道就不是每天盼着你死?”
浴缸里已经续了些水,不知道是举累了还是怎么样,陆追阳把花洒丢进浴缸,面容沉静,很少见的,他看起来像那种少言寡语的人,也不笑了,身上的戾气也没了。
他的背微微躬着,垂着头,缄默半晌忽然道,“不能……重新来过吗?”
“哈?”陆言深从水里支起身,水淋淋的朝陆追阳探过去,他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笑容,像听见天大的笑话。
“我醉了还是你醉了?陆追阳?”他湿着手扒在陆追阳的肩头,他没力气站不起来就使劲抓着陆追阳,似要把他的肩膀捏碎。
“沈梦瑶跟陆桓宇逼死我妈。你把我当狗一样骑在地上打。还有你这个贱种戴在耳朵上的坠子……”陆言深伸手拨弄陆追阳左耳上的银色吊坠,水滴形镂空的银坠子在陆言深的拨弄下摇摇晃晃。
“知道是我妈的遗物,趁我发了烧也要从我脖子上抢。陆追阳……”陆言深往下一扽,那耳垂就出血了,“你真不怕我妈晚上来找你索命啊……”
陆追阳摸了一下耳垂,看着指尖的一点殷红,平静道,“但我还活着。”
“是啊…你还活着。”陆言深牙齿又咯咯作响,脸上似哭也似笑,他一把从背后锁住陆追阳的脖子,往后一带,陆追阳整个人栽倒进浴缸里。
陆言深松了胳膊,换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往水里按,“所以,怎么可能重新来过!”
长发在水里蜿蜒,气泡从陆追阳的口中溢出,他两只手抓住陆言深的手腕试图掰开,陆言深另一只手就覆上去用力。
见无法挣脱,陆追阳干脆伸手去拽陆言深的手臂,拉着他一块儿栽进水里。
在陆言深栽倒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松了手,陆追阳顺利逃脱,他从水里钻出来,抹了把脸,笑了,“你说得对,怎么重新来过?还是不死不休的好。”
两个人在浴缸里扭打起来,一个赤身裸体,一个湿透了衣服也黏在身上,与没穿无异。四肢纠缠在一起,肉与肉相贴,体温与体温传导,水花与水花交融。
陆言深照着陆追阳的脸就是一拳,打得毫不客气,陆追阳吐出一口血沫子,就朝陆言深的腹部回击。
这一下打得重,加上喝了不少酒,身体本来就绵软无力,一下就把陆言深打的蜷缩起来。
可他就算是疼也朝陆追阳吐口水挑衅,“小贱种今天最好是弄死我,不然明天我找把刀就捅死你。”
陆追阳甩了把水,直接掐住陆言深的脖子,“那我他妈今天先咬死你!”
照着陆言深的肩膀,他狠狠咬下去,牙齿穿过皮肤,陷入肉中。
血液从缝隙里流出,流进陆追阳的口腔,他听见陆言深的闷哼,感受到他的颤抖。但全部心神都被口中的血腥味攫取。
他的血是温热的,就算是被他骂“小贱种”的人咬,也是温热的。
只有他的恨与厌恶不会漠视他,只有他的痛苦和伤口会对他一视同仁。
一晚上,折腾得的太厉害了,刚才的反击其实都属于陆言深的“回光返照”了。他又昏过去了,或者说他实在是累了,懒得睁眼了。
软软的卸了力,一如被陆追阳拖进来那样。
牙齿从皮肉里撤离时,陆追阳感觉到一丝留恋,这是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刻。
同一份血缘不因为情感做纽带而联系,而是拳拳到肉的紧密,血与血的交融。
陆追阳也放松了身体靠在陆言深肩膀上,两人好像生死相依的兄弟。
他抱住陆言深,缓缓阖上眼。
最恨你,最恨的就是你……
要怎么才能不恨呢?如果不恨了,还能剩下什么呢?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