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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他山之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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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肆风溜进陆言深病房里的时候，方皎玉跟贺修远出去买早饭了。方皎玉是真吃不下医院的东西，他觉得碗筷都一股消毒水味儿。贺修远纯粹是这几天，陆言深严禁吸烟，憋得慌。
就剩陆言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盘腿玩手机，小程序上的消消乐，一玩一个不吱声。
所以陈肆风坐着轮椅进来的时候，他蛮开心的，放下手机主动迎上去帮他推，“陈老师今天来得好早。茗茗不在？”
“她换班睡觉去了，其他人没有那么严。”陈肆风完全没有偷跑出来的心虚，反而是小小雀跃。
他最近总是这么干，从知道了陆言深的病房号，就窜到这儿来跟陆言深聊天，说话，外加小提琴教学。
其实比起来教学，跟玩儿没什么区别，陆言深也除了跟他相处的这一会儿，摸摸琴，其他时候也根本没机会碰。
教学的过程中也是陆言深央着陈肆风拉琴更多。
陆言深接过陈肆风手里的琴，去拿一次性杯子接了点热水，递给他，“陈老师，小星星我真记不住。”
陈肆风就爱听他叫“陈老师”，每回他这么一叫，陈肆风看向他的目光都温柔得能地滴出水来，说的话也全向着他，“怎么会记不住呢？你拉得那么好，我小时候都没你记得这么快。”
陆言深有点不好意思，陈肆风就没说过除夸奖外的话，这才几天，快把他说成绝世天才了，走音也是“进步空间大”，认不清五线谱也是在“一点点在夯基础”，听得陆言深脸都红不过来。
可陈肆风真的就给人一种想靠近的感觉，他像兄长一样关心你，又像父亲一样引导你，如何能不喜欢这个人呢？
“那我再试试吧。”第一天就决定“急流勇退”的陆言深就是这么在甜言蜜语里逐渐膨胀。
谱子都认不全，硬记硬拉！
“do do sol sol la la sol……嗯，小陆，la不是在那儿……往下，对，好棒。”陈肆风碰碰陆言深的手指，他就乖乖移到“la”的位置。
“fa fa，fa在哪儿？小陆，想想看…”这回陈肆风没再主动上手，而是静静含笑看着他。陆言深手指头往下摸，试探性地看向陈肆风，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又往上摸，这才看见陈肆风轻笑了一下。
他笑他这种排除法式的认指位，可陈肆风也没说他耍小聪明，只是点了点头，让他试试看到底是不是“fa”。
病房里“吱吱啦啦”个没完，病房外头方皎玉提溜着早餐回来了。陆言深说就要个油条，豆浆就行了，方皎玉思来想去觉得吃不饱，擅自端了一碗小馄饨回来。
贺修远身上烟味儿也差不多了，俩人走在走廊上，他看了一眼方皎玉手里的早餐，又瞥见方皎玉飞扬的眉眼。这人自己说要出去吃早餐的，真到店里又挑三拣四，没吃两口。
“你吃饱了？”贺修远问。
“没有。这不是买回来了？”方皎玉提了一下手里买给陆言深的早餐，不以为然道。
“这不是给陆言深带的？”
方皎玉自然的回应，“他哪吃的完？”俨然一副要跟人抢饭吃的模样。
自己单独坐店里就嫌脏，跟陆言深抢一根油条，就万分积极……很难形容这种行为。
贺修远第一回觉得无语，脚步都加快了，反思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方皎玉是这么幼稚的人……说到底还是因为沾了姓陆的边。
两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里头小提琴的动静了。
听不见都难，陆言深拉的磕磕巴巴，偶尔走音还像锯木头，耳朵多少有些受折磨。
方皎玉停在门口，手放在把手上，好笑的回看贺修远，“这就是他说的学小提琴？”
不知道为什么，贺修远反倒替陆言深没脸起来，“嗯……刚摸琴没几天。”
方皎玉小时候学过，拉得还挺不错，听见这杀鸡的琴声，笑得眼睛眯成缝儿，“你一句实话不讲给他听？”
贺修远被方皎玉打成陆言深的共犯，也有点脸上尴尬，“就那个陈肆风天天给他灌迷魂汤，夸得他天上有地下无的，我……”
“你说谁？”贺修远还没说完，就被方皎玉打断了，他慢慢直起腰，脸上的轻松与笑意像糯米纸，一口气吹过来就碎得四分五裂了。
“陈肆风，琴就是他的……”
“呵…”方皎玉笑了下，“琴当然是他的。”说罢干脆的拧开把手，推门进去。
他浑身的冷然与骤然间的变脸，让贺修远心中一紧，下意识觉得要出事儿，但已经来不及拽住方皎玉。眼睁睁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走到屋里。
“对，就是按这儿，手指放松，不用那么用力，会累的。”
方皎玉进门的时候，陈肆风正伸手去替陆言深调整手指姿势，他们靠得极紧，在方皎玉看来，脸都快要挨到一起去。
听见响动，陆言深抬起头，看见方皎玉，他有点害羞又有点雀跃，害羞是他现在拉的不好就被听见了，雀跃是他学了方皎玉曾经学过的小提琴，不知道方皎玉会不会开心……
陆言深眼里的光还没来得及闪动，豆浆连同小馄饨就被方皎玉砸在两人脚边。软塑料的壳子一瞬间就爆开了，豆浆还好，馄饨滚烫的飞溅出来，洒了两人一腿。
也不知道是被方皎玉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得，还是被热汤烫得，陆言深手一抖，弓都拿不稳了，他望着方皎玉闹不明白这是演哪出，“方皎玉？”
“怎么了，陈大师怎么坐上轮椅教上课了？你不是该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开演奏会吗？”方皎玉冷笑着，言辞如同飞刀，字字句句扎向轮椅上的陈肆风，“怎么？我爸给得不够多？那你倒是再陪他两年啊……”
陆言深的眼神从惊愕到惊恐，他下意识的去看旁边的陈肆风，发现他脸色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在抖。
一直挺直的背也弯下来了，手指死死的拽着裤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地面。
从那天贺修远说过觉得陈肆风不正常开始，陆言深就下意识的观察过，他确实是有些不用寻常的，对琴的格外偏执，对吃药的抗拒，以及对所有人的“百依百顺”。比起腿的问题，他心理的问题好像更严重一些。
方皎玉还在冷嘲热讽，“还是说你卖不上价了？也是，老了嘛……”
陈肆风抖得更厉害，他头都不敢抬，光是听见方皎玉的声音就害怕，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只有口腔能够满足他对氧气的需要。离得近的陆言深甚至能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地“嗬——嗬——”声响。
惊恐发作。陆言深脑子里闪过这几个字，他马上伸手去有力顺着陈肆风的脊背，一边安抚，“没事，没事的。”一边指着床头的护士铃朝贺修远喊，“按铃！快按铃！”
陆言深的动作把方皎玉刺激得更严重，他双眼紧盯在陆言深放在陈肆风背上的手，看着陆言深护着陈肆风着急的模样。最后一丝理智也烧没了。
视线似要在陆言深脸上留下一道划痕，方皎玉边弯着嘴角边走近弯腰，生怕陈肆风听不见似的，“你找陆言深可没什么用。他就是个穷鬼，一晚上最多给你块儿八毛，哪有收益？想出台，我可以介绍。”
“方皎玉！”陆言深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但他真不能让方皎玉继续说下去！陈肆风已经双手抱着头，低声“啊——啊——”地哭喊了。
方皎玉的注意力从缩成一团没什么回应的陈肆风身上转移到冷峻着一张脸，难以置信看着他的陆言深身上。
愤怒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化成被背叛的怨恨，方皎玉看向陆言深的眼睛都写满质问，“心疼他？”
方皎玉盯着陆言深的双眼一字一句问，“你跟他睡过？你冲我吼。”
陆言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方皎玉伸手捏住陆言深的双颊，手指像老虎钳掐的陆言深生疼，他把陆言深的脸转过去面向陈肆风，冷笑，“这么老你也看得上？吃我的，住我的，我都给你掏了……下次搞之前能不能也找我把把关啊？”
方皎玉每说一句话，陆言深都觉得心脏像被捏住又揪又掐一样，他的手劲儿好大，想要把他的下颌都捏碎一样。
最让陆言深难受的是，方皎玉说的话，好像他是个被他养着的玩意儿，还是那种不检点又不识相的玩意儿。
“方…皎玉…”陆言深滚动喉头，强行压下翻涌的酸楚，伸手握上方皎玉的手背，望向他，用眼神恳求他住口。
方皎玉只愣了一瞬，就笑了，松开手用拇指指腹在陆言深脸颊上狠狠一擦，“不是吗？我说得不对？装什么委屈，清高啊……喏，我还给你买了馄饨，吃吗？”他脚尖踢了踢翻倒在地上的馄饨，汤汁又撒出来一些，油津津，湿淋淋。
方皎玉话里的轻贱，眼里的恶意，让陆言深无所适从。陆言深觉得惶恐，觉得害怕，一种巨大的茫然无措笼罩着他，他变得有些呆傻了，连眼泪都不知道该流还是不该就流。
方皎玉…这是方皎玉？
“别说了。”贺修远原本站在旁边没打算插手，可他没想到，方皎玉不光冲着陈肆风，他连陆言深都不放过。
甚至于对陆言深的迁怒更甚于对陈肆风的厌恶。陆言深的表情看得他难受，比起躲避贺修远更下意识的举动是阻拦，他伸手去拍方皎玉。
被方皎玉用手打开了，“多团结？怎么？你们两个一块儿上他了？”
“方皎玉！”贺修远绷紧了身子，阴沉着脸。
“好好好！你们统一战线，是我多余了。我走。”方皎玉云淡风轻地耸耸肩，假装潇洒，一脸无所谓的后退两步，转过身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陆言深。
像远射而来的冰柱，把陆言深钉在原地，从伤口处遍体生寒。
他那样看他，方皎玉那样看他，用冷漠的如同冰面的平静看他，是宣判，也是……
比起痛苦，先到来的是恐慌，陆言深猛地站起来，往外跑，在经过贺修远的时候被他一把拦住。
贺修远拧着眉看着他，“你干什么去。”
“他那样看着我，他那样看着我。”陆言深有些口不择言。
贺修远的手握住陆言深的肩，“他气坏了才那样说的。你知道的，他脾气有多差。”
“不是的，这次不一样！这次不一样！”陆言深慌乱的打开贺修远的手，往外跑。他得追上方皎玉，他得问清楚！
他知道的，他能感受到，这次的方皎玉不单单是生气，他还在怨恨。
方皎玉在气什么，在怨什么，恨什么，他要知道！就算方皎玉说再多难听的话，他也想知道！
为什么要看过来。就仅仅只是怨恨吗？没有说不出口的弦外之音吗？
或许是他想错了，可在那一刻他总觉得方皎玉是在朝他伸手。
来找我，别丢下我，别让我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