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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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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海的冬给人的感觉不算长,继寒假后的开学季早过了两个月有余,整体气温开始回升,说到底不过是把降温时间段反复拉长又缩短。
同期萎靡的还有一颗不听使唤的心脏,可能是被室外的风冻麻过,忍久了也就没那么容易炸成茫茫苍瓣。
但有时候是例外,林云还是太小看暗恋时期的后挫力,比如现在这样。
“尝尝。”
白承站在自备的电炉旁,手里用筷子夹了块刚从锅里成型的辣子鸡丁,发出投喂邀请前还特意吹几口凉气才送到嘴边,他只需要张嘴接受并给出评价就行。
“好吃,味刚刚好。”
“那下次还做。”
白承又夹起一块肉吹气,等到预算中不烫嘴了再若无其事送入口中亲自审判。
然后林云就知道自己脑子要开始迟来的扫射轰炸。
白承,亲手,喂了他,还用他用过的,筷子。
这什么,间接接吻吗?反正他没见过哪家好兄弟在这种情形下还能这么自然顺手共用一个餐具,更何况他心里装着人,会多想也是情理之中情有可原理所当然尚属情理无可厚非……个屁啊!
被发现了怎么办!还让不让人在一个屋里住了!
但是有一说一白承的厨艺真的很好,有点嫉妒。
这样想着,他已经坐在餐桌忿忿不平地往嘴里塞进几口饭,顺便把白承刚端过来还没来得及放上桌的辣子鸡也薅走几块。
一段时间以来,林云逐渐习惯学霸室友对自己送来的无微不至,有时甚至给他一种柳姨还在身边的错觉,啥事不用操心乖乖当他的少爷就好。
噢,虽然这个人也是少爷。
“真少爷,屈尊来给我当保姆的体验感怎么样?”
“林少爷满意我就开心。”
没想到白承会接戏。
“不会不适应么?”
他洗好手坐到林云对面,拿起筷子道:“只要是关于你的就不会。”
“好了我不想听了。”
嘶,他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爱随地撩人的坏习惯,再说下去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叮咚。
手机恰好收到消息,林云瞧着是陈宇峰发来的动静,伸手解锁看看又有什么猫腻。
“陈宇峰问晚上吃不吃宵夜,刚听说大门对面的烧烤不错。”
“你想去吗?”
他思索片刻,才像下定决心一样给出回答:“想去,可是还想吃芝士烤面包。”
白承夹菜的手顿了顿。
“那我做好带去?”
“也不是不行。”
褐眸一闪一闪的。
第一学期的课程还算饶人,以他和白承的资质可以说是信手拈来,所以除了上课外剩下的时间很充裕,有的是精力到处放肆。
但除了在免疫系统下心境的变化外,林云还有个解不开的问题。那堆奇奇怪怪的幻境越来越常出现在他每个毫无防备的脑子里,甚至次次都能够衔接上,跟连续剧一样。
虽说看热闹是他擅长的领域,但这种情况也太奇怪了,附在一个不知到底是不是他的身体里经历一些惊心胆战的剧情,都不知道有没有存档点。而且更稀奇的是每次醒来或回神他一定不会记得那个出场时间最多的古风装b小鲜肉长什么样,一直只有潜意识在告诉他这个人的存在而已,可偏偏越是模糊他就越好奇啊!
“小云。”
这是那个世界里唯有一人会唤他的方式。
“怎么了吗?”
林云陡然惊醒,才发现手里的碗洗着洗着就让水源源不断地往自由奔去了。
“没,待会儿看看今天的课题消磨消磨时间?陈宇峰说他俩到时间了会在楼下等。”
“好。”
双人宿舍空间足够宽敞,两张床间靠墙的余地正好塞下两人份还有余地的木色书桌。有时他们会在这处小天地共习到深夜,中间穿插几刻闲音,像从前那所专属于拾季的温室一样。
思念不量相隔。
不知道柳姨今天去浇花了没?
江叔会开着他的车路过哪个地方?
李导现在教的那班有没有比他们难搞?
什么时候会在校内碰上叶彤薇?
罗苑恒会到羽球场里随机找人单挑吗?
前学生会长和那位男生现在如何了?
林云侧头看人。
洒上夕阳红,浸在残日里的悸动源。
你喜欢我吗?又或者说,你能接受来自一个千古罪人不正常的觊觎吗?
好想倾诉这份藏在两季里的每丝触动,枯木会逢春,如今的时节你也该开花了吧。
新枫刚冒芽。
晚餐依旧是交给白承负责,鉴于对林云的健康管控,宵夜前的进食在对方软磨硬泡下他仍坚持清淡些。
“这汤不错,我要预定这周每晚都要看到它出现!”
说完便捧起一整大碗咕噜咕噜把汤干到底。
“不是才说不想喝么?”
“少爷的事你少管,这叫随机应变,记住了啊我明天也要。”
他迅速空盘准备起身,一看眼前那只碗里至少有三分之二的食物还没处理,虽说已是常情,但他其实次次都看不下去。
“你到底怎么做到吃饭这么慢的。”
终于说出口了,这些日子可给他憋得不轻。
“从小消化不太好。”白承手里的动作好像快了一点点。
“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有,能有多大事。”林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再问一句:“那你之前那次还吃这么快?”
“因为你做了承诺。”
白承抬起头看他,这个角度有点新奇,似乎会给人套上一丁点软糯的滤镜。
——可以不要把我送你的东西给别人吗。
又不是他谁,吃什么醋。
……是吃醋吧?算吃醋吗?
“记得,不会的。”他转身还不忘小声应一句,下意识想给人多一层心安的保证。
小作休息后林云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适合半夜给风呼啸的衣服。
卫生间的门拉开那刻,沐浴液的味道瞬间就能淹没那盆孤军奋战的拾季,同时引诱一个空间内的呼吸。
每次这股香气一旦暴露,白承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看人。
宽松的衣领,整片白原上被一条异色幼蛇横穿磨眼,而他清楚知道在更晦暗不明的地方是名字在替他本人沉溺迷香。
似乎要和凹刻过的镜面通感一样,郁味渐浓。
于是他很快收拾好手里的工作,下一位去冲冷水澡。
“时间差不多了,你好了没?”白承刚放下吹风机就听见林云问他。
“嗯,走吧。”
电梯到底,门缝刚撕开一小条就听见俩男生大咧咧的闲言。
“来了啊,走走走撸串去。”
林云准备往停车场走,谁知陈宇峰突然叫住他:“哎去哪,咱这次不坐车行不?心血来潮想怀念一下之前的日子,你俩中不中?”
其实他没有很想理,谁大半夜有车不坐走这老远路,但一回头对上另一个人送来的请示,突然想改变主意。
“行,你可以?”
“可以。”
于是四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徒步去了。
脚程十五分钟的微乏很快被送到眼前的食物香消磨殆尽。
小店的生意看着不错,大学里的夜猫子应该都是常客,几乎每桌都能和店里的人唠上几句,听着也比左右几家这个点还在争客流量的餐馆热闹许多。
“老板!拿两瓶啤酒来!”
这种时候陈宇峰必点的东西就是酒,用他的话说就是没了酒人生怎么活。
“还没跟老罗喝过,你酒量咋样?”
他一手抓起起子就开,往自己杯里倒好倒满。
“可以啊,来比比?”
“来就来!反正明天周末!”
结果烧烤还没吃上几串,两人就先攀了个不相上下。
“这酒的钱你俩自己付啊,死这了也别打给我,和我没关系。”
林云看着满桌空酒瓶,老板还又端新的上来送货,更值得佩服的是他们真的酒量好,到现在一点看不出醉意,整桌就他一个碰不得。
“我们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这餐我请了,你们两个少爷别跟我这一次!”
“谁要跟你争,没坑你都该去庙里烧香拜佛了。”
他拿起一支羊肉串往嘴里送,刚嚼没几口感觉一股潮意飞速落地。
露天处瞬间被水淋深一个色。
“下雨了?卧槽这么大!”
“你们带伞没?”
四人面面相觑,林云和白承同时开口:“没有。”
“……”
“是谁说徒步来的?”
“我哪知道会下雨!天气预报没说啊!”
“那玩意又不是百分百准确!这下好了,喝到够再走呗?”
也只能这样了。
“来咱俩继续!”
暴雨夜加倍寒,希望雨神能早点收工放他们一马,就是这场景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不算那两个人的话。
林云往左边憋了憋,那只杯里的酒他记得只倒过一次,眼下还剩一半多。思来想去,他临时起意也想试试水,可这几个都不是好骗的主。趁着对面那俩还在一争高下,他悄悄凑近白承身边,心虚地问:“今天怎么不喝?”
“不怎么想喝。”
接下来是第二步,明前言,揭后语。
“那你喝不完能不能给我试一口?就一小口。”
然后是第三步,补细节。
“放心我试过几次,一两口是完全没事的,我就尝尝味。”
最后,恶心人。
“求你了哥哥。”
他没那么大脸敢当着所有人面叫,只是小声把话音送到人耳边,还带着笑。
“……就一口。”
效果好像达到了,就是哪里不太对。
白承说话是不是怪怪的?他平时吐字有这么困难吗?
管不了那么多,万一人立马反悔了怎么办,林云赶紧夺走护在手里,就在对方以为他要出尔反尔豪饮的时候,只见他在杯沿轻轻含走一口。
他不疯,也不想过段时间真的发疯,他还要和室友平稳共度一段时光。
“果然不好喝,好苦。”
他放下酒杯,默默推回白承面前。
不是吧,怎么脸开始热了。
“有没有不舒服?”关心的声音很近,应该有人靠了过来。
“没,不晕,就是热而已,才一口怎么可能有事。”
真就一点不能碰,体质这么差吗!
“早点回去休息。”
语毕,林云面前出现了个便当盒。
“你不是想吃吗?”
“我都快忘了。”
还是那个味道,浓厚的奶香压下几许热意。
“雨看起来可能停不了,太迟了,跑回去吧?”
林云划开手机屏幕一看,凌晨一点半,再呆下去他们该在店里打地铺了。
陈宇峰和罗苑恒还在那嚷嚷着划拳,直到白承准备起身去付钱才罢战抢单,几打下去酒劲竟然不多,都能正儿八经地走直线。
“跟你说了我不是盖的吧,下次喝酒还找你!”
返程路上,两个酒友已经在勾肩搭背仰天长啸,重点是为了避雨还得用跑的,场面一度滑稽。
“你俩真的很难看知道吗。”
林云跟在后面疾行,随口吐槽一句。
“这是感悟人生!”
“行行行你感吧感吧。”
雨幕容易挡视线,他往身边看了几眼,确保白承能跟上。
“我在。”
被水浸透的手轻轻牵上来。
和以往的触感都不一样,是凉中包温的、独特的手感。
终于是逃回宿舍楼底,几只落汤鸡赶着奔进电梯里隔断冷空气。
“下次不徒步了,怀什么旧啊冷死我了。”
“你自找的,我们被你拖下水都还没发话。”
走廊时不时窜风,险些把他们吹成冰雕,两边掏钥匙开门的手都在抖。
“赶紧洗洗睡了啊,晚安晚安。”
进了屋林云第一个冲去霸占卫生间。
“我很快!冷得不行脑还热,冲会儿水就出来!”
交叉折磨的温感搅得他直皱眉头,门外又还有个人也在等热水给他回温,别给那人也害感冒了。
“我没事,你别锁门,有事我好救你。”
“啥?”
才打开淋浴没多久,怎么他有些听不懂。
不对,反应过来了。
“我没——”
话刚到嘴边,一颗恶趣心浮上水面。
还是当作自己醉了吧。
“哦。”
有件事情林云从开学到现在忍很久了。
因为长时间呆在一起的关系,这几个月他根本找不到理由抱人,连碰碰手指头的巧合都没有,刚刚是这段时间里的第一次。
他的确不至于微醺,脑子清醒到爆炸,但为了待会儿要撒的谎,他不得不把自己泡在淋浴下久一点。
随意浇会儿热气终于稍微好受些,关上水源,他放缓动作穿好睡衣,整装待发后又解开衣扣重新乱扭几个交叉式。他擦着头发出来,白承已经给自己全身抹了个半干。
“洗好了?我帮你吹头发。”
“别给我吹了你也去冲冲热水,把自己冻死就老实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接过吹风筒,越是临近关键时机心跳就越大,试图用电器运作的噪音来掩盖犯罪先迹。
……
白承走开之前是不是摸他头顶了?
水声又起,同心率一齐淅淅沥沥。
还是就不说直接睡过去?可是……但如果对方没同意怎么办?他不得自个儿躺那尴尬去,真到了那时候他会开窗跳楼的。
林云在“说”和“不说”之间反复横跳了十分钟,直到卫生间的方向传出门锁声。
他急忙捞过被单往身上随手一铺,半张脸刚好被盖得严严实实。
“不舒服?”白承边给自己吹头边问。
“有点,后劲上来了。”
“会晕吗?”
“……有点。”
“热?”
“……也有点。”
其实除了最后一项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但什么都回答有点应该没错。
“醉了?”
……
这个再回答有点好像稍微过分了。
“不知道。”
半个城市都在深眠,此刻流通的风是静的。
“白承。”
他想装出酒后失言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之前不省人事的时候是什么姿态。
好纠结,说还是不说。
“嗯?”
仅一个音节足以笃定选择。
“能不能,抱我。”
声音逐渐埋进软被里,被一点点余热烧起豁出去的心。
“……道别礼。”
应该很拙劣吧,他的演技。
如果不是仗着那一口酒,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这么主动要求,可他就是喜欢,那点微不足道的怦然已经到愿意为本就不该存在的行为申请长久留证的地步。
第一次,喜欢到第一次破例,第一次为一个人出卖自身性格。
用这么差劲的借口,简直漏洞百出。
他看不见白承的表情,只觉度秒如年,甚至不确定白承会不会真的停下来给他一个梦,毕竟仔细思考后,对方从来都没有那个义务。
要跳楼了要跳楼了要跳楼了。
说点什么吧,或者动一下出些动静也好,别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乱七八糟的。
利己本性忍不住开始冒头。
别拒绝我。
乱套思绪失控之前,温度再一次没有让他的期盼坠地。
这份被时间共勉的愿望很紧很紧,仿佛要相连至往后所有生命血清里,绕过肩的臂弯还是那么熟悉。
“刚刚在想,如果你现在没醉就好了。”
好温暖,居然真的会信啊。
“醒来后能记得吗,你说过的话。”
白承的头发似乎没完全吹干,颈项沾了一点湿凉,有些不习惯,但根本舍不得抽身,因为这是他求来的。
林云没敢回话,不知道是怕露馅还是怕自己听岔。
为什么要我记得?
月光照不进窗,花瓣受不了寒,视线晦暗,看清艰难。
两根红线末端,那么近又那么远,到头来是因为左右错开的共鸣而未被挖掘顿现。
“喜欢”这种东西,原来比腐烂百年的恶果还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