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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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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临时,纪寒声正在整理声纹数据。
窗外的天空在十分钟内由灰转黑,雨点砸在实验室的玻璃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他起身关窗,余光瞥见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江浸月没打伞,帆布包举在头顶,正快步穿过被雨水冲刷的草坪。
三分钟后,实验室的门被推开。
“借个地方躲雨。”
江浸月的T恤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头发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他随手把帆布包扔在椅子上,里面的金属器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纪寒声扔给他一条毛巾:“声纹传感器呢?”
“在这。”江浸月从包里掏出设备,外壳上还沾着雨水,“放心,防水。”
他擦头发的动作很粗暴,像是跟谁赌气似的。纪寒声注意到他右手手背有一道新鲜的划痕,血迹被雨水冲淡,变成浅粉色的细线。
“怎么弄的?”
江浸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耸耸肩:“刻刀打滑。”
纪寒声没再追问,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医药箱。碘伏棉签被掰断的瞬间,化学药剂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江浸月盯着他手里的棉签,忽然笑了。
“这么关心我?”
“伤口沾水容易感染。”纪寒声语气平淡,“影响项目进度。”
江浸月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他的掌纹很乱,像被揉皱又展开的航海图。纪寒声捏住他的指尖,棉签轻轻擦过那道伤口。江浸月的皮肤很烫,即使在冰冷的雨水里泡过,依然带着灼人的温度。
“疼吗?”
“你猜。”
纪寒声松开手:“自己按着。”
江浸月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实验室有紫外灯吗?”
“做什么?”
“看个东西。”
纪寒声从抽屉里取出便携式紫外手电筒。江浸月接过来,直接关掉了实验室的主灯。
黑暗降临的瞬间,紫外线的紫光像一把刀,劈开了房间的轮廓。
“转身。”江浸月说。
纪寒声皱眉:“什么?”
“你后背的伤。”江浸月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上次在灯塔就看到了,但没看清。”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纪寒声站在原地没动,紫外线的光斑在他脚边投下一个模糊的圆。
“不想说就算了。”江浸月忽然调转灯头,照向自己的左臂。
在紫外线下,他手臂内侧浮现出几个荧光标记——是数字和字母,像某种密码。
“我十六岁那年纹的。”江浸月说,“用的荧光墨水,平时看不见。”
纪寒声走近一步,终于看清那些发光的字符:
**“FOR J”**
雨势渐小的时候,江浸月打开了实验室的窗户。潮湿的风裹着海腥味涌进来,吹散了碘伏的味道。
“所以,”纪寒声看着他把紫外灯放回抽屉,“‘J’是谁?”
江浸月背对着他,肩膀的线条在湿T恤下若隐若现:“你觉得呢?”
纪寒声没有回答。
江浸月转过身,忽然伸手按在他的后腰上。纪寒声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却听见“滴”的一声——江浸月从他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了门禁卡。
“借我用用。”他晃了晃卡片,“标本室有我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夜光藻。”江浸月走向门口,“今晚退潮,凤凰岛西岸会有荧光海。”
纪寒声看了一眼窗外。雨已经停了,但云层依然很厚,月光时隐时现。
“现在去采集太晚了。”
“所以才要抓紧时间。”江浸月回头看他,紫外灯的光效还没完全消散,他的瞳孔边缘泛着诡异的紫,“一起吗?”
纪寒声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手电筒。
“实验室的标本不能外带。”他说,“我跟你去。”
江浸月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在紫外余辉中显得格外锋利。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凤凰岛的西岸礁石区在退潮时露出一条狭窄的小路。纪寒声走在前面,手电筒的光束在海藻丛中来回扫动。
“再往左。”江浸月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采样瓶,“那边有涡流,藻类容易聚集。”
纪寒声蹲下身,光束照在一块凹陷的礁石上。石缝里果然有微弱的蓝绿色荧光,随着海浪的节奏忽明忽暗。
“找到了。”
他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簇海藻,放进采样瓶。江浸月凑过来看,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薄荷糖的气息。
“比我想象的亮。”
“这是夜光藻的防御机制。”纪寒声又采集了一些,“受到扰动时会释放荧光素酶。”
江浸月突然伸手,指尖擦过他的手腕:“那你呢?”
“什么?”
“你的防御机制。”江浸月的声音很低,“是躲进实验室,还是假装不认识我?”
纪寒声的手顿了一下。夜光藻在他指间发出更强烈的蓝光,像是某种无声的抗议。
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纪寒声抬头,发现海平面上的乌云正在重新聚集。
“要下雨了。”他站起身,“回去吧。”
江浸月没动。他盯着采样瓶里的荧光,忽然说:“你知道蓝黄色盲的人怎么看夜光藻吗?”
纪寒声摇头。
“像灰色的雪。”江浸月轻声说,“明明知道它是彩色的,但在我眼里,永远只有明暗的区别。”
第一滴雨落在礁石上时,江浸月突然抓住纪寒声的手,把采样瓶按在他掌心。
“所以……”他的手指紧紧扣住纪寒声的,“别让我猜。”
雨势骤然变大时,他们已经来不及返回岸边。
潮水上涨的速度远超预期,来时的礁石小路被彻底淹没。纪寒声抓住江浸月的手腕,拽着他往高处退。海浪拍在岩石上,溅起的泡沫带着夜光藻的荧光,像无数细碎的星辰在脚边炸开。
“那边!”江浸月指向悬崖侧面一座废弃的灯塔,“快!”
灯塔的铁门锈蚀严重,纪寒声用肩膀撞了两次才勉强推开一条缝隙。两人挤进去的瞬间,一道闪电劈过海面,照亮了整个塔内空间——螺旋楼梯、断裂的缆绳、角落里堆叠的旧木箱。
江浸月反手关上门,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积灰的地板上砸出深色的圆点。
“暂时安全了。”他喘着气说。
纪寒声拧亮手电筒,光束扫过墙壁,照出一张泛黄的海图。日期显示是二十年前的,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危险海域。
“这地方还有人用?”
“早废弃了。”江浸月走向楼梯,“十年前新灯塔建成后,这里就成了观测站备用点。”
他熟门熟路地爬上螺旋楼梯,纪寒声跟在后面,木制台阶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二层是一个圆形平台,曾经放置信号灯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空铁架。角落里堆着几块干燥的木板,还有半截蜡烛。
“运气不错。”江浸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
昏黄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纪寒声脱下湿透的外套,拧干水后挂在铁架上。夜光藻的采样瓶放在地上,微弱的光芒在玻璃上流动。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纪寒声问。
江浸月正在翻找旧木箱:“采风。有些废墟比美术馆更有意思。”
他从箱子里扯出一件发霉的军绿色大衣,抖了抖后扔给纪寒声:“凑合穿。”
纪寒声接住大衣,却注意到江浸月左臂上的荧光标记又浮现出来——"FOR J"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亮。
“你的纹身……”
“荧光剂遇水会显色。”江浸月头也不抬,“别在意。”
纪寒声没再追问。他穿上大衣,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但至少比湿衣服暖和。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海浪撞击礁石的轰鸣透过墙壁传来。江浸月突然从另一个箱子里翻出一包受潮的香烟和半瓶威士忌。
“宝藏。”他晃了晃酒瓶,琥珀色的液体还剩三分之一。
纪寒声皱眉:“你喝酒?”
“消毒。”江浸月咬开瓶盖,往手背的伤口上倒了一点,肌肉因刺痛而绷紧,“嘶——比碘伏带劲。”
他把酒瓶递给纪寒声:“驱寒。”
纪寒声没接。
江浸月笑了笑,仰头灌了一口,喉结在烛光下滚动。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消失在衣领的阴影里。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纪寒声突然问。
江浸月放下酒瓶,用袖子擦了擦嘴:“你后背的伤。”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蜡烛的火焰被漏进来的海风吹得摇晃,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
“十二岁。”纪寒声终于开口,“因为弄丢了一本海洋图鉴。”
江浸月的眼神变了。
“我爸用的戒尺。”纪寒声语气平静,像在描述别人的事,“楠木的,打人特别疼。”
蜡烛突然“啪”地爆了个火花。江浸月站起身,从帆布包里摸出一根炭笔。
“转身。”他说。
纪寒声没动。
“我不会碰伤口。”江浸月的声音很轻,“只是想画点什么。”
也许是威士忌的气息太浓,也许是雨声太吵,纪寒声慢慢转过身,背对着江浸月。
冰凉的炭笔尖贴上皮肤的瞬间,他下意识绷紧了肌肉。
“放松。”江浸月的呼吸喷在他后颈,“就当是纹身。”
炭笔开始移动。纪寒声闭上眼睛,感受着笔尖在旧伤上划过的触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伤痕里破土而出。
“画了什么?”他问。
“等会儿给你看。”
外面的暴雨变成了某种遥远的背景音。纪寒声能感觉到江浸月的指尖偶尔擦过脊椎,温热而粗糙,与炭笔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江浸月终于放下笔。
“好了。”
纪寒声转身,江浸月却把手机递给他——后置摄像头开着,屏幕里是他后背的画面。
三道平行的戒尺伤痕上,如今盘踞着一株发光的珊瑚。江浸月用炭笔和夜光藻的荧光液,将那些伤痕变成了珊瑚的枝干,而伤口周围则点缀着细小的荧光点,像深海中的浮游生物。
“伤痕很适合当珊瑚的主干。”江浸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天然的纹理。”
纪寒声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为什么?”
江浸月拿走手机,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因为珊瑚会再生。”
他指了指纪寒声后背的图案:“即使折断,也能长出新的分支。”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灯塔内部。在那一瞬间的强光中,纪寒声看见江浸月的眼睛——不是平日里的戏谑或漫不经心,而是某种近乎疼痛的专注。
雷声随后而至,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江浸月突然凑近,威士忌的气息混着海腥味扑面而来。
“还有……”他的嘴唇几乎贴上纪寒声的耳廓,“珊瑚是动物,不是植物。”
纪寒声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大声。
太大声了。
江浸月退后一步,从包里掏出那个声纹传感器。红灯亮着,显示它一直在工作。
“156Hz。”他晃了晃设备,“又录到了。”
雨停时已是凌晨。
他们最终没有在灯塔过夜——退潮后,礁石小路重新露了出来。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采样瓶里的夜光藻还在发着微弱的蓝光。
校门口分别时,江浸月突然叫住纪寒声。
“下周的提案。”他把声纹传感器塞进纪寒声手里,“用这段录音。”
纪寒声低头看设备屏幕——波形图上,两条频率不同的声线紧密交织,在156Hz的位置形成共振峰。
“这是什么?”
雨停时已是凌晨。
他们最终没有在灯塔过夜——退潮后,礁石小路重新露了出来。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采样瓶里的夜光藻还在发着微弱的蓝光。
校门口分别时,江浸月突然叫住纪寒声。
“下周的提案。”他把声纹传感器塞进纪寒声手里,“用这段录音。”
纪寒声低头看设备屏幕——波形图上,两条频率不同的声线紧密交织,在156Hz的位置形成共振峰。
“这是什么?”
“我们的项目主题。”江浸月倒退着走远,嘴角扬起,“就叫《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