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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龙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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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又起了大风,吹得窗户“嘎吱”作响。
我侧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窗外风声正大,吵得我心烦。我的枕头底下常年垫着一本日记本,写满了繁琐心事,这些厚度犹如尘灰,一点一点地覆盖在上面,也降落在我心间。
我摸出日记本,再摁亮床头柜上的台灯,暖黄的光线下,手中的日记本都仿佛获得了生命。墨色的笔迹,似一尾尾游鱼,生动地在上面游弋,慢慢地展开我那些无人知晓的心绪。
我把最近写的那页翻出来,然后坐起身来,兀自对着面前的白墙发了会呆。我缓慢地再度把头低下,指尖触摸到的地方有因为我写字力度过重而引起的轻微凸起痕迹。
好像在遇到和想起傅失楼后,先前那些篇幅冗长的语段,在慢慢的变少了。甚至,某些时候都只用单薄的两三字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和心事了。
在偶尔片刻的幸福里,我的笔下再也写不出那些令我痛苦的,难过的像潮湿的雨天里,时不时会疼痛的感觉了。
墙上悬挂的时钟“咚”地发出声音,原是时针业已走到了十一点,我躺下去,把灯熄了,搂着那本日记,怀揣着傅失楼带给我的那些美好入梦。
夜阑时分,我无故被渴醒,嗓子眼里如同冒着火,干涩的烧灼着。我撑起身,环顾四周,茫然地搜寻了下我的水杯,结果没有。
当我失焦涣散的瞳孔触及到窗外那抹月光,乍然记起,它被我放在了厨房。
因此,我下床穿好拖鞋静静地走至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碍于我爸妈的房门没关,只好啜饮几口,让喉头的干灼感稍微好受点后,就放下了。
我望望这浓重的夜色隐隐觉得这一夜,注定无眠。
轻手轻脚拔步返身回房取了日记出来,小心地推开阳台的门,再关上。阳台的隔音很好,我坐在摇椅上,头顶一弯斜月,月华如练,正好可以照亮我手里的日记。
正欲提笔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夜风忽而刮过,沙沙翻过一页。
我看清,那是我很久之前写的一篇,有关于周宴的。
寥寥几字。
全是蛐蛐他的。
但是我写下那些话,脑海里浮现的那个画面我至今还犹记在心。我捧着试卷经过时忽然在医务室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后来,那人又低低叫了一声,那声音轻轻的带着细微的压迫感,却耳熟的令人心惊,当下脚步就戛然停在了门前。
心里登时惴惴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怕不经意间撞见什么,又怀揣着想要窥视一番的心思。医务室的淡蓝色窗帘只虚掩,我极力克制着想要偷窥那方角落的思绪,而余光里的那片被风鼓起的窗帘背后似乎又盛满了我想要的结果,遂我偏头再次瞥了眼。
抬步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一场雨就这么淅淅沥沥的浇了下来,我被迫停在那里,低头凝视那扇门,它似乎一直在勾引我。
“诶,阿渡,你在这做什么?”莫云深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过来,一下惊醒了脑袋昏沉,心绪烦乱的我。
我这才抱着卷子往莫云深的方向大步走了几步,甩开身后那道门。待走到他身边,才回答他的问题:“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停下来听会雨。”
“雨有什么好听的,我待会给你听我偷偷带过来的音频。”
“……你又偷带手机。”
“略。”
我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一块走回教室,我在经过拐角时,不禁回首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被人打开了,此刻露着一抹烟墨色的角落。
随即,一小块天水碧的衣袖挤入视野,我眼波一转,树上的落花被暴雨打落,凄惨地贴在地上。无言地望了一两秒,我遽然拾回目光,疾步跟上莫云深。
翌日,由于没有人来叨扰,所以我一下就睡到了早上十一点多。盛夏炽烈的阳光虽然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掉一大半,落到屋内铺就的木质地板上,但还是折射出明光,遂又落进我眼里。
我翻了个身,坐起来,脑袋还有些许懵。
放置于被子上的手机发出闷闷的提示音,我偏头捞起手机看。解锁界面显示,两条微信消息。
我打开微信,是傅失楼发来的。
“出来吃饭吗?”这条是刚刚发来的,在此之前他还发了一条问我醒了没有,时间是八点,额,那个时间段我还睡的可死呢。
我握着手机下床,走到窗前拉开朦胧的窗帘,此刻日头正好,耀眼的白光霎时挤满整个房间。
房间变得豁亮起来,在刺眼闷热的光线里,连空气里弥漫的浮尘都清晰可见。
手机在我手里莹莹地亮,我点开跟傅失楼的聊天框,斟酌了一下,打字:“刚醒,你等我十五分钟。”
我发完消息,就赶忙去洗漱,洗漱好后,在衣柜里翻了翻衣服,发现只有清一色的白T和水洗蓝的牛仔裤。
也是从这当中好不容易翻出了件黑色卫裤搭着白T套上,打开房门,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就揣着个手机出门了。
我刚走到楼下,就看见小区种的青松阴影中,傅失楼正款款地立在那里,似乎等我很久了。
我快步走过去,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还有等了好久了吧。”
傅失楼面色平静,朝我看过来:“没有,我也是刚到。你家的地址,是我不小心看到了你们班主任调查家庭信息的那张表。”
“……”好一个不小心,其实是蓄谋已久吧。
我不做声,只是两只手不知不觉揪着裤缝,紧促地跟着他走。
等我看清要吃饭的地方后,懵然地把目光投向一侧的傅失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我以为你要带我去什么高档的餐厅吃呢。”
“结果是来这吃海鲜啊。”我松开一直紧握的手,安然地垂在两侧,放下心来,整个人开始呈现一个放松的状态。
一路上,我跟傅失楼絮絮叨叨地说哪家海鲜好吃,哪家又贵又难吃。
然后我们去到我跟我爸妈以前经常吃的那家店,老板还是同一个,正在店里面处理刚送来的海鲜。
刚见到我时还有些陌生,直到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我。老板问我为什么我和我爸妈这么久都没来吃,我笑笑回答他,我上学,我爸妈上班,实在没空来吃。
不过老板今天也高兴,还特意多给我们加了一个免费的菜。
傅失楼坐着,从外套兜里拿出一小包纸巾,拆开取出两张纸,趁我们说话间,将桌子轻轻擦拭了一遍。
我去跟老板要了一壶热水,“啵”的一声,傅失楼就瞅见我把塑封碗筷拿指甲戳破了,然后我又把手伸过来,捞走他眼前的碗筷,以同样的方法。
筷子斜倚在碗里,我抄起水壶浇下去,随后我将这些碗筷在热水里泡了泡之后,拿脚把离桌子不远处的垃圾桶勾了过来。
那些热水全倒在了垃圾桶内,发出滋滋的声音。我把两人的碗筷分好,抬眸撞见傅失楼脸上淡之又淡的笑容,那温柔的笑里好像藏了浅浅的旖旎。
我不禁感到羞赧,耳廓微微变红。
一盘小龙虾上来,喷香的味道第一时间飘进我的鼻腔,我一个喜爱小龙虾的人,实在忍不住。
于是我偷偷摸摸地戴上塑料手套,然后探出手去抓小龙虾,还没碰到呢,就被傅失楼一盘子端走了。
我诧异的仰脸,瞪大的眼睛里带着“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傅失楼没抬头,貌似看穿了我,拿起一边的塑料手套戴上开始剥小龙虾,对我解释道:“我来剥,你可以边吃边看手机,这样就不会脏手了。”他的声线没什么起伏。
我盯着面前的傅失楼,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另一道波士顿龙虾上来,馋的我口水都要下来了。后面还紧跟着粉丝蒜蓉蒸扇贝和濑尿虾,令我的眼睛一亮又一亮。
而我的盘子里的食物基本上都是经过傅失楼过手的,他剥的很仔细,一双手剥起虾很快,但是不会破坏里头的虾肉,放在反着光的白瓷盘中有一种自带的美感。
我在大快朵颐,反倒傅失楼一个还没吃。他认真的剥着,头顶投落下来的素白的顶光圈在他脸上,乌黑的眼睫下,形成一道阴影,显得他五官更为立体分明。
我握着筷子,放到嘴边轻轻咬了咬,对他说:“你别剥了,赶紧吃吧。”说着,我看了看桌上的菜,快所剩无几了,“不然,都快被我吃完了。”
傅失楼这才拾眸扫了一下桌上,剥完最后一只虾。摘去沾着油的手套,伸出食指把完整漂亮的小龙虾推到我眼前,我看着这盘干净还泛着微红的虾肉,仿佛看见了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放到了我面前。
“剥好了,吃吧。”
这一刹那,我自以为建立的铜墙铁壁在此刻轰然崩塌,而硝烟散尽的背后,其实一直有人站在废墟里捧着花等待我。
这令我望而却步,于是我想转身离去,却被兜头而来的细节与爱意桎梏原地。傅失楼的身影慢慢在烟里显现,他从废墟朝我走来,沿路渐渐开出花朵,也只为了说一句:“严月渡,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