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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祈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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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云寺的晨钟在五点半准时响起。
许言秋站在山门外,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入冬,今天尤其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
“许施主,又是第一个到啊。”守门的小沙弥慧明搓着手打开侧门,“今年比去年还早。”
许言秋微笑着递过去一个保温袋:“路上买的素包子,趁热吃。”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慧明合十行礼,让开通道,“师父说您要是来了,直接去大殿就行,香烛都备好了。”
踏进山门,熟悉的松柏清香扑面而来。
灵云寺位于北京西郊,始建于辽代,虽不如雍和宫、潭柘寺那般名声在外,却自有一番远离尘嚣的清幽。
二十年前,我偶然发现这里,便成了每年必来的地方。
今天,是姜渺渺的生日。
大殿内只点着几盏长明灯,昏黄的灯光在佛像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许言秋从知客僧手中接过三支香,在佛前点燃,插入香炉,然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佛祖在上,弟子许言秋诚心祈愿。”他在心中默念,如同过去二十年每一次那样,“一愿姜渺渺平安健康,二愿她快乐无忧,三愿她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额头触地,三叩首。
冰冷的石板透过蒲团传来丝丝凉意,许言秋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
这是他和佛祖之间的秘密,是自己送给姜渺渺无形的生日礼物,年复一年,从未间断。
“许施主今年要求什么?”住持慈安大师不知何时站在我身旁,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许言秋站起身,恭敬地行礼:“和往年一样,大师。”
“还是那三个愿望?”慈安大师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二十年了,老衲从未见过像施主这样,年年只为他人祈福,从不为自己求半点私利的人。”
“她过得好,我就满足了。”许言秋轻声说,跟着慈安大师走向偏殿的茶室。
茶香袅袅中,慈安大师为我斟上一杯普洱:“今年姜施主如何?”
“很好。”我捧着茶杯暖手,“女儿十岁了,聪明伶俐,她的事业也顺利。”
“施主从未想过告诉她这些祈福吗?”
许言秋摇摇头。
茶水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就像那些未曾言明的感情,永远隔着一层纱。“有些事,不说比较好。”
慈安大师叹息一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陈旧的木匣:“这是本寺的祈福簿,从建寺起每位香客的祈愿都会记录在册。施主二十年来每次祈福,老衲都记下了。”
许言秋惊讶地翻开泛黄的纸页,果然看到熟悉的日期。
——每年11月28日,姜渺渺生日这天,都有一条记录:
“2003年冬,许姓施主为姜姓友人祈福:愿中考顺利,笑容常驻。”
“2006年冬,许施主为姜姓友人祈福:愿高考如愿,远离病痛。”
“2010年冬,许施主为姜姓友人祈福:愿恋爱甜蜜,不被伤害。”
“2015年冬,许施主为姜姓友人祈福:愿婚姻美满,平安喜乐。”
“2018年冬,许施主为姜姓友人祈福:愿生产顺利,母女平安。”
......
最近的一条是去年:“2022年冬,许施主为姜姓友人祈福:愿事业顺遂,孩子聪慧,烦恼远离。”
手指轻抚过这些字迹,仿佛触摸到了自己二十年来无声的爱。
慈安大师的笔迹工整端庄,却记录着我最私密的心事。
“今年要写什么?”慈安大师研墨提笔。
许言秋想了想:“就写...愿她所得皆所愿,所行化坦途,岁岁平安。”
慈安大师挥毫写下,然后合上木匣:“老衲多嘴一句,施主今年四十了吧?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许言秋笑而不答,起身告辞。
走出茶室,天已大亮,阳光穿过古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的光影。
寺里开始有零星的游客,我压低帽檐,准备离开。
“许言秋?”
这个声音让他浑身僵住。
二十年了,我在梦里听过无数次她叫我的名字,却从未想过会在灵云寺里,在这个早晨,与她相遇。
转身的瞬间,许言秋看到姜渺渺站在银杏树下,金黄的叶子在她周围飘落。
她穿着米色大衣,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些,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美得不像真实。
“渺渺?你怎么...”
“公司团建,来灵云寺禅修。”她走近几步,眼中满是惊讶和疑惑,“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就...随便逛逛。”我下意识后退,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被抓现行。
姜渺渺皱起眉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攥着慈安大师给的祈福簿副本,赶紧藏到身后:“没什么,寺庙的宣传册。”
“是吗?”她显然不信,突然伸手来抢。
我们像回到学生时代那样,为一个小东西你争我夺,最终祈福簿掉在地上,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姜渺渺弯腰捡起,目光落在那些字迹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银杏叶还在无声飘落。
当她再次抬头时,眼中噙着泪水。
“这些...都是你写的?”
谎言已经无意义。
许言秋点点头,喉咙发紧。
她快速翻动纸页,每一条记录都仔细阅读,眼泪终于滑落:“每年我生日...你都来?”
“嗯。”许言秋轻声承认,“习惯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该怎么解释呢?
解释这种爱不是占有,不是索取,只是单纯希望她好的心情?
解释我害怕说出口会打破平衡,会让她为难?
解释有时候沉默比表白更需要勇气?
“因为...”许言秋最终还是重复道,“你的笑容比什么都重要。”
姜渺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合上祈福簿,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拥抱着我那二十年的无声爱意。
“许言秋,你真是...”她的声音哽咽,“世界上最傻的傻子...”
一片银杏叶落在她肩头,我伸手拂去,却在半空停住,改为指了指:“有叶子。”
我们沉默地站在银杏树下,阳光温暖,岁月静好。
远处传来游客的笑声和导游的讲解,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我和她,以及那本记录了我半生心意的祈福簿。
“今年...你求了什么?”姜渺渺终于打破沉默。
“愿你所得皆所愿,所行化坦途,岁岁平安。”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你知道吗?每年生日那天,我总会莫名其妙地特别开心,仿佛被祝福包围着...原来真的是这样。”
许言秋微笑不语。
风又起,更多的银杏叶飘落,像是金色的雨。
“许言秋。”姜渺渺突然正色道,“明年...我可以一起来吗?”
许言秋愣住了:“你不必...”
“我想来。”她坚定地说,“带着望舒和星辰,还有朝阳...我们一起来。”
脑海中浮现那幅画面——两个孩子手捧莲花灯,姜渺渺在佛前合十,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棂洒在他们身上...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景象。
“好。”许言秋听见自己说,“明年一起。”
姜渺渺笑了,那笑容和二十年前阳光下递给我手帕的小女孩重叠在一起,温暖明亮。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现在,先拍张照吧?纪念我们第一次在寺庙相遇。”
我们站在银杏树下,肩膀轻轻相触。
她举起手机,镜头捕捉到我们微笑的瞬间,以及漫天飞舞的金黄银杏叶。
“发给你。”她低头操作手机,“对了,中午有空吗?谢呈若订了餐厅给我庆生,一起来吧?”
“我...”
“不许拒绝。“她打断我,“寿星最大。”
许言秋无奈地笑了:“好。”
我们一起走向山门,姜渺渺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得先去上个香。”
“我陪你。”
大殿里,姜渺渺虔诚地跪在佛前,闭目默祷。
许言秋站在一旁,看着她被香火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心中无比平静。
“猜猜我求了什么?”上完香,她调皮地问。
“什么?”
“不告诉你。”她眨眨眼,“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们相视而笑,像两个拥有共同秘密的孩子。
走出大殿时,阳光正好,照在我们身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并肩而行。
山门外,姜渺渺突然停下脚步:“许言秋,谢谢你...为了一切。”
“不客气。”我轻声回应,“生日快乐,渺渺。”
她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我,然后迅速松开,转身走向停车场。
许言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手中紧握着那本祈福簿。
翻开最后一页,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四愿...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能遇见你。”
风吹过,银杏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我的祈愿。
远处,姜渺渺回头挥手,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美得像幅画。
许言秋举起手回应,然后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心中明白,明年的今天,我们还会在这里相见。
——带着孩子们,带着各自的故事,带着二十年来未曾改变的情谊。
岁岁年年,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