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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糖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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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冰柜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许言秋数着钱包里最后的硬币,刚好够买一根棒棒糖。
不是随便什么口味,而是那种特定的蓝绿色包装——盐宁檬味棒棒糖。
“抱歉啊同学,这个口味停产了。”便利店老板指了指空荡荡的货架,“最后几根上周就卖完了。”
许言秋愣在冰柜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钱包边缘。
这是今晚第七家店了,每一家的回答都一样:停产,断货,不会再有了。
“那...什么时候会进货?”明知道答案,我还是忍不住问。
老板摇摇头:“厂子都不生产了,哪来的货?试试新出的蜜桃乌龙味?年轻人挺喜欢的。”
许言秋婉拒了,推门走进十一月的寒风中。
北京初冬的夜晚已经很有杀伤力,风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
我缩了缩脖子,把衣服拉链拉到顶,继续走向下一家便利店。
盐宁檬味棒棒糖,姜渺渺最喜欢的糖。
记得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细节是高一下学期。
那天课间操结束,姜渺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蓝绿色包装的棒棒糖,麻利地剥开塞进嘴里,然后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满足到极点的表情。
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她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棒棒糖在她脸颊顶出一个小鼓包。
那一刻,自己记住了两件事:盐宁檬味棒棒糖,和姜渺渺吃糖时幸福的表情。
从那以后,许言秋养成了一个秘密习惯——每天买一根盐宁檬味棒棒糖,放在书包夹层里。
并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为了某个姜渺渺突然说“啊好想吃棒棒糖”的瞬间。
虽然这样的瞬间从未出现过,但我的书包夹层里永远备着一根,就像士兵随身携带的幸运符。
直到上周,这根“幸运符”突然在全城断货。
第八家便利店的灯光在街角亮着,许言秋小跑过去,推门时带进一阵冷风。
柜台后的店员头也不抬:“欢迎光临,关东煮第二份半价。”
“请问还有盐宁檬味的棒棒糖吗?”
店员终于抬头,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看起来和许言秋差不多大:“那个啊,早停产了。最后几根被一个男生包圆了,说是女朋友特别喜欢。”她指了指旁边的新品,“荔枝海盐味也不错,要试试吗?”
许言秋摇摇头,转身时听到她在背后嘀咕:“奇怪,今天第三个来找这个口味的...”
走出店门,他站在路灯下呵出一口白气。
二十岁的许言秋,在初冬的夜晚,为了一根棒棒糖跑遍半个北京城。
听起来像个荒唐的青春剧情节,但胸腔里那股钝痛却真实得不容忽视。
盐宁檬味停产了,就像他的暗恋永远不会有结果一样。
这个认知让许言秋在路边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手脚冻得发麻。
不远处,一对高中生模样的情侣共用一个耳机听歌,女孩嘴里含着根棒棒糖,粉色的,不是盐宁檬味。
男孩突然凑过去,在女孩唇上偷了一个吻,两人笑作一团。
许言秋移开视线,起身继续往前走。
第九家,第十家,第十一家...回答都一样。
午夜时分,他拖着冻僵的身体回到大学宿舍,室友们早已熟睡。
许言秋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从书包深处摸出那根珍藏已久的盐宁檬味棒棒糖。
——这是最后一根了,包装已经有些皱,但依然完好。
手机屏幕亮起,是姜渺渺的朋友圈更新。
照片里她和谢呈若在图书馆前合影,她手里举着一本书,笑得灿烂。
配文:“感谢某人的笔记拯救我的期中考试~”
谢呈若在下面评论:“怎么谢我?”
她回复:“请你吃糖~”
许言秋知道那是什么糖。
谢呈若不喜欢甜食,但姜渺渺总爱用棒棒糖“贿赂”他。
以前是盐宁檬味,现在...会是什么口味呢?
许言秋把那根最后的棒棒糖放进《现代汉语词典》的夹页里,合上书时轻轻说了句:“再见,盐宁檬味。”
第二天早课,他顶着黑眼圈走进教室,姜渺渺已经在老位置坐好,冲我招手:“许言秋!这边!”
许言秋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她身上有淡淡的柑橘香水味,发梢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你猜怎么着?”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发现一家小店还有盐宁檬味棒棒糖!昨天买了十根,分你一半。”
她从包里掏出五根蓝绿色包装的糖,推到我面前。
许言秋盯着那些糖,喉咙发紧:“不是...停产了吗?”
“对啊,所以是最后库存嘛。”她剥开一根塞进嘴里,脸颊立刻鼓起一个小包,“唔...好幸福...”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和半年前那个课间如出一辙。
我拿起一根糖,包装纸沙沙作响,却怎么也舍不得拆开。
“怎么不吃?”姜渺渺含糊地问,“再不吃真的买不到了哦。”
“留着...以后吃。”许言秋把糖小心地放进笔袋里。
姜渺渺笑了,眼睛弯成月牙:“许言秋,你有时候真像个小孩。”
她不会知道,我笔袋里永远备着一根创可贴,因为她经常不小心划伤手指,书包侧兜永远有包纸巾,因为她总忘记带手机里存着所有她喜欢的歌,因为她说想找人交换歌单...而这些小小的准备,就像那根舍不得吃的棒棒糖一样,永远等不到被需要的时刻。
下课铃响,谢呈若出现在教室门口,姜渺渺立刻收拾书包:“走啦,谢呈若答应陪我去买新出的蜜桃乌龙味,听说很好吃!”
她冲我挥挥手,奔向门口的谢呈若。
许言秋坐在原地,看着那四根棒棒糖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那天之后,他开始尝试各种新口味的棒棒糖。
蜜桃乌龙太甜,荔枝海盐有点腻,柚子薄荷刺激过头...没有一种能带来姜渺渺描述的那种“幸福”感。
大二那年,姜渺渺和谢呈若正式在一起了。
朋友圈的照片里,她举着一根心形的棒棒糖,配文:“脱单礼物~”
许言秋不知道那是什么口味,只知道不是盐宁檬味。
他把词典里那根棒棒糖拿出来看了看,包装纸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完好。
重新放回去时,一张纸条从书页中飘落,上面是他高中时写的一句话:“今天姜渺渺吃了盐宁檬味棒棒糖,笑了三次。”
原来自己还记录过这种事。
许言秋苦笑着把纸条夹回去,连同那些无人知晓的悸动一起封存。
时间像沙漏中的细沙,不知不觉流逝。
我们偶尔会聚会,她还是会提起那种棒棒糖:“记得吗?盐宁檬味的,后来再也没找到过类似的味道。”
许言秋总是点头,却不再提起自己曾经为了它跑遍全城的事。
有些往事,适合埋在青春的记忆里,像那颗过期的糖果,永远保持最初的甜蜜模样。
直到三十岁那年,姜渺渺一家来上海旅游,住在我家。
望舒已经八岁,翻着我的书柜找图画书时,那本《现代汉语词典》不小心掉在地上。
“许叔叔,这是什么?”她举着从书页中滑落的棒棒糖跑进厨房。
许言秋和正在切水果的姜渺渺同时回头。
那根棒棒糖的包装已经泛黄,但蓝绿色的设计依然清晰可辨。
“盐宁檬味...”姜渺渺放下水果刀,接过糖果仔细端详,“这...难道是当年的...?”
“嗯,最后一根。”许言秋接过糖,轻轻摩挲着包装纸,“停产那天,你给我的。”
姜渺渺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保存了十一年?”
望舒好奇地仰头看着我们:“这个糖很好吃吗?”
“特别好吃。”姜渺渺蹲下身,平视女儿,“是妈妈年轻时最喜欢的味道。”
“那我们现在去买呀!”
“买不到了,宝贝。”姜渺渺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抬头看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那一刻,许言秋仿佛又看到了十九岁的姜渺渺,在阳光下眯着眼吃糖的样子。
“要...打开吗?”他晃了晃手中的糖。
“不要!”姜渺渺急忙阻止,“都过期多少年了...而且...”她的声音低下去,“留着吧,就当是个纪念。”
望舒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灵机一动:“我知道!就像公主的魔法物品一样,要好好保存!”
许言秋和姜渺渺都被她逗笑了。
厨房的窗外,北京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那根古老的棒棒糖上,折射出微微的光晕。
谢呈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渺渺,你手机响了!”
“来了!”姜渺渺应道,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那根糖,轻声道,“许言秋,你真是个念旧的人。”
许言秋笑了笑,没有告诉她,这世上念旧的人很多,但能让人念念不忘的事物很少。
盐宁檬味棒棒糖对我而言,从来不只是种糖果。
望舒拉着我去客厅玩游戏,那根糖被我重新放回词典里。
晚饭后,姜渺渺在洗碗时突然说:“其实...我后来找到过类似的口味。”
“嗯?”
“日本的一款柠檬盐糖,味道有七八分像。”她擦干手,从钱包里掏出一颗糖果递给我,“尝尝?”
糖果包装是日文,淡蓝色的。
我剥开放入口中,先是咸,然后是酸,最后是一丝回甘...确实很像,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怎么样?”姜渺渺期待地问。
“很接近了。”许言秋点点头,“但不太一样。”
“是啊...”她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们沉默地站在厨房里,各自含着不同口味的糖果。
窗外,北京的夜景灯火辉煌,远处的灯光像一串璀璨的珍珠。
“许言秋。”姜渺渺突然说,“谢谢你...为了那根棒棒糖。”
许言秋愣住了:“你...知道?”
“前几天同学聚会,周明说的。”她低头玩着糖纸,“说你那天晚上跑了十几家店...”
十一年前的寒夜,我以为无人知晓的执着,原来早就不是秘密。
口中的糖果突然变得酸涩,许言秋努力咽下那股情绪:“都过去了。”
“嗯。”姜渺渺微笑着点头,“都过去了。”
她伸出手,像大学时那样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转身去客厅找谢呈若和望舒。
许言秋站在原地,感受着口中糖果最后一丝甜味慢慢消散。
有些味道,注定只能留在记忆里。
有些人,注定只能站在朋友的位置。
但那又如何呢?
至少在这个瞬间,我们共享着相似的味觉体验,隔着十一年的时光,对那段青春轻轻举杯致意。
词典里的那根棒棒糖,最终没有被扔掉。
望舒坚持要把它当作“许叔叔的宝藏”放回原处。
姜渺渺临走前偷偷塞给我一包日本买的柠檬盐糖:“虽然不是一样的,但...偶尔也可以试试新的味道。”
许言秋收下了,但知道那包糖最终会和其它替代品一样,被遗忘在某个抽屉深处。
因为对他而言,盐宁檬味棒棒糖永远定格在十九岁那年的冬天,和那个在阳光下眯眼微笑的女孩一起,成为了不可复制的绝版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