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窗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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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在下午时分毫无预兆地造访。舟江余侧身挤过教学楼走廊里喧闹的人群，教导主任抱着密封试卷，步履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带起一阵裹挟着湿气的冷风。
考场第三排靠窗，一丝凉风从窗缝里顽强地钻进来，舟江余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早知道多穿点了。
他心底滑过一丝懊恼，指尖冰凉。
按下自动铅笔的弹簧，“咔哒”轻响，笔尖在答题卡姓名栏落下工整的“舟江余”三字。
窗外，泠泠清响叩着玻璃，万千水晶弹珠滚落在透明的琴键上，奏响潮湿的暮秋乐章。
雨声是考场唯一的背景音。
当最后两道压轴题狰狞地浮出水面时，舟江余听见身后椅子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后面的男同学大概正蹙眉盯着题干，试图在记忆的题库里捞出相似的影子。
舟江余心中微讶。
这题有些复杂。
他确实低估了这所竞争激烈的重点中学的难度。
橡皮擦在压轴题答案区来回摩擦，碳粉将空白处涂抹成灰蒙蒙的云团。
思绪在草稿纸上蔓延，墨色的轨迹如同窗外蜿蜒滑落的雨滴。舟江余将草稿纸往右侧推开两寸，铅笔尖在某处关键步骤上重重圈起。
计算量是大，但思路没错。绕开这个陷阱……他凝神屏息。
交卷铃尖锐地撕开雨幕。舟江余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后桌男生的试卷——压轴题的位置，一片刺眼的惨白留空。男生正颓然地收拾文具。
“绕不开？”舟江余鬼使神差地，轻声问了一句。
男生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抿了抿唇，低声回答：“没有的事。只是不想……欺骗。”声音里带着点倔强。
舟江余微微一怔，心底涌起一丝异样。
诚实。
他无声地评价，带点欣赏。
考试结束，雨势非但未歇，反而更加暴烈。雨水冲刷着车窗，将回家的路模糊成一片水光。司机沉默地将舟江余送到家楼下。
舟江余甩掉书包，陷进沙发，摸出手机。班级群“六三毕业生”的消息正疯狂刷屏，红点刺眼。
同学A：惊天大瓜！！二七区今年不军训！！（烟花）（烟花）
同学B：卧槽？！真的假的？！骗人是小狗！
同学A：保真！开学你问老师！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同学B：你记住你这句话！要是骗我，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同学C：哭了……我在中原区，还要自己掏钱买迷彩服……（裂开）（裂开）
同学B：恭喜恭喜，这运气堪比中五百万啊！
同学C：滚滚滚！我真谢谢你！
不用军训？
舟江余指尖滑动着屏幕，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夜纹。今天考试，从头到尾，他好像……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寻常。以夜纹那种骨子里透着“我行我素”的劲儿，这种重要的分班考，他不可能不来。舟江余皱眉。那家伙虽然散漫，但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成绩更是拔尖。
除非……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打电话？念头刚起就被摁下。何必麻烦。几步路的事。
舟江余换了件干爽的卫衣，走到隔壁单元，抬手敲响了夜纹家的门。
“咚咚咚”
门内一片死寂。不在家？还是睡死了？
他耐着性子又敲了一次，力道加重。“咚咚咚！”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真不在？舟江余转身欲走。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门内传来，像是重物砸在地板上，带着令人心悸的震动。舟江余心头一跳。
怎么回事？摔倒了？
紧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
门缝里探出夜纹的脑袋。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神惺忪，带着刚被惊醒的茫然和浓重的不悦。他眯着眼，努力聚焦看着门外的人。
“哥……？”夜纹的声音黏糊糊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哥哥的家……？我在你家睡着了……”他含糊地嘟囔着，显然还没彻底清醒。
舟江余看着他这副尊容，一股强烈的“果然如此”和被耍了的荒谬感直冲头顶。
分班考！这么重要的考试！他居然在家睡大觉？！心中翻腾起上千个白眼，每一个都带着无语凝噎的怒火。
确认人还活着，且活得很“滋润”后，舟江余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挤出冰冷的两个字：“走了。” 他转身，动作利落得带着风，留下夜纹一个人扶着门框，在冷风和满脑子浆糊中凌乱。
第二天，学校的公众号准时发布了分班查询通知。
舟江余输入身份证号和姓名，指尖悬在“确认”键上，竟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点击。
页面刷新——“七年级一班”。意料之中，没什么波澜。
下一秒，夜纹那张睡眼惺忪的脸又跳进脑海。他烦躁地甩甩头。
没参加考试……是末尾班吧？
更深的担忧不受控制地浮现：夜纹学习顶尖，打架也一流，偏偏脾气一点就着，像颗行走的炸弹。“哪哪都好，就是过于我行我素。”白松涧的这句评价此刻显得如此精准又无奈。没有熟悉的人看着他，万一别人言语稍有不慎……
“哥！”一声带着委屈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舟江余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回头，夜纹不知何时溜进了他家客厅，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活像被遗弃的大型犬。
“你怎么进来的？”舟江余没好气。
“哥……”夜纹自动忽略问题，声音里的委屈快溢出来，“分班结果出来了……我在三楼，你在二楼……中间隔了一层楼。不能跟哥哥待在一个教室了。”他控诉着，仿佛这是天底下最惨绝人寰的事情。
舟江余额角青筋跳了跳。
就为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给出最简洁有效的解决方案：“自己忍着。”然后，毫不留情地把这个大型“麻烦制造机”推出了家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窗外的雨帘，不知疲倦地编织了数个昼夜，将开学的兴奋也浸润得湿漉漉的。
“不军训”的消息在开学第一天就被坐实，成了点燃整个年级的狂欢导火索。同学们叽叽喳喳，兴奋劲儿和窗外的雨一样，绵绵不绝。
舟江余靠在后排窗边，厚重的蓝色绒布窗帘将他半掩。
他掀起窗帘一角，目光投向窗外。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汇成细流滑落。玻璃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无意识地在雾上画了个笑脸，又在笑脸的上方，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指尖微凉。
雨丝斜斜地刺穿灰蒙蒙的视野，撞在红砖围墙上，瞬间碎裂，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雨中“鲜花”。
墙内那条被无数脚步打磨光滑的水泥小径，水洼刚刚漾起涟漪，就被新的雨滴砸碎，周而复始。
墙头探出的枝桠猛地一阵剧烈摇晃，积蓄过载的水珠哗啦啦倾泻而下。
看得正入神，舟江余敏锐地感觉到身侧的窗帘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连眼皮都懒得抬。
除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还能有谁？
“哥哥？”一个清澈又带着少年人特有朝气的嗓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如同在触碰易碎的神像，“怎么不看我？哥哥？”是夜纹。他总能精准地找到舟江余的位置。
舟江余依旧望着窗外，声音没什么温度：“干什么？你是真闲，天天往我这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们班编外人员。”十分钟课间，从三楼跑到一楼，再爬上来，他是铁打的吗？
夜纹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星辰。他自动将舟江余的话翻译成关心：“哥哥是在心疼我跑来跑去？我好感动！哥哥果然还是关心我的！”语气里的雀跃毫不掩饰。
舟江余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滚滚滚！谁心疼你了？脑子有毛病。” 他真想撬开这家伙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就在两人隔着窗帘低声交谈时，距离他们两三米开外，几个女生正捂着嘴，兴奋地挤在一起，眼睛亮得惊人，嘴角疯狂上扬。
“哇哦~快看快看！窗帘后面！俩男的！偷偷摸摸挨那么近！啧啧啧……”一个女生压低声音，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姨母笑。
“9494！这氛围感绝了！”另一个立刻附和，激动地跺了跺脚。
“阅读理解满分现场啊姐妹们！”第三个女生故作严肃，眼神却同样兴奋，“抓重点：俩男的！窗帘后！挨在一起！这还用多说吗？懂得都懂！”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蹑手蹑脚地想上前撩开帘子一角，立刻被同伴死死拉住。
“别动别动！”同伴低声急道，“虽然知道他俩肯定干不出啥，但咱就保持这个距离！保持神秘感！满足一下自己的想象空间不香吗？”
一群女孩就这样在安全距离外，激动地交换着眼神，用气音叽叽喳喳，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粉色泡泡里。
她们的声音压得极低，窗边的两人完全听不清内容。
“你怎么混进来的？没人拦你？”舟江余终于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夜纹身上，语气依旧平淡。
夜纹立刻挺直腰板，模仿着大人物的口吻，带着点小得意：“我跟他们说，‘你们早晚都会认识我的，不如早点认识’。再说了，”他眨眨眼，笑容灿烂，“我可是极品帅哥，刷脸就行。”
言下之意，畅通无阻。
舟江余被他这不要脸的劲儿气笑了：“真不要脸。要发疯别找我。”
我还要脸。
“是是是~”夜纹拖长了调子，故意用甜腻到夸张的语气说，“舟哥的每~一~寸~肌肤都有光~泽~可是个~极品中的极品~比我这等凡夫俗子帅多了呢~”
他本想假装生气，结果话没说完，自己先被这肉麻的腔调逗得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舟江余看着他这傻样，也绷不住了，两人隔着窗帘，一前一后地低笑起来。
他俩人爽朗又带着点散漫不羁的笑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传到了那群“吃瓜群众”的耳朵里。
女生们瞬间对视，眼中迸发出更强烈的光芒，嘴角疯狂上扬，用尽全力才忍住尖叫，互相捂着嘴，激动得直跺脚，无声地用口型狂喊：“磕到了！磕到了！是真的！！”
“行，你要脸，我不要脸，难办。”舟江余摊摊手，一副“我管不了你，你自生自灭”的无奈模样。
“舟江余哥哥，”夜纹忽然收起嬉笑，眼神变得异常专注，甚至带着点莫名的郑重，“你才是真正的极品。如果说我的颜值在海平线，”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那你的颜值，直接能冲破大气层，飞向宇宙尽头。”语气真诚得近乎虔诚。
舟江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弄得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上辈子是个哑巴吗？这辈子话这么多？还都是夸张句。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他试图用嘲讽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
夜纹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嘲讽，目光更深邃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或许……哥哥，我上辈子，就是你的一滴泪水。”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秘密，“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你常常哭泣，泪水汇聚成河……所以，我这辈子化作了人形，来到你身边，就是为了……解救你。” 说到最后，他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对不起哥哥，刚才玩笑开过了。我只是……不想你生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舟江余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模糊了。
解救？泪水？神明？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让人心悸的沉重感。
“神经病！”舟江余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发什么疯！马上上课了！你是想让我现在就把你揪上去交给教导主任吗？”他用最凶狠的语气来驱散心头那点异样的波动。
我是那么好哄的吗？几句甜言蜜语就想蒙混过关？
不可能！
夜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
他微微咬着下唇，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委屈得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狗：“呜呜呜……哥哥以前……都是叫我‘纹纹’的……”
对不起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精准地戳中了舟江余最无法招架的点。
舟江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涩。他烦躁地别开脸，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妥协：“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快回你教室去！纹纹！” 那声久违的“纹纹”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装的！绝对是装的！
夜纹黯淡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如同星辰重新落入了银河。
他拉开帘子，脸上绽放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哥哥再见~！” 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谢谢哥哥原谅！最爱哥哥了！
“再也不见！”舟江余对着他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狠狠嘟囔了一句，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我为什么要原谅他？真是……太没原则了……
帘子掀开的一刹那，旁边围观的女孩子们清晰地看到了夜纹灿烂的笑容和舟江余虽然板着脸却泛红的耳根。
她们再也忍不住，激动地捂住嘴，发出压抑的、短促的“啊！”声，互相交换着兴奋到极点的眼神，无声地尖叫着：“磕死我了！官方发糖了！！”
“叮铃铃——！”
尖锐急促的预备铃声如同冷水泼下，瞬间打破了这方小天地里所有旖旎或尴尬的氛围。吃瓜群众们如梦初醒，意犹未尽地、一步三回头地散开，嘴里还兴奋地低声交流着刚才的“惊天大糖”。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敲打着地面，也敲打着少年们初初展开的、带着潮湿水汽和莫名悸动的心事。
不过短短几日，七年级一班的学生们对这个频繁出现的“外来者”夜纹，早已习以为常。
他出众的相貌，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我行我素的气质，以及他与班长舟江余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张力十足的互动，成了枯燥开学日里最令人期待的“保留节目”。
即便知晓他不是同班，但谁又能拒绝一个能提供顶级嗑CP素材的“编外成员”呢？大家心照不宣地默许了他的存在，甚至隐隐期待着下一次课间，那抹身影何时会再次出现在窗帘之后。
微风拂过校园里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草坪，这座黄河南岸的城市，在连绵的秋雨中暂时安静下来。
夜幕悄然降临，将白日的喧嚣和隐秘的心事一同包裹。
少年们在风中行走，交谈着，那些关于分班、关于军训、关于某个身影的秘密，如同细密的雨丝，无声地融入这片潮湿的暮色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