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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仅此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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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终于收拾好东西,走到水池边洗手,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好了,同学,冰敷半小时左右就可以拿下来了。这几天注意休息。”校医擦干手,看了看杵在门口的舟江余,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夜纹,眼神里带着点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这位同学是留下来照顾你,还是……”
“我…”舟江余像是被烫到,猛地抬头,下意识就想否认,“我…我就是送他过来看看…”
“不用。”夜纹的声音同时响起,低沉、简短,带着伤后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
舟江余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股难言的尴尬和委屈涌了上来。
果然…他果然是不需要,甚至是不愿意自己在这里碍眼的吧?
校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行吧。那你自己注意点,冰袋时间到了记得拿掉。我还有事去趟办公室,有事按铃。”她指了指墙上的呼叫铃,拿起记录本,利落地走了出去,还体贴地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偌大的医务室里,彻底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消毒水的味道,冰袋融化的水汽,还有夜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干净皂角气息……所有细微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沉默如同实质的潮水,再次汹涌而至,几乎要将舟江余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寂静中清晰得如同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个洞来。
“咳…”他清了清干涩得发紧的嗓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那个…谢谢你…救了晓薇…”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别扭又生硬。
夜纹没有回应。他依旧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冰袋的寒气隔着薄薄的绷带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
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更加冷硬。
这沉默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舟江余紧绷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投向夜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冲动:
“那天…在库房里…你说的话…我…”
他终于问出来了……
那个困扰了他几天几夜、搅得他心神不宁的问题!他想问清楚……他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舟江余自作多情的幻听。
然而,就在他艰难地吐出“你说的话”这几个字的瞬间,夜纹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气势。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不再是平静的冰湖,也不再是刚才那复杂难辨的漩涡,而是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锐利、几乎能称之为凶狠的警惕,像一头被猝不及防踏入领地的猛兽,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死死地锁住了舟江余。
那目光太有穿透力,带着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舟江余完全无法理解的、强烈的排斥感。
仿佛舟江余刚才问出的,不是一句关于暧昧话语的求证,而是一个足以致命的禁忌话题……
舟江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敌意和戒备的眼神震得彻底懵了。
所有涌到嘴边的话,所有积攒的勇气,在这道冰冷锐利的目光下,瞬间被冻结、粉碎。他像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夜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紧抿的唇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死死地盯着舟江余,眼神里的风暴激烈地冲撞着,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几秒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股骇人的锐利和凶狠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被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冰冷覆盖。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回自己受伤的手臂上,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从未发生。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低沉和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冷漠的轻描淡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冰慧星雨,你我相遇。”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文现象,“仅此而已。”
说完,他不再看舟江余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被彻底屏蔽的背景。
他微微侧过身,用没受伤的左手,略显笨拙地调整了一下右臂上冰袋的位置,动作专注而疏离,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仅此而已”……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舟江余的心脏。
刚才那充满敌意和戒备的眼神,此刻这句冰冷彻骨的撇清,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将他心里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侥幸,彻底浇灭,连一点火星都不剩。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难堪和冰冷瞬间席卷了他。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脚底,脸颊却火辣辣地烧着。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一个自导自演了一场荒唐独角戏、还试图向观众讨要掌声的小丑。
原来…真的只是“相遇”。
原来那句带着滚烫心跳的“希望以后都有你”,不过是黑暗里一句无意义的梦呓,或者…一个连解释都嫌多余、需要被立刻抹去的错误。
舟江余的身体晃了一下,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他看着夜纹那冷漠的、拒绝交流的侧影,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跌撞着扑到医务室的门边,手指颤抖着,几次才握住冰凉的门把手,用力拧开。
“砰!”
门被重重地带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空气,也隔绝了那个让他难堪到无地自容的人。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
舟江余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像是刚从深海里挣扎出来。
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又像被塞满了冰冷的、粗糙的砂石,磨得生疼。
他抬起手,指尖再次无意识地触碰着自己的嘴唇,那里一片冰凉。
仅此而已。
呵……是他想多了……还以为夜纹是……那个意思呢……
他闭上眼,走廊明亮的灯光在眼皮上投下血红的光斑。
可脑海里,黑暗中那沉重如擂鼓、彻底失控的心跳声,却依旧清晰无比地响彻耳际,一下,又一下,带着灼人的温度,嘲笑着他此刻的冰冷和狼狈。
咚、咚、咚……
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滚烫,又如此…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