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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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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依旧是那种柔和却无温的模拟日光。
舟江余睁开眼,身体依旧绵软,但比昨天多了一丝虚弱的力气。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沉重的疲惫感。昨晚盥洗室门口那惊悚的一幕、剧烈的眩晕、冰冷的电子音警告……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盘踞在心底。
夜纹喂他吃下的那颗药片,似乎不仅让他沉睡,更像一层胶水,糊住了他试图拼凑真相的神经。
他刚想撑着坐起来,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夜纹走了进来。他今天换了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像个普通的高中生。
他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眼神明亮,仿佛昨晚那个眼神冰冷、强制喂药的人只是舟江余的幻觉。
“哥,醒啦?正好,张妈早餐都准备好了。” 夜纹的声音轻快,走到床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来,我扶你起来。” 他的动作熟稔无比,仿佛照顾舟江余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
舟江余的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但随即被一种麻木的顺从取代。
他任由夜纹有力的手臂将他扶起,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虚浮无力。夜纹甚至弯腰,极其自然地拿起床边的拖鞋,套在他脚上。
“走吧,爸妈都在楼下等着呢。” 夜纹揽着他的肩膀,半扶半推着他向门口走去。
经过那面磨砂金属质感的墙壁时,舟江余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面墙像一个沉默的禁区,散发着无声的警告。
夜纹似乎毫无所觉,揽着他轻松地打开了那扇昨晚如同铜墙铁壁的房门。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舟江余听来却像是打开牢笼的钥匙。门外,是铺着厚地毯、寂静无声的走廊。
隔壁的房门紧闭着。
夜纹说他就住在隔壁。
舟江余的目光在那扇门上停留了一瞬,一股寒意更深地渗入骨髓。那个操控一切的源头,那个冰冷的电子音,是否就藏在那扇门后?
夜纹带着他走向楼梯。旋转楼梯铺着深色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楼下隐约传来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低低的说话声,营造出一种“家庭早餐”的温馨假象。但这声音听在舟江余耳中,却像是舞台剧开演前的背景音效,虚假得令人心慌。
刚走到楼梯口,一个穿着朴素围裙、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就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殷切的笑容:“少爷醒了?感觉好点没?早餐都备好了,都是您…呃,医生交代的清淡好消化的。” 她的目光在舟江余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恭敬。这是张妈。
“嗯,好多了,谢谢张妈。” 夜纹代替舟江余回答,语气自然亲昵,仿佛他们真是相处融洽的一家人。他扶着舟江余,脚步没有停顿,径直朝餐厅方向走去。
餐厅同样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长条形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几副精致的骨瓷餐具。父母已经坐在了餐桌的主位和一侧。
看到舟江余被夜纹扶着下来,“母亲”立刻放下手中的牛奶杯,脸上绽开一个充满母性光辉的笑容,眼眶甚至有些微红:“小余!快过来坐!睡了一觉气色看着好多了!” 她站起身,快步迎上来,张开双臂就想给舟江余一个拥抱。
那股浓郁的、熟悉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暖气息。
舟江余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昨晚夜纹那“永远”的宣言、那面诡异的墙、冰冷的电子音警告……所有的恐惧和排斥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别碰我!” 他几乎是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缩,差点挣脱了夜纹的搀扶,踉跄着撞在楼梯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眼神惊恐地看着沈清伸出的手,胸膛剧烈起伏。
餐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母亲”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的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眼中迅速积聚起委屈和受伤的水光。“小余…妈妈只是……”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父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将手中的报纸重重拍在餐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舟江余!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妈关心你还有错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和明显的不悦。
夜纹的手臂在舟江余后退的瞬间就稳稳地重新扣住了他,力道之大,让舟江余感到肩膀一阵疼痛。
他迅速上前一步,巧妙地挡在了舟江余和沈清之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安抚:“爸,妈,别生气!哥他刚醒,还有点没缓过神,不是故意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暗暗用力,将还在微微颤抖的舟江余半强制地按在了餐桌旁的空位上。
舟江余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身体僵硬,低着头,死死盯着面前洁白的骨瓷盘边缘精致的花纹。
他能感受到三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母亲”的委屈受伤,“父亲”的愤怒不满,还有夜纹那看似温和实则充满压迫的注视。
餐桌上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小纹说得对,孩子病刚好,心里烦也是有的。” “母亲”终于找回了声音,勉强笑了笑,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餐巾掩饰性地擦了擦眼角,“来,小余,喝点热牛奶,张妈刚温好的。” 她试图将一杯牛奶推到舟江余面前。
“父亲”重重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拿起刀叉开始切割盘中的煎蛋,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夜纹坐在舟江余旁边,动作优雅地拿起一片烤得金黄的面包片,细致地涂抹着黄油,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哥,尝尝这个培根,张妈煎的火候正好。” 他将一片焦香的培根夹到舟江余的盘子里,语气自然得如同最体贴的弟弟。
舟江余看着盘子里那片油亮的培根,胃里一阵翻搅。
他拿起叉子,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想把盘子掀翻,想对着他们所有人嘶吼。
他想质问夜纹,质问这对“死而复生”的父母,质问这该死的一切。
可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夜纹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带着无声警告的眼眸时,所有的勇气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他颤抖着,用叉子叉起那片培根,机械地送进嘴里。
味同嚼蜡。
他甚至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那油腻的肉片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餐桌上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沈清小心翼翼的、试图调节气氛的、关于天气和花园里新开的花的絮叨。
“父亲”偶尔嗯一声,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里的平板,眉头依旧微蹙。夜纹则扮演着完美的调和者,温和地回应着沈清的话,时不时给舟江余添点牛奶或果汁,动作体贴入微。
舟江余像个局外人,麻木地咀嚼着食物,味蕾仿佛已经死去。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餐桌上,落在那些光洁昂贵的餐具上,落在“母亲”保养得宜、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落在“父亲”严肃威严的侧影上,最后,落在身边夜纹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此刻带着温煦笑意的侧脸上。
完美。
一切都太完美了。
完美的家庭,完美的早餐,完美的弟弟。
完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华丽,却没有一丝生气。
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程序,在努力维持着这个名为“家”的舞台剧。
而他是舞台上唯一的观众,也是唯一的囚徒。被迫观看这场荒诞的演出,被迫扮演那个“失忆后逐渐康复的长子”。
一股冰冷的绝望,比昨晚更甚,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逃不开。
他甚至无法表达愤怒。
他只能坐在这里,像一个被输入了错误程序的机器人,麻木地扮演着“舟江余”。
早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温馨”中终于结束。“父亲”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对“母亲”和夜纹说:“公司上午有个会,我先走了。” 他的目光扫过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舟江余,眉头又皱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拿起外套和公文包,大步离开了餐厅。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渐渐远去。
“母亲”也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和疲惫,她看向夜纹:“小纹,照顾好你哥。我…我有点头疼,上去躺一会儿。” 她没再看舟江余,仿佛怕再被他的抗拒刺伤,匆匆离开了餐厅。
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舟江余和夜纹。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张妈在厨房收拾碗碟的细微水声。
夜纹脸上的温煦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摘掉了一副面具。
他放下手中的牛奶杯,杯底与骨瓷碟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他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两口寒潭,毫无波澜地、直直地看向舟江余。
那眼神,冰冷,审视,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刺入舟江余的灵魂深处。
没有一丝伪装出来的温和,只剩下纯粹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掌控。
“哥,为什么。” 夜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敲击地面,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刚才,为什么推开妈?”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沉沉地压在舟江余的心上。这不是弟弟对哥哥的询问,这是狱卒对囚徒的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