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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绀色衬衫 ...

  •   清晨的绀青屿集市像一锅刚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许栖淮举着相机,镜头扫过摊位上的活鱼——银亮的鳞片在晨光下闪烁,鱼鳃一张一合,仿佛还在呼吸。卖鱼的大婶手起刀落,鱼头“啪”地掉进盆里,血水溅上她的胶鞋。
      “让让!让让!”一个扛着竹筐的老汉挤过来,筐里堆满沾着泥土的番薯。许栖淮侧身避让,镜头一晃,无意间捕捉到不远处时樾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袖口松松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此刻正弯腰在一个老婆婆的菜摊前,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几颗橘子。
      “阿婆,这个甜。”他拿起一个表皮泛着金黄的橘子,轻轻捏了捏,“皮薄,汁多。”
      老婆婆眯着眼笑:“樾樾挑的肯定好。”
      许栖淮不自觉地调近焦距。取景框里,时樾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是他播音时绝不会露出的放松表情。
      “拍够了吗?”
      时樾突然转头,目光直直地撞进镜头里。
      许栖淮手一抖,差点摔了相机:“……我在拍素材。”
      “拍我算素材?”时樾走过来,身上带着橘子的清香。
      “算。”许栖淮面不改色地回放画面,“《小城生活实录》,你也是绀青屿的一部分。”
      时樾轻哼一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橘子抛给他:“尝尝,甜。”
      橘子皮薄,许栖淮的指甲刚掐进去,汁水就溢了出来,沾在指尖上,亮晶晶的。他掰了一瓣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立刻在舌尖炸开。
      “怎么样?”时樾问。
      “酸。”许栖淮皱眉,“你骗我?”
      “再等等。”
      三秒后,一股清甜的回甘涌上来,许栖淮眼睛微微睁大。时樾嘴角勾起:“本地橘子都这样,先酸后甜。”
      “像你们绀青屿的人?”许栖淮又掰了一瓣,“表面冷冰冰,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许栖淮的视线落在时樾沾了橘子汁的指尖上,“也挺好相处的。”
      时樾瞥他一眼,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皱:“奶奶。”
      电话那头传来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即使没开免提,许栖淮也能听到几个关键词——“三点”、“李阿姨”、“姑娘”。
      时樾的眉头越皱越紧:“今天?……一定要去?”
      许栖淮假装研究相机参数,耳朵却竖得老高。
      “知道了。”时樾挂断电话,表情有些无奈。
      “怎么了?”许栖淮状似随意地问。
      “下午我得出去一趟。”时樾把剩下的橘子塞进他手里,“……相亲。”
      许栖淮捏橘子的手一顿:“哦。”
      他低头掰着橘子瓣,突然觉得没那么甜了。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时樾站在衣柜前,手指在两件衬衫之间犹豫不决。
      "这件太正式,这件又太随便..."他低声自语,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怎么,相亲还挑衣服?"
      倚在门框上的许栖淮咬着一根冰棍,融化的糖水顺着木棍滴在他手指上。时樾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敲门了,你没应。"许栖淮晃了晃手里的备用钥匙,"奶奶给的。"
      时樾叹了口气,抽出那件深绀色的衬衫:"转过去。"
      "都是男的怕什么。"许栖淮嘴上这么说,还是慢悠悠地转过身,对着墙上的日历假装研究,"五月三号...宜嫁娶啊?"
      "闭嘴。"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身后响起。许栖淮盯着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日期——五月十五,下面潦草地写着"楠比赛"三个字。
      "好了没?"他故意拖长声调,"再磨蹭要迟到了。"
      "急什么。"时樾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意,"又不是我去安排的。"
      许栖淮转身,时樾已经换好了衣服。熨烫笔挺的绀色衬衫衬得他肩线更加利落,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连袖口的折痕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规整。
      "哇哦。"许栖淮吹了个口哨,"这么隆重?"
      时樾没理他,从抽屉里取出腕表戴上:"钥匙在桌上,自己看着办。"
      "等等。"许栖淮突然拦住他,"领子。"
      他伸手拂过时樾的衣领,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颈侧的皮肤。时樾僵在原地,看着许栖淮从自己肩上拈起一根细小的白色绒毛。
      "猫毛?"许栖淮挑眉,"你家养猫了?"
      "邻居的。"时樾后退半步,"总是翻窗进来。"
      许栖淮把绒毛弹开,忽然笑了:"紧张什么?又不是我去相亲。"
      "......"
      "对方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
      "在哪见面?"
      "咖啡馆。"
      "几点结束?"
      时樾终于忍无可忍:"许栖淮。"
      "嗯?"
      "你比奶奶还啰嗦。"
      许栖淮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不问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我去拍点素材,祝你..."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约会愉快。"
      “别走丢了。”时樾说。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关门声比平时重了三分。
      许栖淮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钥匙看了几秒,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他抓起相机,决定再去集市转转。
      下午的集市比早上冷清许多,不少摊主已经开始收摊。许栖淮漫无目的地拍了几张——卖干货的老头打着哈欠,鱼摊的大婶正用海水冲洗案板,几个小孩蹲在路边分食一串糖葫芦。
      他翻看刚才拍的照片,发现大多数镜头里都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蓝色:蓝色的遮阳棚、蓝色的塑料桶、甚至路人蓝色的拖鞋……
      像某种下意识的捕捉。
      “小伙子,买点海带吗?”一个阿婆叫住他,“炖汤最鲜了。”
      许栖淮摇摇头,刚要离开,突然瞥见摊位上摆着一小筐贝壳,形状很特别。
      “这是什么?”
      “月亮贝,退潮时才能捡到。”阿婆拿起一个,“对着光看,里面有彩虹。”
      许栖淮接过贝壳,对着阳光眯起眼——贝壳内壁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确实有细碎的彩色纹路。
      “多少钱?”
      “十块三个。”
      他掏出钱包,挑了三枚最亮的。阿婆一边装袋一边问:“你是时樾家的客人吧?”
      许栖淮一愣:“您认识他?”
      “绀青屿谁不认识时主播?”阿婆笑呵呵的,“那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倒是跟你挺聊得来。”
      许栖淮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干笑两声。
      “他今天是不是去相亲啦?”阿婆突然压低声音,“李婶家的外孙女,在城里当老师的。”
      “……您怎么知道?”
      “哎呀,这种事瞒不住的。”阿婆摆摆手,“那姑娘条件不错,就是脾气急了点,上次相亲把咖啡泼人家身上了……”
      许栖淮捏着贝壳的手指一紧。
      时樾那个家伙,该不会也被泼了咖啡吧……
      许栖淮在集市又转了一个多小时。他拍下了卖鱼阿婆布满老茧的手,拍下了糖画老人手腕翻转间诞生的飞龙,拍下了蹲在墙角分食冰棍的两个小孩——直到相机提示存储卡将满,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
      天色渐阴,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许栖淮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突然被一家花店吸引了目光。
      店门是古朴的木质结构,招牌上用铁艺勾勒出"Diphylleia grayi"的字样,下方挂着一串贝壳风铃,在微风中叮咚作响。
      许栖淮推开门,风铃“叮铃”一响。
      “欢迎光临。”柜台后的女孩抬起头,手里还握着一把修剪到一半的百合,“需要什么花?”
      “随便看看。”
      花店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许栖淮的视线扫过一簇簇鲜花,最后停在角落的白色小花上——花瓣纤薄,近乎透明。
      “这是什么?”
      “山荷叶。”女孩放下剪刀走过来,“很特别的花。”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Diphylleia grayi是学名。”女孩轻轻碰了碰花瓣,“下雨的时候,它会变透明。”
      许栖淮怔住:“……变透明?”
      “嗯,像玻璃一样。”女孩微笑,“要看看吗?”
      她拿起喷壶,细密的水雾落在花瓣上。许栖淮屏住呼吸——白色的花瓣渐渐褪去颜色,呈现出晶莹的质感,脉络清晰可见。
      “神奇吧?”女孩说,“有人叫它‘骨架花’或者‘幽灵花’。”
      许栖淮下意识摸出相机,女孩却摇头:“现在拍不出来的,要等真正的雨水。”
      他放下相机,突然问:“这花……能活多久?”
      “切花的话,三五天。”女孩抽出一支递给他,“如果是盆栽,能养很久。”
      许栖淮接过花,指尖碰到花瓣的瞬间,窗外炸开一道闷雷。
      店门又被推开,风铃急促地响了两下。
      "抱歉,我们快打烊——"女孩的话戛然而止。
      许栖淮回头,看见时樾站在门口,绀色衬衫的袖口湿了一大片,头发也微微滴着水。他的表情在看到许栖淮的瞬间变得异常复杂。
      "......你不是在相亲?"许栖淮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
      "结束了。"时樾简短地回答。
      女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认识?"
      “嗯”
      女孩说:“你们聊,我去换水。”
      "所以..."许栖淮故作轻松地问,"对方怎么样?"
      时樾想了想,那会……
      他推开"海角咖啡馆"的玻璃门,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正低头搅动咖啡。时樾走过去,微微颔首:"李小姐?"
      女人抬头,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时樾?"
      "嗯。"
      "坐吧。"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奶奶说你很准时。"
      时樾坐下,服务员适时递上菜单。他点了一杯美式,不加糖。
      "我也不加糖。"李小姐笑了笑,"苦一点清醒。"
      时樾点头,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雨滴开始打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所以..."李小姐率先开口,"你是电台主持人?"
      "嗯。"
      "《听潮寄》?我听过几次。"她抿了口咖啡,"声音和本人不太一样。"
      "广播会处理声线。"
      "更温柔。"她补充道,"现在听起来...有点冷。"
      时樾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了一下:"职业习惯。"
      又是一阵沉默。雨声填补了空白。
      李小姐忽然问:"你为什么来相亲?"
      时樾抬眼看她:"奶奶安排的。"
      "就这样?"
      "嗯。"
      她笑了,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绕着杯口画圈:"真巧,我也是被家里逼的。"
      时樾没接话。
      "我前男友上周结婚了。"她继续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妈怕我嫁不出去,连哄带骗让我来见你。"
      咖啡上来了,时樾道了声谢,喝了一口。85度的液体滑过喉咙,烫得他微微皱眉。
      "那你呢?"李小姐歪头,"有喜欢的人吗?"
      时樾放下杯子:"没有。"
      "真可惜。"她叹了口气,"我还指望你能说'有',这样我们就能一起骗家长了。"
      时樾顿了顿:"你可以泼我咖啡。"
      "什么?"
      "然后说我看不上你。"他平静地建议,"这样你妈就不会再安排相亲了。"
      李小姐愣住了,随后突然大笑起来,引得邻桌客人纷纷侧目。她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时樾,你比广播里有意思多了。"
      下一秒,她端起咖啡,毫不犹豫地泼在了他的袖口上。
      深褐色的液体迅速渗透了绀色衬衫。时樾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
      "抱歉。"她毫无诚意地说,"85度,应该不会烫伤。"
      "谢谢。"时樾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腕,"需要我配合演出吗?"
      "比如?"
      "摔门而出?"
      她摇摇头,从包里拿出粉饼补妆:"不用,我会告诉我妈你说我配不上你。"
      时樾站起身,衬衫袖口还滴着咖啡:"合作愉快。"
      "等等。"她叫住他,"其实你有喜欢的人吧?"
      时樾的手搭在门把上,风铃在他头顶轻轻摇晃。
      "没有。"他说,推门走进了雨里。
      站在咖啡馆屋檐下,看着自己被咖啡毁掉的衬衫袖口。雨越下越大,他摸出手机想叫车,却发现电量只剩5%。
      "倒霉。"他低声咒骂,正准备冒雨离开,余光却瞥见街角一家花店的招牌——"Diphylleia grayi"。
      透明的花。
      他记得许栖淮提过想拍这个。
      鬼使神差地,他朝花店走去,推开门时,风铃的声音和咖啡馆里的一模一样。
      然后他看见了许栖淮。
      那人正弯腰研究一簇白色小花,后颈的脊椎骨在T恤领口若隐若现。听到开门声,许栖淮回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在看到时樾的瞬间,那笑容凝固了。
      时樾回过神走到山荷叶前,指尖轻轻拨弄花瓣,轻笑一声:"泼了我一身咖啡。"
      "......什么?"
      "我说错话了。"时樾平静地陈述,"她问我为什么来相亲,我说是被奶奶逼的。"
      许栖淮突然很想笑,又硬生生忍住:"然后?"
      "然后她说'我也是',接着把咖啡泼我身上。"时樾指了指自己湿透的袖口,"85度的美式。"
      许栖淮终于没忍住笑出声:"真可怜。"
      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闪着好笑的光,"要买束花安慰自己吗?"
      时樾瞪了他一眼,目光却落在他手中的山荷叶上:"你要买这个?"
      "嗯,想拍它变透明的样子。"许栖淮转向后间,"老板,这花多少钱?"
      女孩抱着玻璃花瓶走出来:"连盆卖的话120,单支15。"
      "一支就..."
      "要一盆。"时樾突然说,掏出钱包。
      许栖淮诧异地看着他:"干嘛?"
      "赔罪。"时樾面无表情地说,"为刚才的'真可怜'。"
      女孩麻利地把花装进纸袋,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下雨天记得放窗边,效果最好。"
      许栖淮忽然笑了:"时樾。"
      "嗯?"
      "你相亲的时候..."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也这么不会聊天吗?"
      时樾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映着窗外的雨光和白色的山荷叶。
      "闭嘴。"他说,"拿好你的花。"
      雨越下越大,水珠顺着伞骨滚落,在两人脚边砸出细小的水花。许栖淮撑着伞,时樾走在他身侧,两人的肩膀时不时轻轻相撞。
      “你走太慢了。”时樾说。
      “伞小。”许栖淮面不改色,“要么你淋着,要么靠近点。”
      时樾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脚步微微放慢了些。
      许栖淮的余光扫过他的左肩——衬衫已经完全湿透,隐约透出皮肤的颜色。他不动声色地把伞往那边偏了偏,结果一滴水顺着伞沿滑下来,正好落在时樾的睫毛上。
      时樾闭了闭眼,水珠滚落,像一滴没流干净的泪。
      “你故意的?”
      “风大。”许栖淮理直气壮。
      时樾懒得跟他争,只是伸手扶了下伞柄,指尖不经意擦过许栖淮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烫到似的,微微发热。
      “你相亲都聊什么了?”许栖淮突然问。
      “没聊。”
      “没聊人家就泼你咖啡?”
      “我说了,我说是被奶奶逼的。”
      “然后呢?”
      “然后她说她也是。”时樾顿了顿,“但她比我惨,她前男友上周结婚了。”
      许栖淮挑眉:“所以她泼你咖啡是因为……”
      “因为我说‘那你还来相亲?’”
      许栖淮差点笑出声:“……你活该。”
      时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再笑你就自己淋雨回去。”
      许栖淮抿着嘴,肩膀微微发抖。时樾懒得理他,转头看向路边的屋檐,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砸在青石板上。
      走到半路,时樾的左肩开始隐隐作痛。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头微蹙。
      许栖淮注意到他的动作:“疼?”
      “嗯。”
      “旧伤?”
      “嗯。”
      许栖淮没再问,只是把伞往他那边又偏了偏。时樾察觉到他的动作,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用。”
      “闭嘴,伤患没资格发表意见。”
      时樾:“……”
      雨幕中,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被路灯拉得很长。
      快到家时,许栖淮突然停下脚步。
      “时樾,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山荷叶的花瓣在雨中变得近乎透明,纤细的叶脉清晰可见,像是冰雕成的艺术品。
      时樾低头看了一眼:“……真的会变透明。”
      许栖淮轻轻碰了碰花瓣:“像不像……”
      “像什么?”
      “像把真心掏出来,结果发现是玻璃做的。”
      时樾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把伞完全推到他那边:“笨蛋,你自己看吧。”
      许栖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樾已经大步往前走,把自己彻底暴露在雨里。
      “喂!你肩膀——”
      “不疼了!”
      许栖淮站在原地,看着时樾的背影越来越远,手里的山荷叶在雨中晶莹剔透。
      他忽然笑了,低声说:“……骗子。”
      到家时,时樾已经换了干衣服,正坐在沙发上用毛巾擦头发。许栖淮把山荷叶放在窗边,雨水打在花瓣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肩膀要不要上药?”他问。
      “不用。”
      “疼不死你。”
      时樾把毛巾扔到一边,抬头看他:“许栖淮。”
      “嗯?”
      “你今天为什么去花店?”
      许栖淮顿了顿:“……随便逛逛。”
      “哦。”
      沉默。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山荷叶的花瓣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像一颗透明的星星。
      许栖淮突然说:“时樾。”
      “嗯?”
      “下次别去相亲了。”
      时樾抬眼看他,没说话。
      许栖淮笑了笑,转身往浴室走:“我去洗澡,你肩膀疼的话药箱在茶几下面。”
      时樾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很轻地“嗯”了一声。
      雨还在下。
      许栖淮从浴室出来时,时樾还坐在沙发上,左手无意识地揉着肩膀,眉头微蹙。
      “疼?”许栖淮擦着头发走过去。
      时樾收回手:“没事。”
      “转过去。”
      “不用。”
      许栖淮直接在他身后坐下,膝盖抵着他的背,不由分说地按上他的左肩。时樾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放松。”许栖淮的掌心贴上去,指腹沿着肩胛骨的轮廓缓缓按压,“怎么伤的?”
      时樾的呼吸滞了一瞬:“……码头。”
      “摔的?”
      “嗯。”
      许栖淮的指尖触到一道微微凸起的疤痕,在皮肤下蜿蜒如蜈蚣。他放轻力道,拇指打着圈揉开紧绷的肌理:“摔这么深?”
      时樾没回答,只是肩颈的线条渐渐软化。许栖淮的手很暖,带着刚洗完澡的热气,药油的气味混着沐浴露的淡香,在雨夜里氤氲成一片潮湿的雾。
      “十二岁。”时樾突然开口,“等我爸的船。”
      许栖淮的动作没停,掌心贴合着他肩颈的弧度:“等了多久?”
      “三天。”时樾的声音很低,“后来涨潮,木板滑。”
      许栖淮的指尖顿了顿。窗外的雨更急了,山荷叶的花瓣在窗台上彻底透明,叶脉清晰得像一幅解剖图。
      “现在呢?”他问,“还等吗?”
      时樾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栖淮以为他不会回答。
      “……不等了。”
      许栖淮的手滑到他后颈,轻轻捏了捏:“撒谎。”
      时樾侧头看他,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许栖淮忽然笑了:“你每天傍晚去码头看渔船,真当我是傻子?”
      时樾的喉结动了动,没否认。
      许栖淮收回手,药油的余温还留在指尖:“好了,明天别淋雨。”
      他起身要走,时樾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许栖淮。”
      “嗯?”
      “山荷叶……”时樾顿了顿,“花期多久?”
      许栖淮看向窗台,透明的花瓣在雨中轻轻颤动:“不知道,也许一场雨就败了。”
      时樾松开手,很轻地“嗯”了一声。
      许栖淮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胸口某处像那朵花一样,被雨淋得透明,藏不住任何东西。
      晚上九点半,窗外的雨仍在下。
      许栖淮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摊着今天拍摄的素材,手指在触控板上划来划去。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时樾撑着伞的背影,雨丝斜斜地划过镜头,模糊了他的轮廓。
      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是椅子拖动的声音。许栖淮竖起耳朵,听见时樾清了清嗓子,然后是麦克风调试的“沙沙”声。
      几秒后,熟悉的片头旋律从墙壁那头传来,混着雨声,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晚上好,这里是《听潮寄》。”
      时樾的声音透过收音机传来,比平时低哑,像是被雨水泡软了边缘。许栖淮的手指无意识地停在触控板上,屏幕里的时樾在雨中微微侧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转过身来。
      “今晚的绀青屿,雨很大。”电流让他的声音多了几分颗粒感,“适合听一首老歌。”
      背景音里隐约有海浪的声响,许栖淮这才发现,时樾今晚的节目没有放常规的钢琴曲,而是用了真实的潮汐录音。雨声、海浪声、偶尔穿插的渔船汽笛——像是把整个小城的夜晚都装进了电波里。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拨通了电台的热线。
      电话接通的瞬间,时樾的声音同时从手机和收音机里传来:“您好,这里是《听潮寄》。”
      许栖淮屏住呼吸。
      “您好?”时樾又问了一遍,背景音里的海浪声突然变大。
      许栖淮轻轻挂断。
      收音机里,时樾停顿了两秒,然后继续道:“看来是信号问题。下面这首《雨の駅》,送给所有在雨夜里失眠的人。”
      钢琴前奏响起时,许栖淮的房门被敲了两下。
      “进来。”
      时樾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杯冒着热气的水:“吵到你了?”
      许栖淮摇头,指了指桌上的收音机:“在听节目。”
      时樾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他的背影还停在画面中央。
      “拍的还行。”他评价道。
      “构图歪了。”许栖淮关掉页面,“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做节目?”
      “广告时间。”时樾把水杯放在床头,“喝点热的。”
      许栖淮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时樾的手背,凉得像雨。
      “你手怎么这么冷?”
      “设备间空调坏了。”时樾收回手,目光扫过窗台上的山荷叶——花瓣已经完全透明,在台灯下泛着莹润的光,“花怎么样?”
      “快死了。”
      “这么快?”
      “花期短。”许栖淮抿了口水,“像某些人的耐心。”
      时樾挑眉:“指谁?”
      “指某个扔下我自己淋雨跑回来的——”
      收音机里的音乐突然停止,时樾的节目提示音响起。他“啧”了一声:“广告结束了。”
      许栖淮晃了晃杯子:“去吧,大主播。”
      时樾走到门口,又回头:“别熬夜。”
      “你管我。”
      “发烧了别找我。”
      “谁要找你了?”
      时樾关门的声音比平时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睡意。许栖淮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然后是隔壁导播间门关上的“咔哒”声。
      收音机里,时樾的声音重新响起:“欢迎回来。刚刚有听众发来留言,问‘雨什么时候停’。”他顿了顿,“气象台说明天中午放晴,但我觉得……绀青屿的雨,想下多久就下多久。”
      许栖淮无声地笑了。
      半夜两点十七分,许栖淮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刺醒。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连吞咽都带着血腥味。他试图爬起来找水,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刚撑起上半身就重重栽了回去。
      “啧……”
      额头烫得吓人,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他摸索着去够床头的水杯,手指却不听使唤,玻璃杯“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水渍在黑暗中洇开一片深色。
      门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许栖淮?!”
      时樾推门而入的时候,许栖淮正蜷在床上发抖。他一把掀开被子,手掌贴上许栖淮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许栖淮不自觉地蹭了蹭。
      “你发烧了。”时樾的声音绷得很紧,“多少度?”
      “不……知道……”许栖淮的牙齿在打颤,“冷……”
      时樾翻出体温计塞进他嘴里,又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许栖淮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来回走动,绀色睡衣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39度2。”时樾抽出体温计,眉头拧成死结,“让你淋雨。”
      许栖淮想反驳,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时樾扶起他,把药片和水递到他嘴边:“咽下去。”
      药片黏在舌根,苦得许栖淮直皱眉。他勉强咽下去,时樾的手还托着他的后颈,指腹无意间蹭到他的发尾,触感像羽毛划过。
      “躺下。”
      许栖淮被按回枕头上,时樾的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拨开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又摸了摸他的耳后。
      “淋巴结肿了。”时樾低声说,“扁桃体发炎引起的发烧。”
      许栖淮半阖着眼,视线模糊得像隔了层毛玻璃。时樾的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眉骨的阴影,紧绷的下颌线,还有睫毛投下的一小片灰色阴翳。
      “看什么?”时樾察觉他的目光。
      “你……”许栖淮的嗓音沙哑得像被火燎过,“……节目做完了?”
      “录播了。”时樾用湿毛巾擦他的脸,“别说话。”
      冰凉的毛巾划过额头、脸颊、脖颈,许栖淮舒服得叹了口气。时樾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向下,解开他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擦拭锁骨处的汗水。
      许栖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自己来。”
      “松手。”时樾命令道,“你连杯子都拿不稳。”
      许栖淮烧得晕乎乎的,却还是固执地攥着他:“时樾。”
      “嗯?”
      “山荷叶……败了吗?”
      时樾转头看向窗台——透明的花瓣在雨中微微颤动,像垂死的蝶翼。
      “没有。”他说谎。
      许栖淮的手指慢慢松开,滑落在被单上。时樾重新拧了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对不起,我不应该自己先走的。”时樾轻声说。
      “没……没关系”
      “睡吧。”他说,“我在这。”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潮汐的声音从远处的海滩传来,又轻又远,像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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