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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如果一定要实话实说,吕泊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可偏偏那句语气并不算是很强烈的话语就是莫名地让他感到鼻酸,感觉到呼吸都停了一滞,自己的心脏都在被人慢慢地掰碎。让他在往后很多年里,都忍不住惦记这件事情,也让他在无数个夜晚,都总忍不住回想起这句话。

      那种疼痛像是什么?像是心脏忽然之间剧烈地震动起来,膨胀起来,牵起所有也突然之间有的激昂,带动着他每一个神经细胞。却又忽然之间被人紧紧地攥在手心,被狠狠地掐紧让它收缩,化为无尽的碎块和也同样无望的未来。

      想要实现这句话,真的很难。

      向外看是无尽的山将这里包裹,无数的群山将这里簇拥,将这里遮盖得严严实实。这里像是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的通线,连铁路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只有几条盘绕在山上或是方便这里的人出去镇上或是方便外面的人给这里扶贫的老旧公路。夏夜的凉风一灌,吕泊觉得指尖都泛着疼,终于体悟到方舟予以前和他说的那句“这里的孩子想要走出去,好难,真的好难”。

      可方舟予随口一说的话还是被他当了真,吕泊听完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就很快开口说:“好。”

      又说,你相信我。

      方舟予听着就轻声笑,觉得他的回答认真得过分可爱。想要抬起手臂摸一下他的脸,但实际上他没有办法做到这个动作,竭尽全力控制自己颤抖的手,可哪怕是连萎缩的腿带动着下垂的足尖抽动起来两只手都依然垂在大腿的位置毫无生机,于是干脆不打算再管了,只笑笑说。
      吕泊,你凑过来一点。

      将方舟予抱在怀里的时候吕泊只觉得他的身体分外瘦,连他背后受过伤的脊椎骨都突出得格外明显,肋骨也根根分明,整个身体好像一张纸,薄薄的一片。吕泊甚至都不敢用力抱他,好像稍微用点力就会将他碰碎。

      方舟予瘦削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吐出来的气都让吕泊感觉自己的脖颈的位置好热。他重复着,像是执着般地说。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潮水席卷,不知是不是夏季涨潮时晚风带来了白日里翻腾迅疾的河水,才能让家里各处都罩着大片水气。不然为什么眼前,又从清晰渐渐变为模糊,连眼泪都摔在方舟予身上穿着的洗得发白的衬衣上,晕出大片大片的湿痕。

      后半夜方舟予又睡得不是很好,手臂莫名其妙地开始抖,接着带动整个身体痉挛。这次他倒是忍着没哭,光是咬唇,光是用手指紧紧地陷着自己的掌心,如果不是因为踢踏的腿重重地砸在木床板发出实在是让人过于无法忽视的声音,吕泊都觉得,他大概是要忍到天明。

      嘴唇被咬得有点破,嘴角渗出一些血丝,指甲白天刚给他剪过,掰开他的手指,掌心倒是没有什么事。整个人躺在床上不受控制地抽着,没有一点要停的征兆。明明躺在床上,脑袋还要尽力地向后仰,把身体绷得很直,像是要把瘫痪的身体都带起来,大腿连到脚尖都呈出一条直线,内扣在脚掌的脚趾没有意识地发着抖。这期间连呼吸都很急促,偶尔还会滞停一会,等到终于能呼吸时又像是一条濒死的鱼一样拼命吸气。

      面色吓人得苍白,嘴唇都憋得有些发紫。吕泊连叫了两声都没得到什么回应,看他全身上下抖得厉害又不太敢去抱,怕弄伤他。手掌压着他痉挛着的腿,动作放轻给他按摩着,过了大约十分钟才好不容易压制住痉挛。吕泊把他抱起来时感觉他的身体都软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脑袋向后仰着,嘴角漏出一点银丝。顺手拿过床上的毯子,帮他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带上钱抱着他往外走,说:

      “得去医院,都病了多少天了。”

      “不去……”

      刚刚没听到他说话,这会才发现方舟予的声音哑得不行,几乎只剩下几个气声。末了之后泪水往两边滑,浓密的睫毛被打得湿透:“看病要钱,治病要钱……”

      “钱会还你。”

      吕泊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来这里带得钱不够,也不知道给他看病需要多少钱,即便不想用,这会也确实拿了他衣柜里攒给弟弟的学费,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上了。想要还钱很简单,他还有几天就回去了,到时欠下来的钱都可以向叔叔要,就可以把这些钱尽数还清了。

      半夜外面黑得看不清路,加上根本不会有车在这种似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经过,没有办法拦车。只好无奈地抱着方舟予一户一户地去敲有三轮车的人家的房门,半夜时分做这种事情,难免遭别人一顿骂。吕泊没有办法,从兜里掏出两张红色钞票递给那人,那人凝视了两张钞票一会,把它们收回兜里,就什么也不说了。

      吕泊不是第一次觉得这地方偏,这会更是让他感受深刻。公路边上夜晚甚至都没有路灯,两侧全是黑压压的树林,就靠三轮车的车灯照着前方的路。山路不平,他确实也有点晕车,颠得他犯恶心,更别提是方舟予。大衣盖住了他半张脸,眼睛紧紧地闭着,额头冒着冷汗,借着月光都能看出他整张脸没有什么血色。吕泊把自己温热的手掌伸进大衣里包裹住他两只缩在一块的冰凉的手帮他捂热着,想要让他舒服一些,于是安慰他。

      好了,一会就到了。

      其实两个人怎么会不清楚这话是心理安慰,山多又陡,盘山公路只有绕着山修得很缓很长才不至于出意外,但也徒增了很长的距离,想要出去外面坐三轮车都要坐上一个小时。上回吕泊上县城都坐得他尾椎骨发疼,更别提方舟予从小长在山里,怎么会不清楚这里到县城的距离。

      从前对这里都是好的评价,这一次却第一次觉得在这里生活太难过。望着方舟予因为难受而皱起的眉眼,却也没有办法让他舒服一些。只能在心底盼望着三轮车的速度能再快一些,盘山公路的距离能再缩短一些。

      “吕泊……”

      方舟予忽然睁开了一些眼睛,瞳孔有些涣散,整个人看着无精打采的。问他:“你累不累?”

      又垂下了眼,自顾自地轻声说:“从这里到县城,要走好久。这样大半夜起来,你困不困?如果困了就把我的身体抱直一点,靠在我肩膀上睡,睡一觉,这样很快就可以到了,到时我叫你。”

      人到难受的时候不会落泪,只会失语与心脏酸疼。吕泊抬起手,轻轻地罩在他的眼睛上,示意他睡。望着前方黑梭梭的路发呆,说不困,白天睡够了。

      不知走了多少公里的山路,才好不容易望见县城的灯光,又在医院里折磨了很久才终于挂上号。方舟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又担心输液把人家医院的床弄脏,只让开药,说吃些药就可以好。

      到底是没听他的,从医院借来一张护理垫在方舟予的身下垫好,怕他不放心又帮他换成了尿管。输液袋不断向下输送着液体从细细的输液管一直送入到静脉血管,棉被里延伸出的管子也在汩汩地流着液体。方舟予插着鼻氧管,声音有说不上来的虚弱:“医药费要多少钱?住院两天应该很贵的……”

      “不贵。”

      吕泊说:“过几天我要回去,我叔来接我,到时钱会还你的。”

      “不是这个……”
      方舟予说:“本来我生病花的就应该是我的钱的,你应该也出了医药费吧……”

      “没有。”

      吕泊又开始睁眼说瞎话,望着头顶上医院刺眼的白色灯光:“我的钱用光了,一分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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