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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忽逢春色恼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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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枕侧眼去看李安梦,只见她眉头紧锁,满目困惑
神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云竹仅是于人间,现了一次原身,季枕便感知到世界各处灾祸横生
其中有天灾,诸如狂风席卷,惊雷劈物,洪水突袭,地动山摇,树木动物横死……
又有人祸,诸如众生七情六欲忽然强烈,意志薄弱些的持刀持枪乱杀,战争四起,事故频发……
离得最近的雪山虽有庇佑,也免不了雪崩,不知又埋葬了多少本可以活下来的登山者
明月虽为善意凝聚,但原身的她出口的几句话,对凡人的影响也是不容小觑
想得明白的,看破世俗,一步登仙,想不明白的痴傻一生,浑噩度日,或是钻入牛角尖,自毁自杀
这短短几个字,是不可多得的神赐,亦是跌入万丈深渊的神罚
而李安梦很明显是后者,看似洒脱的身影下,是一团乱麻的心
短短两句话便使她陷入深思,若不及时制止,恐会疯癫
而眼见她越陷越深的季枕,连忙扳过李安梦的身体,冲着她道:“人活短短三万天,想不明白的事不止一两件,你何必因他人一句话,苦苦追寻答案”
没用
季枕忍着怒,去瞧罪魁祸首
明月眸色淡淡,一副仙风玉骨模样
金色刺痛季枕双眼,他全身血液逆流,逼得他呕出一口血
于他的视角看去,云竹刚好在明月身后露出一半身子,两具高大的身躯挡住稀薄月光,金色眼睛无情无欲,云竹虽闭着眼,却还是能看出不屑
这个站位叫人分不出,是云竹在后面虎视眈眈,护着明月,还是明月在前,挡住云竹,为她哥哥带去庇护
又或许……季枕抱住李安梦,手在她背后轻拍,警惕的看着两尊大神
阴阳相生克,善恶此消彼长
明月是神,自然无法真正帮助蝼蚁一般的人,没有感情,也就无法共情,无法给出最对的指引,只遵循着自己的法子,做出最符合规矩的帮助
而她培养出的继承人,与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枕找不来沈昔午的帮助,只能困在原地,抱紧李安梦,无助等待
好在明月本意并不是害李安梦,她变回粉色裙子,从神变回明月,不太好意思的伸手想摸摸李安梦头发
误以为她又要伤害李安梦,季枕飞速避过,愤恨的盯着她
明月出口解释,“明月不是故意的,明月摸摸她,她安稳睡一觉就好了”
纵阅览过无数书籍,此刻在神明面前,他也没办法,时间缓步向前,再拖一会,谁也不知道李安梦会得个什么下场
思及此,面对明月再次伸来的手,季枕将信将疑的没躲避
轻抚两下发顶,李安梦合上空洞双眼,倒在季枕怀里,沉沉睡去
明月的手未停,直冲着季枕去
季枕本想避开,却被不知何时行直身后的云竹按住
冰冷指尖触碰到更为冰冷的额头,季枕无力跌倒,陷入深深梦境
云竹有意留个好印象,好心将二人安置在床上,“明月,我能睁眼吗?”
明月声音闷闷不乐的“可以”
云竹睁开眼,发现妹妹抱着胳膊,蹲在床边,一看就心情不好,“明月不开心吗?”
明月眼睛盯着李安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开口,“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做错了事”
云竹蹲在明月旁边,紧挨着她,“谁做错了事?”
“明月”
明月扭头看他,“明月应该早些发现你生出情根的事,及时拔除,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么多事”
云竹明显一愣,“我有感情?”
明月点点头,继续盯着李安梦
沉默的人变成了云竹,他愣神许久,再次开口,“明月为什么要拔除?”
明月道:“不能”
云竹猛的站起身,看着眼前的明月,看着从诞生起唯一互相陪伴的妹妹,第一次对她产生不满与反抗,“可你能,我为什么不能”
明月很慢的将目光移向云竹,“我没有,云竹,我没有”
云竹蹲下去,面对明月无波无澜的双眼,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们静默一会儿,相顾无言
直到有不算温柔的风,卷起明月发丝,时间所剩不多,云竹才缓缓开口,“明月会伤心,我被关起来时,你总是哭,我能感觉到”
明月恍然大悟,“原是那时生的情”
在云竹怔愣的表情下,明月说出最后的话,“那是你臆想出的,我们只能感受到彼此存在,感受不到本就不存在的感情,那是你的情绪,明月哭也不是伤心,是明月的眼泪有用,需要而已”
最后一个字落下,明月倒在地上,陷入昏睡,进行休养
云竹不知自己应当做出什么表情或动作,只遵循本能,聚敛好自己身上恶之神力,确保不会伤到明月后,小心将她护在怀里,不让她睡冰冷又硌人的地面
而他自己则是睁着眼,等待明月苏醒
闲言少叙,且说季枕陷入的沉沉梦
古朴的建筑,院子里盛开着白玉兰,季枕正端正的坐在道观偏殿后的居所里
他面前摆着几本书,手边摆着笔墨纸砚,以及一叠还未写的黄符
雕花窗户大敞着,一直头顶带着些翠色的小鹦鹉霸气的踩在笔架上,不屑一顾的样子,像是睥睨人间的王
盛夏的风都带着燥热,聒噪的蝉鸣响个不停,玉兰树上也停着几只鸟,季枕的小鸟嘟嘟囔囔,像在和它们对骂
季枕拿起笔,沾些朱砂,开始临摹书上字样
刀剑破空声惊得鸟儿骂骂咧咧的飞走,也惊得季枕笔画一歪
原本能一笔成型的字符多了个撇,毁了
季枕深吸一口气,抽出一张新的黄纸,特意停顿了会,确认没了声响,才继续写
“小道士!”无聊的林槐安嬉皮笑脸的扒着窗沿,“我来这三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现下我已收拾妥当,有了空闲,我们认识一下呗”
符纸早在林槐安说第一句话时就画毁了,季枕皱着眉,放下笔,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担忧
这林槐安才来三天,他便烦的不成样子,诏书上写得可是三年,怎么熬啊
林槐安还在喋喋不休,“我们互相介绍介绍,认识一下,毕竟得相处好几年,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道士”
季枕捏紧缠绕在手指的红线,“不用,我知道”
“知道?”林槐安想了想,“哦,那太监说过我?还是坊间传闻?这种东西不可信”
季枕脸色越来越臭,林槐安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但我不知道你”
她标准的行了一礼,“不知道长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微风拂过,卷起几片花,落在季枕面前,像在提醒他注意礼貌
缓了缓情绪,季枕重新拿起笔,“季枕”
林槐安静下来,待他写完一张后,重新开口,“年方几何?可曾有过婚配?敢问尊字?”
季枕道:“弱冠,不曾,安眠”
林槐安爽朗一笑,歪着头,一只胳膊搭在窗沿,“我比你虚长两岁”
她应是刚沐浴过,高束的发丝间,带着丝丝缕缕的香,季枕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抹了香发木犀油
很香,但季枕觉得一般,甚至有点讨厌,只因香味太冲,搞得他想打喷嚏,他又不敢打,会损害他的形象
林槐目光落在搁在桌子的纸笔上,“我能进去吗?”
等了半天,季枕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能”
季枕本以为林槐安会气愤走掉,或是打他一顿
结果出乎意料,林槐安非但不介意他的冷漠,反倒关心道:“你看起来不是很舒服,是哪难受吗?”
犹豫下,季枕点点头,“味道太冲”
他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耳尖染上粉,小声说:“想打喷嚏”
林槐安愣了下,眨眨眼,下意识道:“对不起”
季枕更不好意思了,抬起头,刚想说没关系,就见林槐安已经跑远了,空气中飘来她的喊声,“我这就去洗掉!”
随着林槐安离去,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季枕提笔,刷刷两下画出符纸,一笔成型,完成了今日功课
时间向前走着,刺鼻香气渐渐消失
季枕垂着眼,抬手看红线
命定的爱人,交由自我的选择,空置的另一端,等待着季枕亲手系在某个人手上
季枕抬起眼,窗外的风景由盛夏变为冬天,厚重的大衣披在肩上,压得人喘不过气,也静不下心
屋内陈设摆放与刚才无异,唯有变了的书籍看得出现在的时间
永和八年,冬
出征的林槐安迟迟未归,灰败的红线蔓延到季枕这边,只待彻底变成灰色后断掉,将缘分尽数归还于天地
局势动荡不安,邺城在被围困期间,城内粮食耗尽,出现人相食的惨状
小院的日子平淡,一如往常,未被波及
季枕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周身围绕冷淡的疏离感,比之从前更甚
唯有被抚摸无数次的香囊、遍地书籍与季枕眼中越发多的绝望,暴露着他苦苦支撑下,一碰即碎的内里
枯枝败叶与枯死的树木配着将要落下的太阳,夕阳的橘红,为落满雪的地面抹上艳丽的红,似胭脂,又似血光
而与他一般,在倒计时的滴答声里找寻微薄支撑的人一大把
那些人没有神明的帮助,或悲痛,或哀伤,或崩溃,通通埋在时间里,被风化、瓦解
普通的人活一场,长则百年,短则几十年,痛苦于亘古不变的太阳相比,短暂极了
那他呢?
长生,特例,馈赠,重来,一次又一次,改不了的结局,改不掉的侥幸
万一呢?
他是幸运的,他是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