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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追光者—槐树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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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10月,北平秋日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序南蹲在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巷子里的动静,直到确认没有可疑人物,才转身回到床前。
季敬禹仍在高烧中昏睡,干裂的嘴唇不时颤动,似乎在说什么。林序南俯身倾听,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千里...不能...东侧...”
“还在惦记那些文物”"陈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走进来,圆框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三天了,他醒过吗?”
林序南摇摇头,接过药碗:“刚才说了几句胡话,都是关于文物保护的。”他用小勺舀起汤药,小心地喂进季敬禹口中,“我从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
“不然怎么能在那群豺狼眼皮底下保住那么多国宝?”陈默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按他给你的线索,我们在老槐树下找到了这个。”
林序南接过纸张,展开一看,是一幅精细绘制的地图,标注了北平城内十几个地点,每个旁边都详细记录了藏匿文物的种类、数量和特殊保存要求。他的手微微发抖——这不仅仅是张地图,更是一颗赤子之心对中华文明的全部忠诚。
“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据我所知,从日本人踏进北平城那天起。”陈默推了推眼镜,“季敬禹表面顺从地为日本人‘修复’文物,实则一直在秘密转移真品。那些被佐藤当宝贝供着的,十有八九是他做的仿品。”
林序南的目光落在地图一角的小字上:“真迹转移路线‘西直门—潭柘寺—张家口’...这是...”
“第一批已经安全运出的文物。”陈默点点头,“多亏季敬禹提前布局,我们救出了近半故宫珍品。”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喊叫。林序南迅速将地图塞入怀中,同时摸向腰间的手枪。
“例行搜查而已。”陈默摆摆手,“这周第三次了。佐藤发现季敬禹逃跑后,几乎把北平翻了个底朝天。”
林序南皱眉:“他知道敬禹的价值?”
“当然知道,”陈默冷笑,:季敬禹不仅熟悉每一件文物的真伪,更掌握着它们的下落。佐藤现在就像丢了宝藏图的强盗,急得跳脚。”他顿了顿,“更麻烦的是,昨天从新京调来了个叫山本的特务头子,专门负责这事。”
“山本?”林序南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据说是关东军文化掠夺的总指挥,对中国文物极有研究”"陈默的声音低了下来,“最危险的是,这人手段极其残忍,专门对付抗日知识分子。”
床上的季敬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林序南连忙扶起他。季敬禹的左眼微微睁开,目光涣散地扫视房间,最后落在林序南脸上。
“序...南?”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在这儿。”林序南握紧他冰凉的手,“你安全了,在陈默的秘密据点。”
季敬禹的视线移向陈默,嘴唇颤抖着:“地...图......”
“找到了。”陈默拍拍胸口,“已经安排人手按计划转移第一批。”
季敬禹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但立刻又强撑着睁开:“山...本......”
林序南和陈默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陈默俯身问道:“你知道山本?”
季敬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左手无意识地摸向脸上的疤痕。林序南顿时想起他昨晚的讲述——那个杀害季父、在他脸上留下伤痕的日本特务!
“是他?”林序南脱口而出。
季敬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仇恨交织的复杂情绪。
“先别想这些。”林序南轻轻按住他的手,“你现在需要休息。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对付那个畜生。”
季敬禹摇摇头,挣扎着要起身:“不...他会找到...文物......”
“别动!伤口会裂开!”林序南强行按着他躺下,“相信我和陈默,好吗?我们不会让那家伙得逞的。”
或许是药力发作,季敬禹终于不再挣扎,渐渐沉入睡眠。林序南小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注意到即使在睡梦中,季敬禹的眉头依然紧锁,左手死死抓着床单,仿佛随时准备战斗。
“看来他和山本有过节?”陈默低声问。
林序南简短地复述了季敬禹昨晚的讲述。陈默听完,脸色变得异常凝重:“这下麻烦了。山本不仅是文物专家,更是变态的施虐狂。如果他知道敬禹还活着......”
“我们得加快文物转移速度。”林序南果断地说,“敬禹画的地图上还有多少没运走的?”
“至少三分之一,主要是些大型器物——青铜鼎、石刻佛像之类的。”陈默指着地图上的几个标记,“这些最难搬动,也最容易被发现。”
林序南沉思片刻:“我有个想法。日本人现在重点搜查城外路线,我们反其道而行——把文物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什么意思?”
“故宫。”林序南的眼睛亮了起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山本和佐藤肯定想不到我们会把文物藏回他们眼皮底下。”
陈默皱眉:“太冒险了吧?”
“听我说完。”林序南压低声音,“敬禹曾告诉我,故宫有大量不对外开放的偏殿和地下密室,连大多数工作人员都不知道。如果能将文物藏在那里......”
“然后等风声过去再慢慢转移”陈默接上他的思路,渐渐露出赞同的神色,“确实比冒险出城更稳妥。但需要内应。”
林序南点点头:“等敬禹好些了,他肯定知道哪些地方最安全。”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陈默立刻警觉起来:“小赵回来了。”
一个瘦小的青年匆匆进来,满脸惊慌::陈先生,不好了!山本抓了我们六个人,扬言如果三天内不交出季先生和文物下落,就当着全城人的面处决他们!”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林序南看向床上的季敬禹——不知何时他已经醒了,正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脸色惨白如纸。
“哪六个人?”陈默沉声问。
"老周、小李、王大夫......"小赵念出一串名字,每个都让陈默的表情更阴沉一分。
“都是核心成员。”陈默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山本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
季敬禹突然挣扎着坐起来,不顾林序南的阻拦:“名单...给我......”
小赵看了陈默一眼,得到首肯后将一张纸条递给季敬禹。季敬禹扫了一眼,手猛地一抖,纸条飘落在地。林序南捡起来,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心头一震——“季程兰”。
“这是......”
“我妹妹。”季敬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以为...她早安全去了重庆......”
房间里鸦雀无声。林序南这才明白季敬禹为何如此震惊——他妹妹竟然被捕了!看着好友瞬间崩溃的表情,林序南心如刀绞。他轻轻握住季敬禹的肩膀,能感觉到那瘦弱的身躯正在微微发抖。
“我们必须救他们。”林序南斩钉截铁地说。
陈默苦笑:“怎么救?山本肯定设好了陷阱,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那就将计就计。”林序南的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他不是要文物下落吗?我们给他一个‘下落’”。
季敬禹抬起头,左眼的目光渐渐聚焦:“你...是说...设局?”
林序南点点头:“敬禹,故宫里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看似适合藏宝,实则危机四伏?”
季敬禹沉思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慈宁宫...地窖......”他艰难地比划着,“入口隐蔽...但里面...结构复杂...有暗门......”
“可以设伏的地方?”林序南追问。
季敬禹点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如果...提前布置...可以困住...一队人......”
陈默开始跟上他们的思路:“你们的意思是,用假情报引山本去故宫,然后......”
“然后让他永远留在那里。"林序南冷冷地说,"为他对敬禹一家和无数中国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季敬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床单上。林序南连忙扶住他:“别激动!你的伤还没好!”
“没...时间了......”季敬禹抓住林序南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山本...认识我...必须我...亲自去......”
“不行!”林序南断然拒绝,“你现在这样连走路都困难,怎么对付那个畜生?”
季敬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杀了我父亲...伤了我妹妹...我要...亲眼看他...死......”
林序南从未见过这样的季敬禹——往日那个沉静克制的修复师此刻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脸上的疤痕在激动下显得格外狰狞。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求助地看向陈默。
陈默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计划可行,但需要周密安排。季先生,您先养精蓄锐,我和林先生去准备。行动前再来找您商量细节。”
季敬禹似乎还想争辩,但体力不支,只能躺回去,胸口剧烈起伏。林序南小心地喂他喝了点水,直到他再次沉沉睡去。
“你真的认为这个计划可行?”走到外间,林序南低声问陈默。
“别无选择。”陈默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和几个弹夹,“山本不死,我们的人必死无疑。问题是,季先生现在的状态......”
“我不会让他冒险的。”林序南坚定地说,“我来当诱饵。”
陈默摇摇头:“山本认识季敬禹,但不认识你。他那么谨慎的人,不会轻易上钩。”
“那怎么办?”
“我们需要让山本相信季敬禹确实出现了。"陈默推了推眼镜,"我有个想法,但需要你的配合。”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林序南。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穿着学生装,站在一棵槐树下微笑。她的眼睛和季敬禹如出一辙——同样的琥珀色,同样明亮如星。
“季程兰,敬禹的妹妹,北平大学历史系学生。”陈默解释道,“她本来在上个月就该随最后一批师生撤往重庆,但自愿留下协助哥哥工作。”
林序南仔细端详照片,突然注意到女孩颈间挂着什么:“这是......”
“放大镜。”陈默递给他一个放大镜,“看仔细。”
透过镜片,林序南看清了——季兰颈间挂着一枚铜钱,和他脖子上曾经挂的那枚一模一样!
“永乐通宝?”
“季家祖传的护身符,一共两枚。”陈默点点头,“一枚季敬禹随身携带,后来给了你;另一枚在他妹妹身上。山本如果看到这枚铜钱,一定会相信持有者与季敬禹有关。”
林序南恍然大悟:“你是想用铜钱作为信物,引山本上钩?”
“正是。”陈默严肃地说,“但极其危险。山本不是佐藤那种莽夫,他阴险狡诈,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林序南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敬禹知道妹妹被捕了吗?我是说,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陈默叹了口气:“恐怕是的。虽然他只提过一次有个妹妹,但那张名单上的名字,他绝不会看错。”
内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林序南冲进去,发现季敬禹正挣扎着想下床,一只水杯摔碎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林序南急忙扶住他。
季敬禹的额头上布满冷汗,但眼神异常清醒:“都...听到了......”他喘着气说,“铜钱...计划...可行......“他从枕头下摸出那枚林序南给他的铜钱,“但...必须...修改......”
林序南接过铜钱,惊讶地发现边缘多了一道新鲜的刻痕:“你做了什么?”
“密码......"季敬禹虚弱地笑了笑,"家传的...山本...看不懂......”
陈默凑过来仔细查看:“这是...某种密文?”
季敬禹点点头,示意林序南拿来纸笔,颤抖着手画了几个奇怪的符号:“刻在...铜钱边缘...只有季家人...明白......”
林序南突然明白了季敬禹的意图——他要利用这枚铜钱传递假情报,引山本入彀!
“太危险了。”林序南摇头,“如果山本发现是陷阱......”
“他不会。”季敬禹坚定地说,“他太...自负......”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但眼中的决心丝毫未减,“但必须...我亲自...送铜钱......”
“绝对不行!”林序南断然拒绝,“你的伤......”
“三天...够了......”季敬禹抓住林序南的手,“序南...帮我...这次......”
望着那双充满恳求的琥珀色眼睛,林序南发现自己无法拒绝。他深吸一口气:“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按计划行事,不擅自冒险。”
季敬禹点点头,如释重负地靠回枕上。陈默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突然问道:“季先生,您确定山本就是当年......”
季敬禹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他慢慢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上方一道狰狞的旧伤疤:“这道疤...也是他留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那天...他杀了我父亲...还想□□我妹妹...我挡了一下......”
林序南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怒火在胸中燃烧。他现在完全理解了季敬禹的执念——这不只是关于文物,更是血海深仇!
“我们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林序南一字一顿地说,"我发誓。"
季敬禹疲惫地闭上眼睛,但嘴角浮现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微笑:“这次...轮到我们...设局了......”
窗外,夕阳西下,将整个北平城染成血色。三人围坐在桌前,开始详细制定那个危险至极的计划——用一枚刻着密文的铜钱,引诱残暴的敌人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