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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追光者—重逢 危机 ...

  •   1933年9月,长沙临时文物安置点的院子里,金桂飘香。林序南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仔细检查刚从木箱中取出的《寒食帖》。经过三个月的长途跋涉,这批珍贵文物终于有了暂时的栖身之所。
      “林老师!”小周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攥着一封电报,“北平来的急电!”
      林序南手中的镊子差点掉落。自从离开北平后,他只收到过季敬禹托人辗转送来的两封信,最后一封还是两个月前。他迅速展开电报,上面的字迹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组织遭破坏,禹被捕,性命危殆。陈默。”
      电报纸在林序南指间微微颤抖,那些字眼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被捕”、“性命危殆”。他脑海中浮现出季敬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道总是被他下意识抚摸的疤痕,还有分别时挂在颈间的那枚铜钱。
      “老师?您脸色很差......”小周担忧地问。
      林序南猛地站起身:“我要回北平。”
      “什么?”小周惊叫出声,“太危险了!北平现在全是日本人!”
      "季敬禹有生命危险。"林序南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已经开始收拾桌上的工具。
      “可是文物怎么办?马院长交代过…”
      "你们已经安全抵达长沙,接下来的工作李怀远可以负责。"林序南打断她,“季敬禹救过《寒食帖》,救过我们所有人的命。现在轮到我救他了。”
      当天晚上,林序南向马衡发了一封电报说明情况,然后将工作交接给助手。夜深人静时,他取出那枚“永乐通宝”铜钱,用红绳重新系紧,挂回脖子上。铜钱贴着胸口,仿佛带着季敬禹的体温。
      第二天黎明,林序南换上一身商人打扮,带着伪造的通行证离开了长沙。北上之路危机四伏,日军在各个交通要道设卡盘查。他不得不绕道乡村小路,时而步行,时而搭乘农夫的牛车。
      十天后,当林序南站在北平城外的一座小山上,俯瞰这座被日军占领的古都时,心脏剧烈跳动着。城墙上的太阳旗刺眼夺目,城门处日本兵严格盘查每一个进出的人。
      “先生要进城?”一个挑着柴火的老农打量着他,“没有良民证可进不去。”
      林序南摸了摸贴身的铜钱:“老伯知道哪里能弄到良民证吗?”
      老农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东直门外有个药铺,掌柜的姓王,他或许能帮忙。”
      按照老农的指点,林序南找到了那家不起眼的药铺。柜台后的老者听完他的来意,眯起眼睛“"为何要冒险回北平?”
      “救人。”林序南简短地回答,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钱放在柜台上。
      老者的表情变了。他拿起铜钱仔细查看,特别留意了边缘的细微刻痕,然后点点头:“季先生的朋友?”
      林序南喉头一紧:“您认识敬禹?”
      “整个北平谁不认识季先生?”老者叹息道,“他为保护文物,忍辱负重与日本人周旋......”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转身从里屋取出一套证件,“这是良民证和药材商执照。陈先生交代过,若有人持此铜钱来寻,必是可信之人。”
      “陈默?他还活着?”林序南急切地问,“敬禹现在在哪里?”
      老者的表情黯淡下来,“陈先生藏得很好,但季先生......”他压低声音,“被关在日军司令部的特别监狱,听说受尽了酷刑。”
      林序南的手指掐进了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我必须见他。”
      “不可能!那里戒备森严——”
      “一定有办法。”林序南打断他,“敬禹救过我的命,救过无数文物的命。就算要闯鬼门关,我也要把他带出来。”
      老者沉思良久,终于说:“明天有批药材要送进司令部医务室。我可以安排你冒充送货伙计,但只能在外围活动,监狱在深处,有重兵把守。”
      “足够了。”林序南坚定地说,“只要能靠近,我就能找到办法。”
      那一夜,林序南在药铺后院的厢房里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季敬禹的情景——在文渊阁昏暗的光线下,那个瘦高的修复师正专注地修复《千里江山图》,脸上的疤痕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季敬禹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天刚蒙蒙亮,林序南就换上了药铺伙计的粗布衣裳,将铜钱藏在贴身处,跟着真正的伙计一起推着药材车向日军司令部出发。经过三道关卡严格搜查后,他们终于进入了司令部大院。
      “医务室在那边,”老伙计低声指示,“监狱在后院红砖房,但那里有哨兵,你绝对过不去。”
      林序南点点头,趁人不备悄悄溜向监狱方向。他贴着墙根前进,每经过一个拐角都心跳如雷。突然,前方传来脚步声,他迅速闪进一个堆放杂物的死角。
      两名日本军官边走边交谈,其中一人说:“那个中国修复师快不行了,佐藤大佐很恼火,还没问出文物下落。”
      “要我说,直接处决算了,”另一人满不在乎地说,“反正那些破字画又不能吃。”
      林序南咬紧牙关才忍住冲出去的冲动。等军官走远,他继续向监狱摸去。红砖房外果然有两名持枪哨兵,正门根本无机可乘。正当他焦急万分时,注意到墙角有个排水沟,勉强能容一人爬行。
      不顾沟内污秽恶臭,林序南匍匐前进,终于进入了监狱内部。昏暗的走廊两侧是铁栅栏牢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他屏住呼吸,一间间查看,终于在最里面的牢房里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那人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伤痕,但林序南一眼就认出了那道熟悉的疤痕——季敬禹!
      看守正在走廊另一端打盹,林序南悄悄摸到牢门前,低声呼唤:“敬禹!季敬禹!”
      角落的身影微微一动,却没有回应。林序南心急如焚,从口袋里摸出老掌柜给的小铁丝,颤抖着手撬锁。铁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惊得他浑身冷汗,幸好看守没有醒来。
      推开牢门,林序南冲到季敬禹身边,轻轻扶起他。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如刀绞——季敬禹瘦得几乎脱了形,右眼肿胀无法睁开,左颊的疤痕旁又多了一道新鲜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两根手指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折断的。
      “敬禹,是我,序南......”林序南声音哽咽,小心地拂开季敬禹额前沾血的碎发。
      季敬禹缓缓睁开完好的左眼,目光涣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又...又是幻觉......”
      “不是幻觉!我真的来了!”林序南抓起季敬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觉到了吗?我是真的!”
      季敬禹的手指微微颤抖,触到林序南脸上的泪水时瑟缩了一下。他的目光逐渐聚焦,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走...快走!这里...危险......”
      “嘘,别出声。”林序南脱下外衣裹住季敬禹,“我带你离开。”
      他将季敬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抱地带着他向外移动。经过熟睡的看守时,林序南的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膛。排水沟无法带着伤员通过,他们只能冒险走正门。
      就在他们接近出口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暴喝:“站住!什么人!”
      林序南回头一看,一个日本军官正举枪对准他们。没有犹豫,他侧身挡在季敬禹前面,同时摸出藏在腰间的手枪——那是离开长沙前马衡给他的。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爆发。林序南感到肩膀一阵剧痛,而那名军官已经倒地不起。枪声惊动了整个司令部,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抓紧我!”林序南忍着肩伤疼痛,几乎是扛着季敬禹冲出了监狱。
      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士兵们从各个方向涌来。林序南凭借记忆向医务室方向跑去,那里有个侧门通向后勤通道。子弹在耳边呼啸,他感到小腿一热,知道又中了一枪,但不敢停下。
      奇迹般地,他们冲出了侧门,钻进了错综复杂的小巷。季敬禹已经半昏迷,全身重量都压在林序南身上。血从肩膀和小腿的伤口不断涌出,林序南的视线开始模糊,但他咬牙坚持着,拐进一个又一个胡同,直到确信甩掉了追兵。
      天色渐暗,林序南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一座废弃的寺庙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季敬禹进了庙门,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林序南被一阵细微的呻吟声唤醒。肩膀和小腿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过,用的是撕下的衣料。季敬禹正挣扎着要起身,看到他醒来,松了口气:“你...醒了......”
      “你别动!”林序南连忙按住他,“伤口会裂开。”
      季敬禹摇摇头,用还能活动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给...给你......”
      林序南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把古旧的钥匙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画着简略的地图。
      “这是......”
      “文物...藏处......”季敬禹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尽全力,“老槐树...东七步...下三尺...钥匙开......”
      林序南紧紧握住钥匙“别说了,保存体力。我们得找医生。”
      “来不及了......”季敬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记住...文物比...命重要......”
      “别说了!”林序南红了眼眶,“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季敬禹似乎想笑,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林序南扶起他,发现他浑身滚烫,显然伤口已经感染发炎。寺庙外传来零星的枪声和狗吠,追捕还在继续。
      “听我说......”季敬禹抓住林序南的衣领,声音嘶哑,“如果...我活不成...把钥匙...交给陈默......”
      “你不会死!”林序南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千辛万苦回来救你,不是要听你说遗言的!”
      季敬禹怔了怔,突然用尽全力抬起手,触到了林序南颈间的铜钱:“还...戴着......”
      “当然戴着!”林序南的泪水终于落下,“这是你给我的护身符,它保佑我一路平安回到你身边。”
      季敬禹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再次陷入昏迷。林序南慌乱地检查他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他撕下更多衣料,沾着庙里积存的雨水为季敬禹擦拭滚烫的额头。
      “坚持住,敬禹,求你了......”林序南一边擦拭一边哽咽着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正在修复《千里江山图》,那么专注,连我闯进来都没注意到......”
      夜深了,林序南不敢生火,只能紧紧抱住季敬禹为他保暖。高烧中的季敬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偶尔会喃喃自语,说的全是文物的事——“《快雪时晴帖》要防潮”、“青铜器不能直接用手摸”......
      凌晨时分,季敬禹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一些。他微微睁开眼,看到林序南疲惫不堪却仍强打精神守着他的样子,轻声道:“为什么...冒险回来......”
      林序南没有立即回答。他小心地扶起季敬禹,喂他喝了几口雨水,才说:“你还记得送我铜钱时说的话吗“带着它,就像带着我的祝福。”没有你的祝福,我走不远。”
      季敬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傻...子......”
      “是啊,我是傻子。”林序南苦笑,“明知道回北平九死一生,还是来了。”他顿了顿,“敬禹,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这个人的眼睛怎么这么亮,即使在最黑暗的仓库里也像有光。”
      季敬禹微微睁开眼:“疤...疤呢......”
      “那道疤?”林序南轻轻抚过季敬禹左颊的伤痕,“它让你看起来像个身经百战的勇士。说起来,这疤是怎么来的?你从没详细告诉过我。”
      季敬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积攒力气:“三年前...日本特务...要抢一批宋版古籍......”
      林序南屏住呼吸,听季敬禹断断续续讲述那段往事。原来早在九一八事变前,日本文化间谍就已经在秘密掠夺中国文物。当时季敬禹和父亲受委托修复一批珍贵的宋代刻本,不料被日本特务盯上。
      “...他们夜袭季家...父亲为护书...被杀......”季敬禹的声音颤抖,“我抱着最珍贵的《金刚经》刻本逃跑...被追上...一刀划在脸上......”
      林序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最后...我跳进护城河...刻本用油布包着...没湿......”季敬禹的嘴角微微上扬,“后来...刻本藏在...大钟寺地宫...日本人...永远找不到......”
      林序南再也忍不住,将季敬禹轻轻拥入怀中,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够了,别说了。你和你父亲都是真正的英雄。”
      季敬禹摇摇头,声音几不可闻:“只是...尽了本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序南决定冒险去寻找帮助。他将季敬禹安置在佛像后的隐蔽处,又留下手枪和水壶:“我去找药和食物,很快就回来。如果有危险,就开枪示警。”
      季敬禹抓住他的手腕:“小心......”
      林序南点点头,将铜钱从脖子上取下,挂在季敬禹颈间:“这次换我祝福你。等我回来。”
      踏出庙门时,林序南回头看了一眼。晨光中,残破的佛像低眉垂目,仿佛在守护着下方那个伤痕累累的文物守护者。他摸了摸怀中的钥匙和地图,决心不仅要救回季敬禹,还要完成他们共同的使命——保护那些承载中华文明的瑰宝,不让它们落入侵略者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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