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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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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栗倦的谷歌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短,仅仅三行字,他低头看了很久。
当天晚上贺厌炽回来的时候栗倦正盘着腿坐在在沙发上发呆,他脱下外套,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密密麻麻如针尖般落下。贺厌炽的头发已经湿了薄薄一片,栗倦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吹风机要他坐下。
“怎么淋着雨回来的?”栗倦打开一档的暖风半跪在沙发上给他吹头发,指尖轻轻揉过他的发间,贺厌炽叹了口气,“车在路上抛锚了,只能明天安排拉去汽修厂。”
“路上碰见个小姑娘没带伞,见他怕我,我就直接把伞给她了。这雨也不大,我就直接走着回来了。”
栗倦轻哼了一下,像是在说自己知道了,吹风机的嗡鸣声兀得停下来了,他转身放东西。贺厌炽还在问他吃过饭了没,今天有没有吃药,胃还痛不痛。
栗倦安静低头收拾东西,桌面上的照片摆放整齐后他直起身子,“我过两天要出国一趟。”
贺厌炽不说话了,十几秒后又问,“去哪儿?”
“斯里兰卡。”栗倦转过身子,“我有个朋友要结婚了,他邀请我去参加婚礼。”
“去多久?”
栗倦噎了一下,似乎也在想,“大概一个星期吧。”
“什么时候去?”贺厌炽扭头看他,“我和你一起去。”
“下个星期。”栗倦坐下,他捏着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你没有护照和签证,办理时间起码要半个月起,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
贺厌炽没被他说服,盯着栗倦的眼睛问他,“你自己真的可以吗?”
“你不相信我啊?”栗倦反问他,贺厌炽没说话,他反而有点尴尬,“我自己可以的,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
栗倦自己开始嘟嘟囔囔,声音小,贺厌炽甚至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猛的抬起头,“我会回来的。”
贺厌炽,你会带我回来的。
他半坐在沙发上和贺厌炽面对面坐着,伸长手臂去揽贺厌炽的肩膀。自年少时记事栗倦从来没有主动去拥抱过谁,他是被动那一方,朋友,恋人,不管什么关系,他不会主动去暴露自己的情绪。他不喜欢的事情可以干脆拒绝,不用顾及人情世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完全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
此刻他却很尴尬,尝试着主动和贺厌炽示好,他弓起上半身抬高身子去搂贺厌炽的脖子,视线先是随着动作落到他的喉结上,又抬高视线看他的下巴和嘴唇。窗外的小雨淅沥沥打在窗户上,阳台玻璃窗帘半拉着,屋内的气氛顿时暧昧了起来。
贺厌炽依旧坐着,因为身高优势他能够很好地看到栗倦的表情变化,一晃而过的慌张和此刻的羞怯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他认知中的栗倦虽然不是混迹情场的角色但是也应该很熟悉这种肢体接触了。
可是他却很生涩,动作僵硬,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耳根已经红了一大片。
“你……”贺厌炽忍不住伸手揽他的手臂,掌心贴在几乎能摸出骨头的后背上,他抱着栗倦更紧了一些,双臂禁锢在他身侧,高大的身影把栗倦罩在了身躯里,他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栗倦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前,随着他低笑的振鸣,他没忍住摸了摸另一侧发痒的耳朵。
贺厌炽笑得停不下来,他觉得栗倦很可爱,呆呆的,甚至动作都很慢,那样不管不顾地扯着他的脖子贴着他,像是抱着妈妈的无尾树袋熊不肯撒手。
栗倦扭头,下巴抵在他胸膛上盯着他,很是不解道,“你笑什么?”
贺厌炽抱着他不撒手,跟着躺了下来,“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可爱。”
“那你同意我出国了吗?”栗倦趴在他身上,没忘记刚刚两人还没结束的争执,“就去一个星期,时间很短的。”
“如果我说不行,那样你会听吗?”贺厌炽伸手握着他的肩膀,手上用了点力气,他拦不住栗倦的脚步,更无法阻止他想要离开想法。
“不会。”栗倦摇摇头,“我讨厌阻拦我脚步的人。”
“我不想成为你讨厌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雨一直下个没完,小姑娘坐在房间里生闷气,前几天贺厌炽明明答应她要带她去游乐园玩,但是因为下雨这件事情一直在延迟。
栗倦知道了抱着她安慰,“没关系,天气总会变晴的,晚几天去我们果果就能更好地做攻略了啊,那样会玩的更开心的。”
果果也知道他出国的消息,问他,“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果果也想要哥哥一起去游乐园玩。”
她没得到栗倦的回答,只是觉得脸颊被轻轻抚起,又被捏了几下,栗倦看着她,“果果,你长大了。要好好陪陪爸爸,不要和他闹脾气。爸爸很爱你的,只是他的爱的表达方式会比较难懂一些。”
果果没听懂,仰着一张小脸十分不解地问他,“哥哥不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啦,我是除了爸爸之外最爱你的人。”栗倦把抱得更紧了一些。
周日晚上,雨下的更大了些,风随树动呼啸着响,栗倦站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他在房间里转圈,每个抽屉都要拉开看一下再关上,有需要带的东西就拿出来整理好。
贺厌炽从门外走进来,他拿着两个药袋子塞到躺在地上的行李箱里,嘱咐他跟着里面的医嘱吃药,不要嫌弃苦就不肯吃药。
栗倦低头叠衣服,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应付他,贺厌炽的眉头就拧起来了,“你还是别去了。”
临行前一晚,贺厌炽又后悔了,想到接下来一个星期他都没办法看到栗倦,心里像是钻进去了无数蚂蚁,咬着他的心脏,刺麻着疼。
栗倦不理他的话,“你又在说胡话了。”
“不能不去吗?”贺厌炽服软般恳求他,“远程祝福也是祝福吧,你朋友不知道你的病吗?”
栗倦塞东西的动作一顿,“我没和他说过,我一定要亲自去。”
两个固执的人都不肯低头,栗倦更是倔强地八匹马都拉不回头,贺厌炽只好先服软。
果果噔噔蹬地从房间里跑进来,看着两个站着不语的人,先是喊了贺厌炽一声爸爸又扑到栗倦身边抱着他的腿撒娇,“哥哥,陪果果做手工。”
栗倦牵着她的手走出去了,两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桌面上摆着材料纸板还有一些颜料,果果已经做了一半了,贺厌炽举着相机在一旁拍果果的手工,栗倦坐在她身边看她散落下来的头发。
果果扎着两条小辫子,其中一条有点歪歪扭扭的,是贺厌炽今天早上给她绑的。他的手比较笨,两只大手捏着小姑娘不算太长的头发,来回翻转,勉勉强强才把辫子扎好。
栗倦索性给她解开一条辫子又细细的扎起来,小姑娘还在低头做学校安排的手工,她编了一只很漂亮的七彩鹤,翅膀长展,在她手里摇摇欲坠,小姑娘一放手,几乎就要飞走了。
她托着手里的纸鹤举给贺厌炽看,看着镜头笑出声,“爸爸,快看纸鹤,漂亮吗?”
贺厌炽调整镜头拍她手里的纸鹤,低声笑道,“真漂亮,好像真的一样。”
栗倦斜坐着托着下巴看贺厌炽的侧脸,当事人并不反感,果果对这些夸夸没有抵抗力,笑着缩在栗倦怀里,“爸爸,给哥哥也拍照片。”
贺厌炽并不吝啬谁出现在镜头里,栗倦有些不自然地看着镜头,他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看过镜头,以前贺厌炽只是拍他的侧脸或者不经意间抓拍。看到他紧张的样子,贺厌炽也不拍他了,他把相机放下,摆在旁边一个高桌面上,争取三个人都能入画。
他坐在沙发上,长臂高展,栗倦坐在他旁边,果果捏着纸鹤坐在栗倦怀里。
外面的雨还在沙沙下,此刻好像更大了一些,客厅里只开了一盏黄色的暖灯。果果已经做好了第二个千纸鹤,正在给千纸鹤的翅膀上色,栗倦低声提醒她那里没有涂到,远景拉开,温馨十分的三个人。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小姑娘做完手工拿着音乐书又坐到栗倦的腿上,“哥哥,教我唱歌好不好?”
栗倦被难住了,他不会唱歌,那个晚上也是跟着果果小声哼唱了几句,除此之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只有脑子好使了一点,做题贼快。
“哪首歌?让爸爸看看。”贺厌炽歪着头靠近他们,小姑娘爬到贺厌炽旁边坐在沙发上给他指着最近刚学的课程,“这个。”
书本上画着的是一首儿歌,贺厌炽低头看了一会儿,假装不会让小姑娘教他,果果捂着嘴巴笑,“爸爸真笨,果果教你吧。”
贺厌炽跟着果果小声哼哼,有的词果果念的音标很准确,只是调没人带的话不怎么好唱,他只是跟着果果一句一句哼,偶尔给她一个小伴调,听起来瑕不掩瑜。
“好听吗?”贺厌炽突然抬眸看着发呆的栗倦,想要他的夸奖。
“你会唱歌,而且粤语歌唱的很好。”栗倦突然想起来他在哪里听过贺厌炽唱歌了,KTV里贺厌炽当时被几个人起哄唱了两首歌,都是粤语歌,他的粤语说的很标准,唱起来很好听。
听他这么一提,贺厌炽笑了,他的胳膊放在沙发靠椅上,手抵着下巴看栗倦,“你想起来了?”
“嗯,那时候你唱的歌我现在还记得。”
“我妈妈喜欢,她出生在香港。”贺厌炽像是在回忆什么,“我阿婆,算是外婆当时带着她回来内陆,阿公临死前想要认祖归宗,一家人就举家搬回了大陆。我小时候跟着阿公阿婆住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也学会一些。”
他站起身,“我还有阿婆当时留下来的唱片机。”说着,他在卧室里翻箱倒柜了一番,抱出来一个小巧的唱片机。果果好奇地跑过去趴在桌面上看。
贺厌炽弯着摆动了一会儿,唱片机就开始发出声音,前奏响起,娓娓缓唱。
栗倦听着熟悉的前奏,贺厌炽那时在KTV就唱了这首歌,栗倦循着回忆听了无数遍,“这首歌是……”
“千千阙歌。”
夜更深了一些,窗外的雨不再那样呼啸,贺厌炽斜倚着桌子,他微低着头随着音乐哼唱。栗倦缩在沙发里,眼睛紧紧盯着他,纵看不清他的脸,哒哒哒打在玻璃上的雨声规律动着,奏响了乐曲和音调。
“當某天雨點輕敲你窗
當風聲吹亂你構想
可否抽空想這張舊模樣?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於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
因你今晚共我唱”
果果趴在栗倦怀里睡着了,栗倦轻声道,“贺厌炽,要不要给我一个吻呢?”
他慢慢走近栗倦,趴在沙发靠椅上,眼睛看着他,“不要。”
“我会等你回来,那天我会吻你。”
最后一个夜晚,贺厌炽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干脆地起身打开房间闯入隔壁房间,就那样把睡着的栗倦锁起来,那样他就不会离开了,可是栗倦会不喜欢。他会讨厌,贺厌炽这样想着,甩甩头,混沌地进入梦乡。
恍然之间,他突然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咔吱一声,他听见了栗倦的声音。
“贺厌炽,你不要等我。”
栗倦离开后的第五天,贺厌炽正在往林青果的书包里装东西,嘴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朝在卫生间洗漱的林青果说话,叮嘱着她上学的详细事情。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了,贺厌炽把书包扔到一旁捞起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长途电话。对面是个女声,再后来,女人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到。
林青果从卧室里跑出来,两根扎得整整齐齐的马尾辫随着奔跑的动作一甩一甩的,阳光打在阳台玻璃门上照在她的侧脸上。
“爸爸,我们可以走了吗?”林青果背着书包问他,贺厌炽沉默着挂掉了电话。
“嗯,可以出发了。”
寂静的客厅里只有脚步和布料摩挲的轻微沙沙声,啪嗒一声,门被紧紧地锁上了。
“您好,是贺厌炽先生吗?”
“您是栗倦先生的紧急联系人吗?”
“我们在今天早上凌晨三点在海边打捞到了他的尸体。”
“他自杀了。”
栗倦病了,他在名为暗恋的疾病中走向死亡。
他说,“贺厌炽,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他要去斯里兰卡追寻无尽的夏天,栗倦要飞走了。
斯里兰卡接近赤道,他想要拥有一个完整的夏天。不久后的某天,栗倦会在赤道附近彻底长眠,青果子也终将会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