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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累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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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落在简星野摊开的法学典籍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他正专注地做着笔记,试图将那些纷繁复杂的条文刻进脑子里,就像他哥常说的那样——知识是武器。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无声地停在了他的桌旁。男人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但眼神里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公事公办的精明。
“简少爷。”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阅览室的宁静。
简星野抬起头,看清来人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认识这个人,父亲身边最得力的私人秘书,林晟。一个像影子一样,只效忠于他父亲的男人。
“有事?”简星野的声音冷淡下来,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书本上,摆明了不愿多谈。
林晟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态度,只是微微躬身,语气平板无波:“先生请您回老宅一趟。”
“我没空。”简星野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而且,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林晟沉默了片刻。阳光照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向前稍稍倾身,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先生交代,是关于大少爷的东西。”他顿了顿,补充道,“一些……您或许会感兴趣的东西。”
“厉承霄”这三个字,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撬开了简星野所有的防御。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林晟:“我哥的东西?什么东西?”
林晟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他直起身,恢复了那种疏离而礼貌的姿态:“这需要您亲自回去看了才知道。车在外面等。”
简星野盯着他看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书页的一角。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个陷阱,父亲惯用的伎俩。但任何与哥哥有关的事情,他都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他合上书,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带路。”
老宅的书房依旧弥漫着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感和陈旧气息。
厉父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把玩着一件玉器,看到简星野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肯回来了?想见你一面真难,”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简星野站在书房中央,离书桌很远,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他穿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与这间古板奢华的房间格格不入。
“东西呢?”他开门见山,语气硬邦邦的,连一声“父亲”都欠奉。
厉父嗤笑一声,放下玉器:“怎么?现在只有提到你那个好哥哥,才能请动你了?”
“如果您叫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简星野转身欲走,“我没时间奉陪。”
“站住!”厉父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简星野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父子间的空气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充满了无声的硝烟。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冰封,每一次见面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没有赢家的冷战。
“看来厉承霄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厉父的声音冷飕飕的,像毒蛇吐信,“好到让你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谁才是给你这一切的人。”
简星野猛地转过身,年轻的眼睛里燃着压抑的怒火:“给我一切?您是指一个永远缺席的父亲,还是一个恨不得把我牢牢掌控在手罪犯?我拥有的,都是我哥给的!我不姓厉!”
“他给的?”厉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没有我,没有厉家,他厉承霄算什么?他能给你什么?嗯?那些小恩小惠,就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那也比您给的任何东西都干净!”简星野毫不退让地顶撞回去,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厉父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里面翻滚着怒意和一种掌控欲得不到满足的阴鸷。他死死盯着简星野,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
“干净?呵,”他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真是感天动地”
“你知道什么?嗯?被人蒙在鼓里还如此感动”
他玩味的盯着简星野缓缓开口像是一条抓住了猎物命脉的毒蛇。
“你知不知道,你于他而言就是个累赘!”
客厅里弥漫着陈腐的檀香味。简星野脸色苍白地站在中央,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对面是面色阴沉冰冷的父亲。
“……累赘?”简星野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重复着父亲刚才掷出的最伤人的那个词。
“不然呢?”父亲冷笑一声,语气刻薄如刀,“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安安稳稳长到这么大?念最好的学校,过最干净的日子?是你这个好哥哥,十七岁就像条狗一样爬回来,求着我给他个机会‘替你’承担起所有!”
他故意加重了“替你”两个字,欣赏着简星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地下拳场打断肋骨,黑市交易差点丢了命……他一身血爬回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在弹钢琴?还是在为你那点可笑的月考成绩难过?”父亲一步步逼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简星野心里,“厉承霄所有的软肋和狼狈,都是因为你。没有你,他早就能远走高飞,而不是被拴在这里,替我、也替你,干尽脏事!”
简星野踉跄着后退一步,世界仿佛瞬间失声,只剩下父亲恶毒的指控在耳边轰鸣。原来那些哥哥早出晚归的岁月里,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疲惫,背后是这样沉重的代价。而他,竟一无所知,甚至还在抱怨哥哥陪他的时间太少。
厉承霄几乎是踹开门冲进来的,周身裹挟着骇人的戾气。他显然刚得到消息,西装外套都没穿,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紧绷。
“你对他说了什么?”他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简星野拉到身后,目光如利刃般直刺父亲,声音低沉得可怕。
父亲看着厉承霄下意识护住简星野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和了然的恶意。他被儿子眼中的狠厉激怒,口不择言地嘶吼:
“我说了什么?我说他就是个拖累你的废物!我说你为他做的这一切根本不值得!厉承霄,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看他的眼神!哪点像哥哥看弟弟?你对你这个宝贝弟弟,早就存了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你——”
话音戛然而止。
厉承霄的身体猛地僵住。不是因为父亲的辱骂,而是因为那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他一直以来用以自欺的重重迷雾。
见不得人的心思……龌龊……
原来如此。
原来他那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纵容、那些超出界限的守护、那些深夜无法宣之于口的挣扎与渴望……竟是这个答案。
他一直以为那是源于对弱小弟弟的责任,是共同对抗父亲而产生的同盟之情。直到此刻,被父亲以最不堪的方式捅破,他才惊觉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感情早已变质。
简星野再也待不下去,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令人窒息的书房。
简星野跑出老宅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秋季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冰凉刺骨。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雨水浇透全身,单薄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冷得发抖。
雨水混着眼泪流进嘴里,又咸又涩。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脑子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反复盘旋:原来都是我拖累了哥哥……
偏厅里,厉承霄看着弟弟仓皇逃离的背影,心头一紧。他转向父亲,脸色很难看。
“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的声音压抑着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父亲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刻薄:“我说错了吗?难道不是事实?要不是他这个拖累……”
“够了。”厉承霄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的选择,我自己承担。以后他的事,不用您操心。”
他没再多看父亲一眼,抓起玄关的伞就快步追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厉承霄撑开伞,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简星野的身影。他掏出手机拨打弟弟的电话,那头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眉头紧紧皱起。
他知道那孩子心思重,肯定把父亲的话全听进去了。这么大的雨,他能跑去哪儿?
厉承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是在老宅附近找了一圈,又开车去了简星野常去的几个地方——学校附近的奶茶店、经常散步的公园、江边……
雨幕让能见度变得很低,他不得不放慢车速,仔细搜寻着路边每一个相似的身影。雨水敲打着车窗,就像他越来越焦急的心跳。
终于,在那个已经废弃的临江观景台,厉承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简星野蜷缩在长椅上,浑身湿透,头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抱着膝盖的样子看起来又小又可怜。
厉承霄快步走过去,伞大部分倾泻到弟弟头顶,自己的肩膀瞬间被雨水打湿。
“星野。”他唤了一声,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沙哑。
简星野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看到厉承霄,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厉承霄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蹲下身,与简星野平视,轻轻拨开他额前湿透的头发。
“胡说八道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些都是我自己选的路,跟你没关系。”
见简星野还是低着头掉眼泪,厉承霄叹了口气,脱下自己还算干燥的外套,裹在弟弟冰冷的身子上。
“冷不冷?先回家再说。”他伸手想拉简星野起来,语气是惯常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淋雨会感冒。”
简星野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冰凉:“哥……你真的不觉得我是累赘吗?”
厉承霄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用力握了握:“从来都不是。”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你是我弟弟,护着你是应该的。”
雨声淅沥,将他的话语衬得格外清晰。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最简单直接的肯定,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厉承霄把伞完全倾向简星野,揽着他的肩膀将人带起来:“走了,回家给你煮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