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没有你的新学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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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校的走廊有些过分安静了。
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与粉笔灰交织的独特气息。林霁伫立在储物柜前，指尖轻触那冰冷的金属柜门，丝丝凉意顺着肌肤悄然蔓延，直至渗透全身。
他下意识地输入“0618”——久染迟的生日。从高中开始，它一直是开启诸多物件的密码，无论是学校的储物柜，还是自行车的密码锁。然而此刻，新学校的电子锁却毫不留情地发出：
“密码错误，请重试。”
“错误，还可输入两次。”
“新生需重置密码。”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抱着一摞作业本，脚步匆匆地经过。“默认密码是学号后四位。”
林霁微微颔首，目光垂落在胸前崭新的校牌上，“0923”——自己的生日，这组数字，以往从未被用作密码。他的指尖在键盘上短暂地停顿，似在犹豫，又似在缅怀，最终还是缓缓按下这四个数字。伴随着“咔嗒”一声轻响，柜门弹开，里面空荡荡的，唯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说明书，在寂静中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你就是新转来的林霁同学吧？”不知何时，新的班主任庄雅新已悄然站在他身后。
这位年逾四十的女教师，身着得体的藏青色套装，镜片后的目光温和中透着锐利，恰似能洞悉人心。“第一节是我的语文课，跟我一块去教室吧。”
教室里早已座无虚席，当庄老师引领着林霁踏入教室的瞬间，原本细碎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
“同学们，这位是新转来的林霁同学。”她示意林霁站到讲台中央，“自今天起，他便是我们高三（8）班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了。”
林霁的目光缓缓扫过教室，一员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眼神各异，有好奇探究的，有上下打量的，亦有漠不关心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桌上摆放着一本崭新的语文课本。
“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庄老师轻声提醒道。
“我叫林霁。”他略微停顿，声音略显干涩，“从天一中学转来。”
此言一出，教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市一中，那是市重点学校，而眼前这所私立学校的升学率仅处于中等水平。转学缘由不言而喻，林霁清晰地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如芒在背，停留在他左胸口的校徽处，那里隐隐透出监护仪的轮廓。
“欢迎林霁同学加入我们班级。”庄老师适时打破沉默，“你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樊小欣，你身为班长，课后带林霁熟悉一下校园环境。”
扎着马尾的樊小欣点头示意。林霁走向自己的座位，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小声议论：
“这么远转到这里来……？还是重点高中……？”
“听说他是因为心脏病才转学过来的……”
“江苏的学习压力实在太大了，想必是不堪重负吧……”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课桌上崭新如初，没有丝毫前任主人留下的痕迹。
上课时，林霁盯着窗外发呆。新学校的操场边缘种着一排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打着旋落下，像原来高中医务室窗外那棵。
"今天我们分析上次的月考作文。"庄老师将一摞作文本放在讲台上，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班，"题目是《最难忘的瞬间》，有三位同学获得了年级优秀。"
林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作文本边缘。他的作文被原封不动退回来，扉页贴着便签："转学生可免交"。这本该让他松口气，却莫名想起久染迟总说"病号就要有病号的自觉"时，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首先欣赏樊小欣同学的范文。"庄老师打开投影仪，屏幕上显现出工整的字迹。林霁看着那些规整的段落，突然走神到久染迟龙飞凤舞的笔记——永远写在各种废纸上，便利店小票、病历本空白处，甚至有一次写在绷带内侧。
"......那个雨夜......"
庄老师的朗诵声渐渐远去。林霁的视线落在自己空白的作文本上，眼前却浮现出监护仪警报声中，久染迟背着他狂奔时，脖颈后滚落的汗珠混着雨水，那天他们刚吵过架，因为他又偷偷熬夜整理物理笔记。
"接下来是张浩同学描写的篮球赛瞬间......"
教室后排传来压低的笑声。林霁转头看见几个男生正在传纸条，纸飞机划过半空的轨迹，久染迟也是这般，总爱把纸团泡在自己的课桌上。
"林霁同学。"庄老师突然点名，"作为转学生，你愿意分享一下印象最深的作文经历吗？"
笔从指间滑落。林霁站起身时，听见监护仪发出轻微的"滴"声。原来高中最后一次语文课，周敏老师让他们写《给十年后的自己》。久染迟第一次写得格外认真，他说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心脏外科领域的佼佼者，去攻克那些复杂的心脏疾病难题，帮助更多像林霁这样心脏不好的人。还写要带着林霁去看遍世间美景，去感受不同城市的风，去体验不一样的生活。他把对林霁的关心和对未来的期许都融入到了文字里。
"在原来学校，我们写过《给十年后的自己》。我朋友写得很真诚，他希望凭借自己的医术，帮助更多心脏不好的人，还想和我去看很多美丽的风景。"林霁声音平和，目光却有些悠远，仿佛透过窗户看到了过去。
教室里响起庄老师的赞叹声。林霁没有说的是，当时看到久染迟作文里那些话，他心里更多的是愧疚和遗憾，都是因为自己不争气，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非常美好的愿景。"庄老师微笑着点头，"从作文里能看出你们深厚的友谊。请坐。"
下课铃响起时，林霁发现自己在作文本上写满了"恢复间期延长禁忌事项"，就像久染迟总在他课本空白处涂鸦的那样。前排女生好奇地探头看，他下意识捂住纸页，这个动作引得对方轻笑："你和你原来学校的同桌关系很好吧？"
林霁没有回答。他低头收拾文具，听见书包里传来轻微的碰撞声——他偷偷带来的，久染迟改过的金属笔盒，内侧刻着"按时吃药"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下课铃声响起，林霁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已满是汗水，将课本的边缘都微微浸湿。他刚收拾好课本，前排的男生便转过身来。
“嘿，新来的。我叫张浩。”男生咧嘴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庄老师人挺好的，就是爱突然提问，你多适应几天就习惯了。”
林霁礼貌地点点头。这时，班长樊小欣走了过来，“我带你去领取校服和课本。下午的课表你看过了吗？”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樊小欣引领着林霁穿梭于校园的各个角落。图书馆内，静谧的氛围中弥漫着书籍的墨香，却缺少了旧图书馆那特有的陈旧木质气息；实验室里，崭新的设备陈列整齐，可林霁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那些被久染迟改装过的充满创意的小装置，此刻成为了他心中无法填补的空缺；医务室干净整洁得有些冰冷，没有了曾经熟悉的消毒水味所带来的亲切感。
“这里就是食堂了。”樊小欣推开玻璃门，嘈杂的人声与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午餐时间是11:40到12:30，你的饭卡已经充好值了。”
食堂内同学们都在忙不迭的抢饭，林霁跟着樊小欣排队打饭，不经意间注意到有几个女生正偷偷打量他。其中一个短发女生鼓足勇气，走上前来。
“你好，我是李雯。”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们……我们是同一个学习小组的。”
樊小欣微笑着解释道：“庄老师把新同学分到了咱们组，下午自习课要一起讨论下周的课题。”
午餐的菜品比林霁想象中更为丰盛，然而他只是机械地咀嚼着饭菜，耳边李雯和樊小欣关于课题的讨论声，仿佛隔着一层纱幕，显得有些遥远。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久染迟总是笑嘻嘻地夹走他饭盒里的肥肉，还一本正经地说着“病人要少吃油腻的”。
“林霁？”樊小欣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需不需要去医务室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他轻轻摇头，“只是还不太习惯而已。”
下午的数学课上，林霁终于在熟悉的知识海洋中找回了些许慰藉。当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复杂的几何题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草稿纸上迅速画出了辅助线。这一动作引起了同桌的注意。
“哇，你数学好厉害啊。”同桌小声惊叹道，“这道题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林霁并未回应，他的目光落在草稿纸的一角，不知何时，那里被他写下了“久染迟”三个字。原来想念一个人潜意识里也会刻下那人的名字吗……？
放学铃声响起，天空毫无预兆地突然下起雨来。林霁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同学们纷纷撑起雨伞，脚步匆匆地离去。他没有带伞，而身上佩戴的监护仪又不能淋雨，一时间有些踌躇。
“没带伞吗？”不知何时，樊小欣已站在他身旁，“我住校，宿舍里有多余的伞。”
“谢谢，不过……”林霁的话戛然而止。校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雨中奋力向公交站跑去。那跑步的姿势，慌张的神情，都神似记忆中的那个人。
“林霁？”樊小欣察觉到他的异样，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他强行将视线移开，“只是……看错人了。”
雨势愈发大了，当林霁终于冒着雨跑到公交站时，那个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坐在湿漉漉的长椅上，监护仪在胸口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还好没有淋坏…不然久染迟那家伙又要把我说一顿了……”
可是熟悉的笑骂声没有在耳畔，只有雨在哗啦啦的下着，不曾停歇。
公交车缓缓进站，林霁上车的瞬间，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新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
他的手指停留在屏幕上方，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打湿了屏幕。这个日期，这种语气……但久染迟向来不会用如此正式的口吻与他交流。
“还好。”他思索片刻，最终回复道，随后便删掉了这条信息。
车窗外，雨幕如帘，城市的轮廓在雨雾中渐渐模糊。林霁倚靠着冰冷的玻璃，恍惚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动作，竟与久染迟曾经总是趴在教室窗边凝视他的姿势如出一辙。那个少年，此刻是否也在某个地方，以同样的姿势，望着窗外的雨景，思念着他呢？
林霁猛地抓住左胸校服：“唔呃……好痛…好痛，就好像失去了什么…好难受”这个念头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瞬间刺痛了他的胸口，并非心脏病发作时那种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钝重而持久的痛感，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地从他心底挖走，留下一个难以填补的空洞。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撕扯着心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划过脸颊，滴落在校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的双腿开始发软，整个人摇摇欲坠，只能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身旁的栏杆，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层灰色的纱幕所笼罩，模糊不清，耳边传来的各种嘈杂声音，此刻也都如同隔着一堵厚厚的墙，遥远而虚幻。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与久染迟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那些争吵、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此刻都如同利刃，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他的心。
在稍微缓过来一点时，公交车缓缓驶过一家摩托车修理店时，林霁挺直了身体。店门口停放着一辆熟悉的黑色摩托，车尾那改装过的排气管在雨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然而，还没等他看清车牌，公交车便一个转弯就走掉了。
“下一站，市立医院。”公交车的电子女声毫无感情地提醒道。
林霁下意识地握紧了扶手。他心里清楚，自己应该在这一站下车，去医院做例行检查。但此时此刻，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竟莫名地想要继续坐下去，仿佛只要一直前行，就能离久染迟更近一些，哪怕是驶向终点站，或者更远更远的地方。
雨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滑落，如同那天在车站，久染迟脸上未干的泪痕。
也如同他此刻心中无法言说的伤痛，在寂静中缓缓流淌，绵延不绝。
林霁此刻在想：“与此同时，久染迟，你是否也会因为思念和我一样痛到无法呼吸？还是……”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没有你的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