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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命悬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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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斜地穿过窗帘缝隙,在书桌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痕。云枫哲坐在桌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张刚发下来的模拟考成绩单。“年级第24名”几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忽然抿嘴笑了一下,伸手将成绩单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日记本的夹层里。
——他做到了。
英语那一栏的分数格外醒目。从最初的“Good money”闹剧,到现在阅读理解几乎全对,那些被柳鸿尧用红笔反复圈画的短语和语法,终于一点点刻进了他的脑海里。云枫哲翻开日历,红色记号笔在日期上划出的叉连成一片,像是一条通往终点的红毯。而在这条路上,满是薄荷糖的清凉、英语笔记的墨香,和台灯下交叠的身影。
1月份那篇日记页有些皱褶,那是被汗水浸湿又晾干的痕迹。第一次月考,英语58分。他记得那天傍晚,柳鸿尧把笔记本塞到他手里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扉页上那句“短语是骨架,单词是血肉”的笔迹力透纸背,就像那人说话时坚定的眼神。当晚熄灯后,柳鸿尧偷偷爬到他床上,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用气音讲解定语从句。黑暗中,薄荷的清香混着洗发水的味道,让他的心跳快得发疼。
2月份那篇日记页角贴着一张便利贴。体育课跑完一千米,云枫哲瘫在草坪上大口喘气。柳鸿尧蹲在他身边,递来的矿泉水瓶盖是拧开的。邓辰阳在旁边起哄说“柳哥偏心”,柳鸿尧笑着踹了对方一脚,耳根却悄悄红了。云枫哲低头喝水,假装没看见对方校服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和汗珠顺着脖颈滑落的痕迹。
4月份那篇日记字迹有些凌乱。又一个停电的夜晚,他们挤在一张床上,柳鸿尧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在黑暗里扣得死紧。“如果考不上一中怎么办?”云枫哲记得自己这样问。柳鸿尧沉默了片刻,突然翻身压住他,呼吸烫得吓人:“那我就每天翻墙去找你。”那句话混着薄荷糖的甜味,成了他最隐秘的定心丸。
日历上的字迹越来越密,像是写不完的情书。云枫哲合上本子,从抽屉深处取出那张在柳家后院拍的照片。荼蘼花的白瓣落了满身,黄昏给柳鸿尧的侧脸镀上了金边。而照片里的自己根本没有看镜头,目光偷偷黏在身旁人的嘴角。
窗外的蝉鸣突然热烈起来,初夏的风涌进房间。云枫哲想起柳鸿尧说过的:“中考不是终点,是我们一起往下走的第一道门。”
是啊,门后面有什么?
或许是一中梧桐大道上的并肩而行,是图书馆靠窗双人座的心照不宣,是柳鸿尧批改他英语作文时,钢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又或许是两份并排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合租屋里共用的书桌,是很多年后停电的夜晚,那人依然会下意识寻找他手指的温度。
云枫哲抓起钢笔,在日记最后郑重地补上一行字。墨水在纸上微微晕开:
“哥,等夏天结束,我们也亲手种一棵耐寒的植物吧。”
云枫哲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糖纸,忽然觉得,所谓未来,不过就是和柳鸿尧一起吃完很多很多盒薄荷糖的距离。
现在的每个周末云枫哲都在和柳鸿尧一起。
又是一个周末。图书馆的日光灯管在暮色中泛着冷白的光,像一条悬浮的银河。柳鸿尧的指尖悬在云枫哲的英语卷子上,圆珠笔在“虚拟语气”的错题旁顿了顿,墨迹在纸面洇出细小的涟漪。窗外梧桐叶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斑驳的树影斜斜爬上试卷,将"条件句时态倒退"几个批注染成深浅不一的墨绿色。
云枫哲的鼻尖几乎贴上纸面,睫毛在眼下织出颤动的阴影。他能清晰闻到柳鸿尧校服上飘来的薄荷香。
三个月前他连“现在完成时”和“一般过去时”都分不清,此刻却在对方勾画的星标间窥见了英语的筋骨。
那些折角的语法书页、便利贴上潦草的倒装句口诀、草稿纸边缘默写的非谓语动词公式,宛如藤蔓般缠成了攀爬的阶梯。
“昨天的作文里,同位语从句还是用逗号连接。”柳鸿尧忽然用笔尾戳了戳他泛红的耳尖。空调风掀起卷边的《中考高频词组》,露出夹在书页间的银杏新叶——那是云枫哲塞进他口袋的礼物。
邓辰阳抱着篮球从他们身后掠过,带起一阵裹着汗味的风。“柳老师,定语从句什么时候开小灶啊?”他故意用肩膀顶了下柳鸿尧。
柳鸿尧头也不抬地甩过去一沓打印稿,A4纸上标满了邓辰阳月考作文里的主谓不一致,红笔圈出的部分连起来能拼成个哭脸。
暮色漫过书架时,云枫哲摸到书包夹层里的手机。
锁屏亮起的瞬间,柳鸿尧的侧脸在荧光中浮现——那是最后一次模拟考后偷拍的,那人趴在课桌上小憩,睫毛在眼下织出浅灰的网,唇角还沾着薄荷糖的碎屑。
通知栏弹出父亲的消息:「周末去图书馆自己安排」,简短的句子让他喉头哽住。
三个月前,同样的对话框里还塞满「十分钟内回家」的咆哮,而今这份克制的许可,是他用无数个通宵换来的战利品。
………………
又是一个周末。
图书馆的玻璃窗蒙着层薄雾,柳鸿尧的圆珠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墨点时,邓辰阳找到柳鸿尧,突然按住了他的肩。那力道重得反常,像是要把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摁进他骨头里。
"柳哥......"邓辰阳的喉结滚动着,声音压得极低,"借一步说话。"
柳鸿尧抬头,正对上好友躲闪的目光。邓辰阳的校服领口歪斜着,脖颈处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像是刚跑完一千米。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抠着图书馆木桌的裂缝,木刺扎进指甲缝也浑然不觉。
云枫哲正趴在对面补英语笔记,发梢垂在笔记本上,随呼吸轻轻起伏。
柳鸿尧的指尖在桌下蜷了蜷,终究没去碰那片晃动的阴影。
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里,安全出口的绿光将邓辰阳的脸映得发青。
他背靠防火门,金属门板被压出轻微的吱呀声。"许老师......找过我。"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上周四,说想了解我的学习状态。"
柳鸿尧的睫毛颤了颤,校服口袋里的薄荷糖盒被捏得咔咔作响。
“他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邓辰阳的双拳紧握,“比如最近和谁走得近,有没有发现谁早恋......”防火门突然被风吹得重重一响,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我本来没当回事,结果他说......他说云枫哲最近总对着空气傻笑,怕是和哪个女生......”
柳鸿尧的后背贴上冰凉的瓷砖墙。安全出口的绿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无数光点,好似暴雨前湖面泛起的磷光。
“我当时慌了......真的慌了......”邓辰阳的嗓音开始发颤,“许老师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我一紧张就说漏嘴......”他的肩膀突然垮下来,整个人像被抽了脊梁,“我说你俩天天黏在一起,比小情侣还腻歪......”
风从防火门的缝隙钻进来,带着仲夏的炎热。
柳鸿尧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下撞得胸腔发疼。
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薄荷糖,却发现铝箔纸包装不知何时被攥破了,细碎的糖粒正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现在知道了?”声音出口的瞬间,柳鸿尧被自己喑哑的声线惊到。
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那些藏在英语笔记夹层里的牵手照片,那些熄灯后蒙着被子交换的亲吻,突然都化作锋利的冰棱,悬在头顶摇摇欲坠。
邓辰阳的喉结剧烈滚动:“许老师说会找你们谈话......”他突然抓住柳鸿尧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我本来想告诉云哥,可他最近记英语记到凌晨,我怕......”
柳鸿尧猛地抽回手。掌心的糖粒粘在邓辰阳的校服袖口上,仿佛一串凝固的眼泪。
他的目光掠过消防栓玻璃上扭曲的倒影,看见自己苍白的嘴唇在发抖。
“柳哥?”
“让我想想......”柳鸿尧紧咬嘴唇,疼痛让混沌的思绪稍稍清明。
他想起许心澈办公室窗台上那盆绿萝,想起副校长每次批改作文时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想起云枫哲在月考进步时被许老师拍过的肩膀——那双手曾经给予过多少温暖,此刻就藏着多少未知的锋刃。
安全通道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里,邓辰阳的呼吸声粗重得像受伤的兽。柳鸿尧碰到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白光刺得两人同时眯起眼。
“这事......”柳鸿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先别告诉云枫哲。”
他转身推开通往走廊的门,夏日的阳光泼洒进来,在眼底灼出细密的刺痛。
云枫哲仍伏在桌前写题,后颈弯出温顺的弧度,铅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在编织某个纯白色的梦境。
柳鸿尧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爬上云枫哲的脊背。
那些被薄荷糖腌渍过的午后,那些藏在荼蘼花下的誓言,此刻都化作喉间细小的血珠。他忽然明白爷爷为什么要在花园种满带刺的玫瑰——最娇艳的花,总要扎根在最疼痛的土壤里。
……………
周一晚饭后,夕阳漫进办公室时,许心澈的眼镜片正折射着最后一缕夕照。云枫哲盯着他指间转动的红笔,笔帽上贴着的卡通贴纸被磨得发白。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声中,柳鸿尧的膝盖第三次撞上他,这次带着安抚的力度。
“最近......”许心澈摘下眼镜,哈了口气在镜片上,“听郑老师说你们总往图书馆跑。”眼镜布擦拭镜片的沙沙声里,柳鸿尧紧张到出汗。
柳鸿尧的喉结动了动:“在补语法,虚拟语气那块......”
“虚拟语气。”许心澈突然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我读书时最头疼这个。”他起身推开半扇窗,晚风裹挟着玉兰香扑进来,掀动桌角的月考成绩单。
云枫哲看见自己名字旁那个鲜红的"24",那是枚被钉在标本框的蝴蝶。
夕阳将百叶窗的阴影织成牢笼,许心澈面对着云枫哲,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粉笔灰:“最近我总是看见你一个人痴痴的傻笑,其实凭直觉来说,我挺怀疑你在谈恋爱的。”
毫不知情的云枫哲当场就想反驳:“没有,我们没有谈恋爱。”
云枫哲听到许心澈怀疑自己谈恋爱后,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本应是“我”却变成了“我们”……
“不是……”云枫哲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经常在一起,我们都知道对方没有在谈恋爱。”
钢笔突然敲在实木桌上,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其实……”许心澈摩挲着教案封皮烫金的“师”字,继续开口道:“邓辰阳已经给我说了你们的关系……”
柳鸿尧的指尖探过来,在桌下勾住云枫哲颤抖的小指。许心澈的目光扫过他们发白的指节,安抚着:“别担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你们的父母。”
云枫哲手心开始紧张到出汗,尽管如此,云枫哲还是试图蒙混过关:“没有,您别听邓辰阳胡说,我们……我们……”
“抱歉,许老师,我们不该谈恋爱的……”柳鸿尧打断云枫哲的话,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云枫哲转过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柳鸿尧。
“不是?说不定我们不承认,还可以蒙混过关呢?”云枫哲在心里嘀咕着。
许心澈放下教案,和蔼的向云枫哲说:“不承认是正常的,不说别人,就连我自己在高中时谈恋爱,我都试图在教导主任面前蒙混过关。”
“其实……”许心澈想了想,“你们这种情况,我教书几十年来也是第一次见……”
许心澈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本子,没有生气:“我怎么也算是副校长,这么多年来,我也抓了很多很多对小情侣。”
“有很多人,我已经无法想起他们的面容了。”许心澈翻看着那个本子,“他们有的初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了,后来也在一起成家立业;有的呢,和爱人一起考上高中、大学,最后还是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有的呢,在高考前夕分手,哭的稀里哗啦的,高考也没考好,最后也没有读大学。”
“这个本子里有他们的名字,全都是他们当年还在校时,被记下的。”许心澈将本子推到云枫哲和柳鸿尧的面前。
“你们这个年纪,也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这些想法很正常。我高一那年也偷偷摸摸的谈恋爱。”许心澈将手抱在胸前,“我自认为我还不算古板……”
许心澈转而面相云枫哲和柳鸿尧,饱含笑意地对两人讲:“在我的观念里,只要你们不在这么璀璨的年华你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你们就算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云枫哲和柳鸿尧当场不可置信。
“而且啊……”许心澈拿出云枫哲的成绩单,“我之前就在想,云枫哲你的成绩之所以能够进步这么快,有可能是你有喜欢的人,想要和‘她’去考同一所高中。”
“我的猜测正确了……”许心澈转而看向柳鸿尧,“你们俩的成绩都在稳步上升,柳鸿尧你的成绩都快要突破660分的分数线了。”
“我真的很为你们感到欣慰,看着云枫哲你的英语进步如此之大,我作为你的英语老师也同样感到非常的有成就感。”许心澈拿过水杯喝了一口水,“尽管我教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见你们这种情况,我觉得你们的未来一定会遭受很多的歧视与非议。”
云枫哲和柳鸿尧都捏了一把冷汗,静静地等待审判的降临。
“作为你们的老师,我也很想给你们提出一点建议,但是我也没有任何经验。”
许心澈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口道:“我知道,我们谁也不想这件事被传出去,我很难像对之前的小情侣那样,能够在你们中考后给予你们祝福。”
“许老师,我们……我们……”和开始一样,云枫哲还是无法找出什么词语来辩解这一切。
“别担心,尽管我不会支持你们在一起,但是我不会向别人说起这件事的。”许心澈和蔼的注视着二人。
“你们尽力往前走吧,你们还年轻,你们就当你们自己意气风发吧。”许心澈的语气开始坚定起来,“以后走出了这所初中,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常回来看看吧,我的这间办公室虽然很小,但是也能遮一点风挡一点雨的。”
“我毕竟是你们的老师,我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
走出办公室,云枫哲的眼睛红红的,柳鸿尧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俩人再一次睡在一起时,在台灯的光照下,云枫哲还是用书写传递着话语:“许老师,真的人特别好……”
“如果世界上全都是像许老师和邓辰阳这些人就好了,说不定我们就可以直接坦白了。”柳鸿尧不再沉默,开始自主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过,我们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许老师那么好。要是让我们的父母知道了,我们恐怕会被强行分开。”柳鸿尧有点担心。
“哥,你知道理想主义者吗?”云枫哲戳了戳柳鸿尧的手臂。
“知道啊,柏拉图是其典型代表嘛,怎么了?”柳鸿尧亲了一口云枫哲的脸颊。
“我也算是比较典型的理想主义者,我总是认为我们周围的人都会是邓辰阳和许老师这类的人,大家都会包容我们,虽然不会支持我们,但是他们能选择包容。”云枫哲抱住柳鸿尧的腰。
“我知道,其实我的思想很单纯,总是想要将我们的感情炫耀出去,告诉世界上的所有人我们在一起了。但是我终究没有,我们太弱小了,远没有能独自面对一切流言蜚语的能力。”
柳鸿尧点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哥哥……我要一直加油!直到我们能够独自去面对一切。”
云枫哲笑着,很灿烂。可在那灿烂之下,又忧心忡忡。
“我们……要一起加油!”柳鸿尧回答着,用自己的吻回答了一切。
台灯的光芒消散,暮色再一次笼罩着他们。
“未来的道路也许会很艰难,但无论会发生什么,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绝对绝对不会!”——柳鸿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