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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日葵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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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过梧桐枝桠,在“朝雾花坊”的玻璃橱窗上投下细碎光斑江叙扶着酸胀的后腰将喷壶归位时,恰好看见风铃草花瓣承接住一缕游动的金线,那些铃铛状的淡紫色花朵便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起来。
叮咚。
铜铃轻响的瞬间,他正握着剪刀修剪过长的根茎。后腰传来的钝痛让他不得不撑住工作台缓了会儿神,待视网膜上因疼痛泛起的黑雾散去,才看清门口逆光站着个人影。黑红相间的运动外套被穿成松垮模样,露出的锁骨上还凝着汗珠,整个人像是从春日艳阳里淬出来的火种。
“要买花?”江叙摘下沾着水珠的橡胶手套。腕间的檀木珠随着动作滑向小臂,在空调暖风里散开若有似无的沉香。他随手将垂落的额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眼尾的泪痣完全暴露在光线下,像落在白瓷上的墨点。
林野的视线从对方发白的唇色移到微颤的指尖。花店老板的米色毛衣被水渍洇出深浅不一的云纹,此刻正随着略显急促的呼吸起伏,仿佛随时会融进身后大片大片的洋桔梗花丛。
“你店门口的水仙...”他向前半步刚要开口,运动鞋尖就撞倒了铁艺花架。金属支架与瓷砖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哀鸣,三盆蓝星花应声坠落,碎陶片混着泥土在两人脚边炸开。
江叙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扶,却在弯腰的瞬间被后腰窜起的锐痛刺穿神经。他听见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视野开始天旋地转,却在即将触及满地狼藉时被某种温热的力量截停。
柑橘调的香气突然浓郁起来。
林野单膝跪地充当缓冲垫,右手还保持着拦腰捞人的姿势。运动外套的拉链硌着对方的蝴蝶骨,透过毛衣都能摸到明显凸起的脊椎轮廓。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脱口而出的嘲讽裹着莫名的焦躁:“你这人纸糊的吗?脸色比外面玉兰花还白。”
怀里的身体明显僵了瞬,旋即传来带着喘息的轻笑:“客人要什么花?打架子鼓的跳舞兰还是骂街的仙人掌?”江叙试图撑着年轻人的肩膀起身,却被腰间传来的刺痛逼出冷汗,水珠顺着苍白的脖颈滑进高领毛衣,在锁骨窝积成小小的水洼。
“别动。”林野突然松开手去扯运动包,翻出印着跳水队logo的肌内效贴布时,余光瞥见对方因疼痛蜷缩的指节。他放轻动作撩开碍事的毛衣下摆,常年握跳台的手指在触及冰凉皮肤时顿了顿——那道横亘在腰椎处的陈旧伤疤像条沉睡的蜈蚣,蛰伏在瓷白的肌肤上。
空调风裹挟着洋桔梗的清香掠过耳际,林野感觉喉间的焦灼感更重了。他迅速撕开贴布边缘,按照队医教过的手法沿着竖脊肌走向按压,掌下腰肢的细瘦程度远超预期:“固定四小时,明天换新的。”
“专业手法啊。”江叙扶着工作台慢慢直起身,看着年轻人发红的耳尖笑出泪花,“不过我们花艺师讲究等价交换...”他忽然倾身从倒伏的花架旁拾起支完好的蓝雪花,细茎缠绕的淡蓝色花朵颤巍巍落在林野运动包上,“救命之恩。”
林野盯着那抹蓝看了半晌,突然蹲下来收拾满地碎陶片。他的动作带着运动员特有的爆发力与精准,不过十分钟就将残局收拾妥当,最后那盆幸存的水仙被他郑重其事摆在收银台,紧挨着个插满跳舞兰的琉璃花瓶。
“喂。”金属水壶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响,林野看着正在系墨绿围裙的江叙,话到嘴边突然转了个弯,“你门口监控角度有问题。”
“所以刚才说的老太太...”
“戴着枣红色毛线帽,左手挎菜篮子。”林野拧开瓶盖灌了口运动饮料,喉结滚动的声音在突然安静的花店里格外清晰,“从玉兰树西侧第四块地砖开始小跑加速——你们种水仙的陶盆太重,她第二次折返才得手。”
江叙擦拭剪刀的手顿在空中,唇瓣带了点笑意。从他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年轻人运动裤侧边的反光条,随着身体转动偶尔闪过银芒。
“要报警吗?”林野用鞋尖拨正防滑垫。
“是王奶奶吧。”江叙从冷藏柜取出备用陶盆,“她老年痴呆症加重后总把公共绿化带当自家菜园。”
修长手指灵活地将风铃草重新移栽,“上周顺走两株月季说是她孙女种的。”
林野看着那双仿佛被花茎亲吻过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却带着细茧。他想起刚才扶住对方时感受到的体温,凉得像浸在溪水里的雨花石,和此刻透窗而入的春日阳光格格不入。
谁的心跳乱了一拍。
叮咚。
穿校服的女孩带着玉兰花香推门而入,马尾辫扫过门框时惊落几片花瓣。江叙踮脚去够顶层的水蓝色包装纸,围裙系带随着动作勾勒出清瘦的腰线。林野两步跨过去帮他抽出来,指尖相触的刹那仿佛被蝴蝶亲吻,焰火一样的少年突然结巴:“那什么,我、我订每周一束向日葵!”
江叙看着年轻人差点咬住舌头的呆样,垂眸轻笑,包裹好玉兰花束,递给女孩。
林野在他的清浅的笑声里再次宕机,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转身时差点撞翻那盆薄荷。玻璃门开合的声响惊起窗外泡桐枝头的麻雀,紫白色的花瓣雨纷纷扬扬落在少年奔跑过的斑马线上。
江叙低头闷咳,目光所及却发现围裙口袋里多出来的止痛贴,指尖轻轻抚过,黄昏的光线将包装盒上的日文说明晕染成暖金色,而窗台新摆的薄荷正在微风里舒展叶片,沾着某人运动服上遗落的柑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