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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银屑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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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银屑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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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若银数着长安城楼檐角垂挂的冰凌,忽然想起苗疆竹楼瓦当上悬着的银铃。那些被阿爹刻了避邪符的铃铛,此刻正沉甸甸压在她腰间的靛蓝布囊里,随着马车的颠簸发出细碎轻响。
"姑娘,万珍楼到了。"车夫甩了个脆鞭,惊飞檐下一群灰鸽。桑若银掀开青布车帘时,一片雪花正落在她睫毛上,化在她眼睑,将茶楼三层飞檐上蹲着的嘲风兽映得模糊不清。
她将最后半块荞麦饼塞回布囊,指尖触到银铃铛冰凉的纹路。七层镂空雕花的银球在她掌心中转着,十二只振翅银雀“叮铃铃”想着——这是阿爹在她及笄之年所赠予给她的生辰礼,说是能镇住苗疆十万大山里任何的蛊。
"叮!"
银针撞上青瓷盏的脆响惊破茶楼喧嚣。二楼雅间垂着的湘妃竹帘突然晃了晃,几片竹叶飘落在她沾着银粉的靛蓝裙摆上。桑若银攥紧袖中暗藏的银丝,听见自己用官话说出第十三次辩白:"这是掺了锡的假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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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袍掌柜的护甲刮过银壶提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桑若银盯着他袖口翻飞时露出的蛇形刺青,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潼关驿道遇见的矿匪。那些蒙面人剜人眼珠时,腕间青黑色的蛇信子纹路会在月光下泛出磷光。
"放你娘的狗屁!"掌柜一掌拍在茶案上,茶案上的三枚银钥“哐当一声”撞在鎏金烛台上,"我们万珍楼供的是宫里都挂名的银器,你个苗蛮丫头懂什么锻银术?"
铜炉里炭火噼啪,烧得银壶嘴直冒白汽。桑若银鼻尖微动,嗅到一丝极淡的味道——这是黔州劣银特有的气息。她腕上银钏突然轻颤,铃铛无风自动,在满堂寂静中显得十分刺耳。
"那就请掌柜的说说,"她指尖银针突然旋出光晕,"为何您家银匙遇热会渗出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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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扎进茶汤的刹那,整座茶楼忽地暗下来。雕花窗棂外飘进的细雪,在针尖挑破银匙表面的瞬间,一道道银屑如同炸开的星子,扑向那大放厥词的掌柜。
铮!
一道玄色身影突然掠过二楼围栏。桑若银只觉腕间一麻,银针已被折扇压住。飞溅的银屑擦过来人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线。
"好俊的分金手。"低沉的嗓音裹着栀子花香拂过她耳畔,"姑娘这招当真是妙啊,怕是得练十年寒潭指?"
桑若银猛地抬头。男人眼尾朱砂痣映着血痕,像极了苗疆传说里饮血而生的曼珠沙华。他玄色锦袍上银线绣的蟒蛇正盘踞在心口,张开血盆大口像是要吃人!
"裴某这茶楼经不起姑娘拆。"裴照阙折扇轻转,银匙残片如蝶栖花枝般叠在扇骨间,"不如就请姑娘重锻一套银器,就当赔这搅局的债?"
——
掌柜突然扑通跪地:"东家!这蛮女污蔑咱们......"
"掌嘴。"
折扇开开合合,明明给人的感觉是清风朗月,但还是让人听了头皮发麻。两个黑衣护卫不知何时出现在掌柜身后,结实的巴掌已经扇得他嘴角渗血。裴照阙用扇柄挑起桑若银腰间银铃,仔细瞧了瞧,眼神中似乎透着一些兴趣。
"贡品级的雪花银,三日后要送进宫。"他指尖忽然多出一枚银印,"若锻得好,这枚户部特批的银引就是姑娘的”他画风一转“听说银匠村的山路,最近塌得蹊跷?”
桑若银瞳孔骤缩。临行前阿爹被压在矿洞里的画面突然闪现,血渍斑斑的银凿子还别在她后腰。她盯着银引上"永昌银矿"四个篆字。
"东家要什么纹样?"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裴照阙的折扇在银料上轻轻一叩,竟敲出苗疆祭祀的鼓点节奏:"银凤朝阳,要会啼鸣的。"
——
子时更鼓响起时,桑若银正在描银凤图。裴照阙给的银料确实非凡,月光穿过纸窗上的薄纸,在锭身折射出孔雀熠熠生辉的明亮光泽。她捏着祖传的苗银笔,在凤尾勾出第九根血凰羽。这可是用朱砂混着守宫血调的色,遇火便会化作浴火重生的凤凰。
"姑娘这图腾,看着晦气。"裴照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指尖银刀寒光一闪,未干的朱砂纹竟被整个剜去,"贡品讲究个吉利,这些蛮夷纹样......"银刀顺势划过她颈侧,勾断一缕发丝,"还是去了干净。"
桑若银猛地攥住他手腕。银刀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图纸上,竟让那被剜去的血凰纹显出一行苗文——"守钥者亡,矿谱现世"。
"裴东家可知苗银离了图腾,"她蘸着血在银料上画符,"就像刀剑没了魂?"
——
淬火的银器突然爆出凄厉凤鸣。桑若银抄起铁钳将半成品掷入,二十三种银料熔成的凤身在水面溅起。裴照阙的折扇却在此刻抵住她咽喉:"毁了贡品,可是要诛九族的。"
"那便请东家看看这个。"桑若银抖开契约,瞳孔却骤然收缩——
本该画着血凰纹的落款处,赫然盖着裴照阙的私印。
"姑娘烧的是自己签的契。"裴照阙笑着展开另一卷文书,"按律该赔我三间铺面。"他忽然俯身贴近她染血的耳坠,"不过若你肯用《蚩尤矿谱》来换......"
窗外突然传来银铃急响。桑若银袖中银丝暴起,却在缠上裴照阙脖颈时被生生拽断。她望着掌心血迹里浮现的曼珠沙华纹路,突然想起阿爹的话——"银锁响七声,便是守钥人见血时。"
——
"东家!永昌矿场出事了!"黑衣护卫撞开门时,腰牌上沾着鲜艳的血渍。裴照阙抚过喉结处的伤痕,忽然将染血的帕子塞进她掌心:"桑姑娘不妨同往?说不定能见到......"他指尖扫过她颤抖的银锁,俯身在她耳边轻说“熟悉的东西。”
马车碾过积雪时,桑若银摸到帕角绣着的蟒纹。血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与阿爹银凿上沾染的矿匪之血如出一辙。她腕间银铃突然齐声悲鸣。那银雀竟同时转向西南
那是银匠村的方向。
"看来姑娘的银雀认路。"裴照阙把玩着从她发间摘下的银梳,梳齿上刻着的苗文突然在月光下泛红,"《蚩尤矿谱》的守钥人,果然名不虚传。"
桑若银猛地抬头,却见他将银梳抵在喉结伤痕处。血珠顺着梳齿滴落,竟在车厢地板上拼出一个残缺的矿脉图——正是银匠村后山被炸毁的那段矿道。
——
矿场废墟上的火把将夜空染成血色。桑若银跳下马车时,靴底踩碎的银矿石发出清脆哀鸣。她看见十几个矿工被铁链锁在焦黑的樟木上,脖颈都挂着与万珍楼掌柜如出一辙的蛇形铁牌。
"东家,叛徒都在这儿了。"护卫递上沾血的账册,"他们私采的银矿,全都铸成了这个"
裴照阙抖开包袱,数十枚银匙叮当散落。每把匙柄都刻着与茶楼假银器相同的徽记,只是匙心处多了一粒朱砂,那正是桑若银画血凰羽用的守宫血。
"有人想用姑娘的锻银术做幌子。"裴照阙踩碎一枚银匙,露出里面漆黑的铁芯,"把这些废铁送进宫......"
爆炸声突然从山后传来。桑若银腰间的银铃铛疯狂震颤,七层银球自动展开,露出内层刻着的矿道图。她突然明白阿爹为何要在临终前,将银凿刺进自己心口,那凿子里藏着的,就是《蚩尤矿谱》的密钥。
"带我进矿洞。"她抓住裴照阙染血的袖口,"我知道他们要什么。"
——
矿道深处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桑若银腕上的银雀铃突然全部噤声,只剩最中央的银蟾蜍张开了嘴——这是苗银匠世代相传的毒瘴预警。她刚要开口,却被裴照阙一把按在潮湿的岩壁上。
"嘘——"他的呼吸抚过她耳垂,"听。"
水滴声里混着铁器刮擦岩石的声响,桑若银摸到岩缝里嵌着的半截银凿,凿身上未干的血迹突然在她掌心燃烧起来。火光中浮现出阿爹扭曲的字迹:"矿谱在......"
"在那里!"矿道尽头突然亮起火把。裴照阙的折扇飞出七枚银针,却在击中目标前被某种利器尽数打落。桑若银看见黑衣人胸前挂着的银蛇坠——和茶楼掌柜的刺青一模一样。
"走!"裴照阙突然将她推向侧面的窄缝。桑若银踉跄着跌进暗河,冰冷的河水吞没她之前,最后看见的是裴照阙被三柄长刀贯穿的背影,和他唇边那抹诡异的笑。
水流将她冲进地下溶洞。桑若银趴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咳嗽,突然发现掌心粘着的血渍在黑暗中发出微光——那是阿爹用命写下的矿谱藏处。她颤抖着摸向颈间银锁,锁芯里藏着的银针正发出灼热的高温。
"原来如此......"她将银针扎进溶洞壁上的萤石,整面石壁突然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银线,《蚩尤矿谱》记载的天下矿脉。而最亮的那条银线尽头,赫然指向长安城万珍楼的地基。
暗河深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桑若银握紧银针转身,看见裴照阙拖着染血的衣袍站在荧光里,手中折扇已换成苗疆形制的银刀。他就这样静静的望着自己。也不说话,眼眸深邃,让人猜不出这人在想什么。
裴照阙忽的笑了,但那笑容之中,又透着些许傲慢"桑姑娘。"他喉结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声音带着笑意,"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合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