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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隐秘的夏 ...

  •   艺术节过去一周后,我和何以桉的关系陷入一种奇怪的僵局。
      表面上,我们装作普通同学,偶尔因为学生会和音乐社的事务说几句话,内容公事公办,语气客客气气。但每当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就会变得粘稠起来,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将我们缠绕在一起。
      周五下午,我坐在学生会办公室整理文件,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像一群顽皮的孩子在敲门。我放下笔,看着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流下,忽然想起何以桉说过他喜欢下雨天的味道。
      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下。
      "团委老师让我来拿艺术节总结。"何以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雨水的湿润。
      我转过身,他站在门口,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白衬衫贴在身上,隐约能看到锁骨的轮廓。一滴水珠从他发梢滑落,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给。"我递给他一个文件夹,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凉得像雨。
      他接过文件,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你没带伞?"
      "早上天气预报说没雨。"
      "我多带了一把。"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给你。"
      那是一把普通的蓝色折叠伞,边角有些磨损,看起来用了很久。我接过伞,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你呢?"
      "我习惯了。"他转身要走。
      "等等!"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他,"一起走吧,反正顺路。"
      何以桉回头看我,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雨声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像一首无声的歌。
      "好。"他终于说。
      我们并肩走在雨中,共撑一把伞。伞不大,我们不得不靠得很近,手臂时不时碰在一起。他的身上有雨水和松木混合的气息,让我想起小时候我们一起在雨中奔跑的日子。
      "你外婆身体怎么样了?"我打破沉默。
      "好多了,谢谢。"他轻声回答,"医药费...我会尽快还你。"
      "不急。"我顿了顿,"何以桉,关于那天..."
      "别。"他打断我,"别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他停下脚步,转向我,"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雨滴落在他的睫毛上,像细小的钻石。我忍不住伸手拂去那滴水珠,手指在他脸颊停留了一秒,两秒...他没有躲开。
      "已经不一样了。"我低声说。
      何以桉的眼睛在雨中闪闪发亮,像是含着整个夏夜的星光。我们站在伞下,像站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宇宙里,只有雨声和彼此的呼吸。
      "沈彦,"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我们试试吧。"
      "试什么?"我心跳加速。
      "试试...在一起。"他低下头,"但别让其他人知道。"
      我愣了一秒,随即明白他的顾虑——学校的眼光,同学的议论,父母的反对...所有这些都像无形的墙,将我们隔开。但在这一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好。"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就我们两个人知道。"
      他的手在我掌心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但最终安静下来,与我十指相扣。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了秘密的恋爱。
      每天早晨,我会在何以桉的课桌里放一个苹果或一盒牛奶;他则会在我的笔记本里夹一张小纸条,有时是乐谱片段,有时只是一句"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发明了一套只有彼此才懂的暗号——课本的摆放角度,橡皮的位置,甚至笔帽的开合,都能传递信息。
      午休时间,我们常常"偶遇"在天台。他带着MP3,我们一人一只耳机,分享他最喜欢的曲子。有时是德彪西的《月光》,有时是久石让的钢琴小品,偶尔还有他自己创作的片段。阳光照在我们身上,风吹乱他的头发,我会偷偷把指尖贴在他的手背上,像触碰一片珍贵的羽毛。
      放学后,我们总是一前一后离开学校,然后在第三个路口汇合,沿着小巷慢慢走回家。那段路通常没什么人,我们可以短暂地牵着手,或者靠在一起分享一支冰淇淋。有一次,在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的时候,何以桉突然停下脚步,轻轻吻了我的脸颊,然后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红了脸,快步走开。我追上去,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直到不得不分开的路口。
      周末,我们会约在市图书馆。他喜欢音乐区,我则偏爱文学。我们坐在相邻的桌子,假装不认识,却在书架间"偶遇"时偷偷交换纸条。有一次,我在一本《西方音乐史》里发现了他画的小音符,旁边写着"想你";第二天,我在同一本书的扉页上回复"我也是",并画了一颗心。
      这些小小的秘密像珍珠一样被我们珍藏起来,串成只属于彼此的项链。在旁人眼中,我们依然是疏远的同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每一次眼神交汇时心跳加速的感觉,每一次指尖相触时皮肤发烫的温度。
      然而,好景不长。
      十月中旬的一天,林小悠在音乐社活动时突然问何以桉:"社长,你和沈会长最近关系不错啊?"
      琴声戛然而止。何以桉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没有回头:"只是工作关系。"
      "是吗?"林小悠走到钢琴旁,意味深长地说,"那为什么有人看到你们放学后一起走?还...牵着手?"
      我的心猛地一沉。上周五,我们确实在巷子里牵了手,但那里平时很少有人经过。
      "你看错了。"何以桉平静地说,继续弹琴,"下一个节目是什么?"
      活动结束后,林小悠拦住我:"沈会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什么事?"我警惕地问。
      "你和何以桉..."她凑近,压低声音,"该不会在谈恋爱吧?"
      "荒谬。"我强装镇定,"谁造的谣?"
      "大家都这么说呢。"她歪着头,"说你们形影不离,还经常眉来眼去..."
      "无聊。"我推开她,"我们只是工作伙伴。"
      走出音乐教室,我发现何以桉站在走廊尽头,脸色苍白。显然,他也听到了类似的传言。
      "怎么办?"他低声问,"如果传到老师那里..."
      "别担心。"我握住他的手,又迅速放开,"我会处理的。"
      但事情比我们想象的严重。第二天,学校论坛上出现了一个匿名帖:《震惊!学生会会长与音乐社社长不可告人的关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描述的内容明显指向我们。帖子很快被删除,但截图已经在同学间私下传播。
      课间操时,我注意到有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食堂里,原本拥挤的桌子在我们靠近时突然有了空位;就连老师看我们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最糟糕的是,陈宇告诉我,林小悠的父亲是校董事会成员,她很可能已经把谣言告诉了学校高层。
      "你们得小心。"陈宇担忧地说,"咱们学校在这方面...很保守。"
      那天晚上,我和何以桉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第三个路口汇合。我独自走回家,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刚进门,母亲就叫住我:"沈彦,来书房一下。"
      父亲也在,面前摊着几份文件,表情严肃。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知道了?
      "听说你最近和何家那孩子走得很近?"父亲开门见山。
      我握紧拳头:"何以桉是我同学,有些工作往来。"
      "只是工作?"母亲皱眉,"学校都在传你们...关系不正常。"
      "什么叫不正常?"我忍不住提高声音,"我们只是朋友!"
      "注意你的态度。"父亲敲了敲桌子,"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从今天开始,保持距离。"
      "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冷笑一声,"何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负债累累,父亲跑路,母亲病死,就剩个病弱的外婆。那孩子自己打工赚生活费,成绩平平,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他钢琴拿过省一等奖!"我反驳,"而且成绩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没时间学习?"父亲摇头,"沈彦,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很现实,人以群分。你是要考顶尖大学的人,不应该被这种人拖累。"
      "他不是..."
      "够了!"父亲打断我,"从今天起,不许你再和他来往。如果让我发现你们还有联系,我会直接联系学校给他转班。"
      我看向母亲,希望她能说句公道话,但她只是叹了口气:"小彦,我们是为你好。那个孩子...背景太复杂了。"
      回到房间,我气得浑身发抖。手机震动,是何以桉发来的短信:【还好吗?】
      我犹豫了一下,回复:【我父母知道了。他们...不太支持。】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终只发来一个字:【哦。】
      第二天,何以桉没来上学。班主任说他请假了,外婆身体不适。我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放学后,我直奔他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正当我准备离开时,隔壁的老太太探头出来:"找小何啊?他外婆住院了,市中心医院。"
      我道谢后立刻赶往医院。在内科病房区找了一圈,终于在走廊尽头的加护病房外看到了何以桉。他坐在长椅上,双手抱头,身边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何以桉。"我轻声叫他。
      他抬起头,眼睛红肿,显然哭过。看到我,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你怎么来了?"
      "听说外婆住院了。"我在他身边坐下,"严重吗?"
      "心力衰竭,需要手术。"他的声音沙哑,"押金...要五万。"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
      "嗯。"他苦笑一下,"不过不用你操心。我...找到解决办法了。"
      "什么办法?"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本来打算明天去学校给你的。"
      我接过信,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钢琴前,一个穿着小西装,一个穿着恐龙T恤,都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是我们第一次四手联弹比赛获奖时的合影。
      信则是一封简短的告别信:
      【沈彦: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外婆需要手术,而我恰好得到一个机会——维也纳音乐学院附属中学的预录取,附带全额奖学金和生活补助。一位教授在艺术节录像上看到我的表演,主动联系了我。
      这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我知道我们约定过要一起考大学,但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就像三年前我家突然破产一样,这次我也必须做出选择。
      谢谢你这段日子的陪伴。那些天台上的阳光,小巷里的冰淇淋,图书馆的书架间...我会永远记得。
      不要来找我。你有光明的未来,不该被我拖累。昨晚我去你家找你,听到你父母说的话...他们说得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珍重。
      何以桉】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你要去维也纳?什么时候?"
      "下周三。"他低声说,"外婆会跟我一起走。那边有合作的医院,费用可以减免。"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他突然抬头,眼泪夺眶而出,"你能改变什么?帮我付手术费?说服你父母接受我?还是放弃你的未来跟我一起走?"
      我哑口无言。是的,我什么都做不了。父亲会冻结我的银行卡;学校不会给我开转学证明;即使我偷渡过去,没有合法身份也只能成为何以桉的负担。
      "所以,"何以桉擦掉眼泪,"就这样吧。至少...外婆能得到治疗。"
      "那我们的约定呢?"我抓住他的手,"你说过要和我一起..."
      "那只是小孩子的幻想。"他抽回手,"现实是,我需要钱救外婆,而你需要父母的资助上大学。我们...没得选。"
      医生从病房出来,说外婆情况暂时稳定,让何以桉回去休息。我们默默走出医院,秋夜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我送你回家。"我说。
      "不用。"他摇摇头,"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明天学校见?"
      "我不去学校了。"他勉强笑了笑,"要准备出国的手续。"
      我们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沈彦,"他突然说,"能最后抱一下吗?"
      我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微微发抖,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呼吸打湿了我的衣领。
      "照顾好自己。"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抽太多烟。"
      然后他退开一步,转身走入夜色中。我想追上去,但双脚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突然震动,是陈宇发来的消息:【听说何以桉要出国了?林小悠在班群里说的,真的假的?】
      我没有回复,只是打开相册,翻到三年前的照片——两个男孩站在领奖台上,举着奖杯,笑得无忧无虑。那时的我们,以为未来就像琴键一样黑白分明,只要按下正确的键,就能奏出想要的旋律。
      但现实远比音乐复杂得多。有些音符注定无法和谐,有些乐章不得不中断。
      窗外,秋雨悄然而至,轻轻敲打着玻璃,像一首离别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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