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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夜微光 ...

  •   艺术节彩排现场一片混乱。
      "小提琴组慢了半拍!"我站在礼堂中央喊道,"再来一次,从第三小节开始!"
      林小悠不情不愿地举起琴弓:"都练了十遍了,至于这么严格吗?"
      "至于。"我没好气地说,"如果何以桉在这里,他会要求你们练二十遍。"
      事实上,何以桉从早上开始就消失了。虽然我们昨天不欢而散,但以他的责任心,绝不会丢下艺术节不管。我不断看表,已经下午四点,离正式开场只剩两小时。
      "沈会长,"音乐社的副社长跑过来,"社长还没来,开场曲怎么办?"
      "继续练。"我咬牙道,"他会来的。"
      但直到五点半,何以桉依然不见踪影。我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全部转入语音信箱。后台乱成一锅粥,林小悠带头抗议,说没有何以桉指挥根本没法表演。
      六点整,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开场曲换成原来的《春之声》,去掉弦乐部分,只保留钢琴独奏。"
      "谁来弹?"副社长问。
      我深吸一口气:"我。"
      所有人都露出怀疑的表情。确实,我的钢琴水平连业余都算不上,但眼下别无选择。
      就在我准备去换演出服时,礼堂后门突然被推开。何以桉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头发凌乱,校服皱巴巴的,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琴盒。
      "抱歉,"他快步走到舞台前,"临时有事耽搁了。"
      我跳下舞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跑哪去了?所有人都在找你!"
      "琴行。"他简短地回答,举起琴盒,"老板借我用他的小提琴。"
      我这才注意到琴盒的形状——不是装钢琴谱的,而是装小提琴的。"你要表演小提琴?"
      "嗯。"他避开我的目光,"《夏日微风》的小提琴改编版,比钢琴更适合开场。"
      没等我回答,他已经走上舞台,从琴盒里取出一把古旧的棕色小提琴。音乐社的成员们立刻围了上去。
      "社长你还会小提琴?"
      "这把琴好旧啊,音准吗?"
      何以桉没有理会这些问题,只是简单地试了试音:"七点开始,现在还有半小时,大家抓紧休息。"
      人群散去后,我走到他身边:"你什么时候学的小提琴?"
      "这两年。"他轻描淡写地说,"钢琴不是随时都能练的。"
      我想起他那个连钢琴都没有的家,胸口一阵发闷。"早上为什么不来?"
      "打工。"他调整着琴弦,"我告诉过老板今天要请假,但他临时有事,找不到人看店。"
      "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
      "不需要。"他打断我,"我说过,我们各走各的路。"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我后退一步:"好,如你所愿。表演完我就走。"
      七点整,艺术节正式开始。礼堂座无虚席,我作为学生会会长不得不坐在第一排,正对舞台。灯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何以桉身上。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没有领结,没有燕尾服,却比任何盛装打扮的人都耀眼。小提琴抵在颈间,琴弓轻轻一拉,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夏日微风》,但与我记忆中的版本截然不同。原版的欢快活泼被一种深沉的忧伤取代,像是夏日最后的蝉鸣,又像是即将消散的晚霞。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旋律攫住了呼吸。我看着他闭眼演奏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这首曲子不再是我们共有的回忆了——它已经被何以桉独自带往我无法触及的地方。
      表演结束后,掌声雷动。何以桉鞠躬致意,目光扫过台下,却刻意避开了我所在的位置。接下来的节目我几乎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他刚才演奏时孤独的身影。
      艺术节结束已是晚上九点半。我留下来善后,等所有器材收拾妥当,校园已经安静下来。走出礼堂,秋夜的凉风拂过脸颊,我决定去琴行看看——何以桉说要还琴,应该还在那里。
      知音琴行所在的商业街到了晚上格外冷清,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只有琴行还亮着灯。我站在马路对面,透过橱窗看到何以桉正在擦拭柜台。他动作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揉一揉肩膀,看起来疲惫不堪。
      我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梧桐树下点了支烟——这是最近养成的坏习惯,压力大时就会抽一两支。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像一只微弱的萤火虫。
      十点半,琴行的灯终于灭了。何以桉推门出来,锁好门,把钥匙塞进门口的花盆底下——看来老板很信任他。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靠在墙边点了支烟,仰头吐出一串烟圈。
      我掐灭烟头,正准备过马路,突然看到三个黑影从巷子里走出来。他们穿着夸张的皮衣,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一看就是附近的小混混。
      "哟,这不是何少爷吗?"领头的黄毛怪笑道,"听说你今天在学校的什么节上出尽风头啊?"
      何以桉站直身体,但没有说话。
      "你爸欠的钱什么时候还?"黄毛逼近一步,"利滚利已经到二十万了。"
      "我父亲欠的钱与我无关。"何以桉冷静地说,"法律上我没有偿还义务。"
      "法律?"黄毛大笑,"在这条街上,我们就是法律!"
      他猛地推了何以桉一把,后者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我再也看不下去,冲过马路:"住手!"
      四个人同时转头看我。何以桉的表情从惊讶迅速变成愤怒:"沈彦?你跟踪我?"
      "我只是..."我话没说完,黄毛就打断了我。
      "这谁啊?你男朋友?"他上下打量我,"穿得人模狗样的,家里挺有钱吧?"
      "不关他的事。"何以桉站到我前面,"你们要钱就去找何明远,别来烦我和我朋友。"
      "朋友?"黄毛怪笑一声,"我看不像啊。"他突然伸手抓住何以桉的衣领,"要不这样,你陪我们玩玩,一笔勾销一万,怎么样?"
      我脑子"嗡"的一声,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一拳打在黄毛脸上。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鼻血直流。
      "操!"他抹了把脸,"给我打!"
      另外两个人冲上来,一个抓住我的胳膊,另一个朝我肚子猛击一拳。我痛得弯下腰,但很快又挨了一脚,直接跪在了地上。
      "沈彦!"何以桉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眼前闪过混乱的画面:何以桉试图冲过来,却被黄毛拦住;有人揪着我的头发往地上撞;耳边充斥着咒骂声和打斗声...
      然后是一声刺耳的哨响。
      "警察!"有人大喊。
      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我瘫倒在地,视线模糊地看到三个混混跑进巷子。何以桉跪在我身边,脸色惨白:"沈彦?你怎么样?"
      "没...没事。"我勉强坐起来,额头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别动。"何以桉撕下自己衬衫一角,按在我的伤口上,"得去医院。"
      "只是皮外伤..."我试图站起来,但一阵眩晕又让我坐了回去。
      "笨蛋!"何以桉突然吼道,声音带着颤抖,"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他们打你的时候...我..."他说不下去了,扶着我站起来,"我家就在附近,先简单包扎一下。"
      我靠在他身上,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烟草和松木香的气息。他的手臂紧紧搂着我的腰,生怕我摔倒似的。
      何以桉的家比我想象的还要简陋。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家具都是老旧的,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客厅角落里摆着一台电子琴,看起来是二手市场淘来的便宜货。
      "外婆睡了,小声点。"他扶我坐在沙发上,轻手轻脚地拿出医药箱。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小心地为我清理额头的伤口。酒精碰到伤口时,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活该。"他低声说,但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了,"明明可以装作没看见走掉的。"
      "然后看着你被打?"我抬头看他,"我做不到。"
      何以桉的手停顿了一下:"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给我带便当,帮我外婆付医药费,现在又..."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额角的绷带,"是同情吗?因为我家破产了,无父无母,只有个病弱的外婆..."
      "不是!"我抓住他的手腕,"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是什么?"他直视我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我读不懂的情绪,"沈彦,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同情,为什么..."
      我没等他说完,直接吻了上去。
      这个吻充满愤怒和无奈,牙齿磕在一起,生涩而疼痛。何以桉僵住了,手指紧紧攥着医药箱的边缘。我退开一点,看着他震惊的表情。
      "这就是为什么。"我低声说,"因为我喜欢你,从十二岁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何以桉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是含着泪。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低下头,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
      "傻瓜..."他的声音闷闷的,"我们都是傻瓜。"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动。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远处还有警笛在鸣叫。不知过了多久,何以桉轻轻推开我:"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我..."
      "别说出来。"他打断我,"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我看着他逃避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的顾虑:"你以为我只是心血来潮?或者更糟,是某种...施舍?"
      "我不知道。"他转身收拾医药箱,"但我们现在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又立刻压低,"你是学生会会长,前途无量;我连大学能不能上都成问题。你父母会同意你和一个小混混的儿子在一起吗?"
      "你不是你父亲。"我坚定地说,"而且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何以桉摇摇头,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回去吧,沈彦。明天...明天我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他打开门,"为了我们两个好。"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这个人明明离我这么近,却又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艺术节录像我会发给你。"最终我只能这么说,"你今晚的表演...很完美。"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关上了门。
      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母亲竟然还没睡,坐在客厅等我。看到我额头的伤,她立刻站起来:"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我避开她的检查,"没什么大碍。"
      "是不是和何家那孩子有关?"她敏锐地问。
      我停下脚步:"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母亲叹了口气,"沈彦,我知道你们小时候很要好,但现在..."
      "现在怎么了?"我转身面对她,"因为他家破产了,所以不配做我朋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皱眉,"只是听说他父亲欠了高利贷,惹了□□。你刚才的伤..."
      "与何以桉无关。"我疲惫地说,"妈,我很累,先去睡了。"
      上楼后,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额头一跳一跳地疼。手机突然震动,是陈宇发来的消息:【艺术节录像我拷好了,明天带给你。对了,林小悠到处说你为了何以桉打架,真的假的?】
      我没回复,直接关了机。
      黑暗中,那个短暂的吻不断在我脑海中重演。何以桉的嘴唇比想象中柔软,却冰凉得像秋夜的雨。他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了。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去上学。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到我进来立刻安静下来。林小悠站在何以桉座位旁,俯身说着什么,看到我立刻直起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何以桉的座位空着。
      "他人呢?"我问陈宇。
      "刚还在的。"陈宇递给我一个U盘,"艺术节录像。你额头怎么了?真打架了?"
      我没回答,拿着U盘冲出教室。找遍校园,最后在琴房发现了何以桉。他坐在钢琴前,却没有弹奏,只是盯着琴键发呆。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看到是我,表情明显僵了一下:"有事?"
      "你逃课了。"我走到钢琴旁,把U盘放在琴盖上,"艺术节录像。"
      "谢谢。"他轻声说,但没有碰U盘。
      沉默蔓延开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钢琴上,黑白琴键反射出刺眼的光。
      "额头的伤..."他终于开口,"还疼吗?"
      "不疼了。"
      又是一阵沉默。
      "何以桉,"我深吸一口气,"昨晚的事..."
      "忘了吧。"他打断我,"就当是个意外。"
      "对你来说只是个意外?"我握紧拳头,"那对我不是。"
      他猛地站起来,琴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你想怎样?公开出柜?告诉全校我们接吻了?"
      "我没那么说..."
      "沈彦,"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们不可能的。你父母不会同意,学校会有闲言碎语,甚至可能影响你升学..."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他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的污点,你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睫毛上细小的水珠。
      "你不是..."我轻声说。
      "我是。"他苦笑一下,"现在的我,除了拖累别人什么都做不了。"
      "那让我帮你。"
      "怎么帮?用你父母的钱?用你的同情心?"他摇摇头,"沈彦,有些路必须自己走。"
      说完,他拿起U盘离开了琴房,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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