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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深夜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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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夜街比往常更沉静，连霓虹都像被闷热洗去颜色。我刷卡进小区，楼梯里只剩日光灯噪声陪伴。家在四楼，门一开，是熟悉的空旷——客厅灯自动亮起，却照不到任何等候的身影。
父母常年在上海工作，这套房成了我一个人的行星。小时候我怕夜，总开着电视做背景；如今习惯了安静，甚至觉得吵闹才令人局促。
我先给奶奶回了个报平安的电话，又迫不及待点开q q：
我：到家了吗？
甑好：到了，刚放下书包。
光标闪了几下，她没有再发别的。我盯着对话框，屏幕蓝光映得房间更冷清。肚子叫了，我去厨房下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调好酱油和葱花，热气在空阔的客厅里直往上升，映出悬浮的尘。
600 块的生活费躺在抽屉里，足够这一周的学校吃喝、周末的两顿外卖和几包深夜泡面。我摇摇头，不去想这些。面条见底，心思却还挂在公交车上的那句“以后一起回去”。
我翻出上学期的数学试卷——第一次月考我曾拿过班里第一，那时笔记工整，演算顺畅；此后因为“摆烂”，分数随同桌面的灰尘一起下落。我突然想追回些什么。
挑了一道解析几何的新题，在草稿纸推到深夜，忽而心念一动，拍照发给她：
我：这题卡住了，你会吗？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后——屏幕终于亮起：
甑好：这题我也不会欸……（抓头表情）
她的语气带着意外，像没料到我会问题。我却已经在演算里摸到门路，便截了推导步骤发过去。
我：可能要这样换元，再配方化简……你看看？
十几分钟后，她回了一个佩服的表情，又补了一句：“原来你数学这么好。”
我伏在书桌，听见窗外远处传来零星鞭炮声——有人家在为周末庆生。我敲下最后一句：
我：没啦，只是之前太懒了。以后有难题，咱们互相问？
甑好：好。
屏幕熄灭，黑玻璃映出我有些疲倦却亮着的眼。房间依旧空旷，可那只安静闪烁的聊天框，像深夜里一盏极小的灯，把整层楼的寂静，都照得不那么可怕。
周末傍晚的天色总比平日暗得更快。我回校时，教学楼顶刚亮起第一盏路灯，光晕在湿润的空气里散成柔雾。因为晚了一步，我推门进五班时，教室已亮起白炽灯，灯光把桌面照得一片清凉。
甑好坐在靠窗的位置，头发还带着澡后的湿意，墨色发梢贴在校服肩头，映出一点点水痕。我不知怎的，目光被那弯湿发牵住，直到她察觉回头——
她眨了眨眼：“你怎么现在才到？”
我哑口，只顾盯着她侧脸的弧线。她微微偏头，似有些不解。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忽然闯入我与她之间——
“白雪松，让一让！”学习委员叶云云抱着练习册，几乎顶到我鼻尖，挡住了我的视线。
她把手里的三角函数题递向甑好：“这题我算来算去总差一步。”
甑好低头翻看，眉心蹙起，演算却依旧停在原点。几分钟后，她忽然抬手朝我比了比：“去问他，他应该行。”
叶云云显然诧异：“他？”
我被点名，只得拉过草稿纸沉下心。她的步骤几乎天衣无缝，却卡在最终结果。我扫一眼条件，灵光在脑海炸开：“x 的取值被隐藏限制——题目说 x小于1，也就是 x小于π/2。这一步代回去就顺了。”
我写下简短推导。叶云云看完猛地点头，像被拨开的云层透了光：“对耶！原来卡在这。”她激动地跑去把答案递给甑好。
甑好接过，笔尖一顿，随即抬眼冲我笑了下——那笑意淡淡，却像刚洗过的发尾，带着温热的潮气，在空气里一点点晕开。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在同学们的喧闹中，叶云云抱着习题册跑回来，挡在我桌前，发梢因小跑而跳动。
“白雪松，要不以后你教我数学吧？”
我愣了一下，提笔在指尖转了转：“为啥啊？我数学也一般。”
她撇嘴，半开玩笑却又带点认真：“刚才那一步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到，你能一下抓住，肯定不简单嘛。”
余光掠到左前方——甑好正低头整理草稿，指尖压住纸角，像是全然不在意这边的对话。我忽然想起周末深夜的那串消息，心里浮出一个小小念头。
“别吧，我数学真没多好。”我笑着摆手，语气刻意放轻，“你还是找别人靠谱。”
话说出口，心底却默默补了一句：对不住了，我留着和甑好一起钻题呢。
叶云云歪头打量我两秒，像在揣摩什么，但终究没再追问，只扬了扬卷子：“那好吧，下次再求助你。”她转身离开，脚步轻快。
我呼出口气，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点了点，墨迹晕成一颗极小的黑星，悄悄沉进纸纹。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夜色沉到像墨里兑了水。十点十分的铃声一敲，我原本该冲向食堂，却反常地留在位子上：习题摊开，笔尖停在空白格——其实什么都没写进去，只听得到秒针掠过的轻响。
甑好依旧坐得笔直，灯光落在她练习册上，映出铅笔擦痕的银灰。时间滴答奔到十点四十，宿舍楼的值班灯会在十点五十熄灭，阿姨准备锁门。我环顾一圈，教室里只剩寥寥三五个埋头苦读的人影。
心里那根懒筋终于抽动。我合上书，轻声对前排说：“我回宿舍了。”
她抬眼，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澄净：“好，我等会儿也回。”
语气极淡，却让人听见掩不住的紧绷。我点头，背包扫过椅背发出轻响，心里对她的专注暗暗叹服：“那我先走。”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那句“等会儿”藏着怎样的焦虑。许久以后她才告诉我：疫情中用力追赶的人，回到教室才发现，那些天赋出众、曾经吊儿郎当的同学只要稍一认真，分数就会轻易越过她——那一夜，她坐在灯下，像被无形的水推向深处，只能努力划桨，生怕下一次月考就被浪头淹没。
而我，踏出教室时只觉夜风凉，脚步声在空廊里回荡，却没能听见她胸腔里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