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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剑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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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第三节是语文,唐海燕站在讲台上讲《赤壁赋》的遣词造句。我却心思活络,趴在最后两行的草稿本上,写起自己的武侠世界:剑气纵横三千里,落笔正要让主角一剑劈开山门。
写得正兴,忽觉讲台那头的声音停了。我以为老师在板书,依旧埋头挥毫——结果一股凉意贴到肩侧,像域外天魔伸来一只手,啪地扣住我的江湖。
“看看我们的白同学在课上干嘛呢?”唐海燕清清嗓子,语气里带着半真半假的调侃,“白同学,不介意我给大家念念吧?”
我猛地坐直,耳根瞬间烧起来。周围同学的目光刷地聚焦,桌斗里的小说手稿已被老师扬在半空。
“霜刃未曾试,心已向江湖。——嗯,文笔不错嘛。”她念了一句,停下笑眯眯看我,“不过,下次可别让剑气纵横到课堂上。”
哄笑声在教室里炸开,我捂脸想把自己塞进抽屉,脚趾尴尬得都能抠出三室一厅。
下课铃及时救场,唐海燕把手稿合上,走到我桌旁轻轻一放:“写得不错,但是要认真听课。”说完转身离开。
我正想伸手把本子收进抽屉,前排甑好回过头来,眼里带着光:“能给我看看你写的吗?”
我连忙把本子扣在桌面:“我字很丑的……不太好看。”
她抿唇笑了笑:“字丑没关系,我就想看看内容。”
我犹豫两秒,还是把草稿本递过去,纸页微响,她低头读得很投入。几分钟的静默里,我能听见自己指节敲桌的微声。
合上最后一页,她抬眼认真评价:“写得很不错啊。”
我略带尴尬的说:“哪有,明明挺中二的……”
她轻轻摇头,语气缓却笃定:“你要相信自己。”
简短一句,却像指腹轻轻按在胸口,带着温热,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到了晚上七点,今天的晚读被物理周测临时替代。试卷薄得像草稿纸,却汇聚了整整一周的电磁学小陷阱。
七点半铃声刚落,我把卷子塞进抽屉,侧身悄声唤:“真好——真好,考得怎样?”
甑好揉了揉眉心,语气闷闷的:“感觉不太行。”
我咳了一声,贱兮兮地凑近:“欸,好像我有点会喔,要不……你问问我?”
她抬眼斜我一下,轻哼:“你真狗,我才不问你。”
我立刻双手合十,光速求饶:“真好真好,我错了——你来教我好不?”
甑好把卷子拍我桌上,鼻腔里“哼”了一声:“你个狗 b。”
尽管嘴上嫌弃,她还是翻到那道动能守恒大题,指尖点了下问号:“这步你真会?”
我搓搓手,认真写下矢量分解,居然一步算中数值。甑好看了看,嘴角压不住细小弧度:“狗屎运吧。”
我正得意,却全然没发觉斜后排的王辉正支着下巴,目光紧紧黏在我们两人的空隙里。他不像往常那样埋头刷题,而是一页页来回翻卷子,却一笔未落。答题卡成了挡风的门板,他躲在后头,眼底的情绪像被露水泡过的墨,悄悄晕开——那是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醋意,微酸,又难以启齿。
他几次抬笔,想把“这题我也会”塞进空气,却被甑好的侧影挡了回去;我的肩恰好挡在他与她之间,像一道无形屏障。我们一问一答,笑闹声绕开他,在桌面系成细绳,把彼此牵得更近。
后来我起身打水,才瞥见他别开视线,装作低头演算。空气里仍残留粉笔尘的味道——我却没能分辨出,那一点淡淡的涩,究竟来自粉笔,还是来自他没能说出口的介意。”
晚自习第三节的铃声在夜里敲响,十点三十分。大部分同学如潮水般涌向食堂或宿舍,我却仍然没有动弹,埋头在草稿本上推那道“简谐振动”改编题。教室只剩散落的几盏白炽灯,风扇吱呀转着,纸页被风翻起又落下。
我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却察觉讲台前多了一道身影。
甑好抱着物理练习册,影子被灯光拉得笔直。她轻轻咳了一声,脸微红似仍略带羞涩:“白雪松……你能教我物理吗?”
我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她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摊开卷子,指尖停在那道功率题:“这里,我总算不出正确答案。”
我拿笔比划向量分解的方向,她侧身凑近,发梢轻扫过我手背,带来一阵凉意。黑板上的钟指向十点四十,夜风裹着月光从走廊吹进来,掀起书页沙沙作响,却掩不住两颗心脏同步的砰跳。
我们一起验算数据,她偶尔皱眉,我就在旁补充;我推错公式,她便细心指出。时间像被灯光熔成金丝,静静绕在我们之间。那一刻,仿佛教室里的桌椅、粉笔、风扇都只是布景,唯独那份共同的专注,将两个人的脉搏系在一起。
我忽然想到:今晚的等待原本没有计划,却像隐秘的齿轮,在不经意间咬合,将我们推到同一条轨道。心底升起的暖意轻得几乎不可察,却足以驱散作业本上厚重的阴影。
突然我听到值班老师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响起,我抬头一看时钟已经十点五十五了。
我这才意识到教室里只剩我们两人,灯光把空座影子拉到墙角,寂静得能听见粉笔屑落地。我压低声音催她:“甑好,得走了,宿舍阿姨要关门。”
她合卷的动作明显加快,我们胡乱塞好书本。我奔到门边,顺手就把灯全关了,却忘了她还弯腰收拾。
“啪”的一黑之后,是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好、好黑……”
我心口一紧,摸黑退回几步,拉住她的胳膊:“快走,阿姨真的要锁门了。”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校服布料,她跟着我小跑出门,鞋底在走廊瓷砖上敲出回声。
远处值班老师的钥匙声叮当作响,我们并肩冲向楼梯口。夜风扑面,夹着粉笔灰味道,也吹散了那瞬间的慌乱——只剩手臂相连的余温,还在掌心轻轻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