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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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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陪。”
路景杭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正宫还站在旁边呢,他就毫不掩饰地见异思迁了。
只来得及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一秒,这位情场老手就当机立断地回身去找走得飞快的正牌男友。
“诶,别走啊。”路景杭拿着酒杯,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追上贺识周,他堪堪赶到了差半个肩位的地方,小声和人服软,“识周,识周?我错了,真错了。”
“能滚吗?”贺识周只管继续朝休息室走,头也不回地客气反问。
“能停下来听我说吗。”路景杭干脆加快了速度,在去休息室的廊道里挡在了他面前,“我就看两眼,靠,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那你说。”贺识周配合地停下了步伐,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他两遍,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路景杭被这眼刀看得咽了下口水,只好继续往下说。“…他都订婚了!”他强调,加强了语气,“我能和他有什么关系。我难道是那种爱横刀夺爱的人吗。”
“Promise.”贺识周语气还有些不满。
“有半句虚言我出门被雷劈死。”路景杭语速极快地作出保证,他对此早已驾轻就熟。
贺识周从初中起就爱说这个词。每次有点什么需要他发誓的事情,小到抄作业不吐出去供应商大到各类共谋坏事儿不扯出来共犯,反正俩人一起犯的事儿都用这两个音节解决问题,以至于他也能脱口而出“被雷劈死”这个老掉牙且应验概率还不如出门被车撞死大的毒誓。
“行。”贺识周抬起手,并起双指叩了叩面前那身昂贵的西装,抬眼看他,“你最好是。”
路景杭从他眼睛里读出来近似于“跟兄弟谈还敢乱搞你妈死了”的深刻内涵,一股凉意窜上后脖子:“一定是。”
贺识周倒也没为难,掉头出了和主厅相比显得逼仄的廊道:“走吧,马上正餐了。”
“……”路景杭低头看了看胸前那被手指临幸过的二亩三分地,莫名觉得思绪乱得有些烫———明明只是限定半年的情侣关系,连相应的感情基础都没有,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在意到要吃醋啊。
不过他很快就把某个可能的猜想抛之脑后,认定是自己多想了。
“来了。”所以他也就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赶上前人,像以前一万次一样的笑着揽住那怀肩。
贺识周没注意到路景杭垂下来的眼,自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
他只是在想,一定要是多想了。
不然他也太混蛋了。
尽管有不那么愉悦的餐前插曲,席上的氛围还是很愉快的。
贺识周食不知味地吞下最后一块甜点,叉子在洁白的陶瓷餐盘里刮出一道喧嚣宴间不那样刺耳的尖音。
虞行故终于把所有宾客都应付走,几人转场,去私人休息室再续一局。
客锦夜眯着眼,一笑,那颗泪痣迷人心窍似的,和狐狸一样哄着虞行故喝了三杯威士忌兼两杯白兰地。
当然,不排除是这哥自己爱喝的可能性,毕竟这是一个去会所夜夜笙歌点鸭子只为陪酒的人。
对,陪酒。
贺识周看他在那儿“故哥一杯我两杯”地分酒,无奈扶额。
这种点小男孩大美女过来纯拼酒拼一晚上的奇人怎么就让他们家行故遇上了,这红的白的混着喝一通下来,虞总吃得消有鬼了。
他把视线往旁边偏一点,落到焦糖色皮质的沙发上。谢因向来克制,此刻只是微醺,还有闲情举起手机拍虞行故醉倒趴在吧台前呼呼大睡的美景;纪落戈自然不用多说了,早已成为瘫倒在地的醉鬼,标准的又菜又爱玩,一杯长岛冰茶下肚就能华丽变身弱智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敢喝这么多酒。
木质挂钟的时针走到了十二点整,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该死的雷达。
贺识周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憋出来的醉意都被这破闹钟叫醒:“谁的手机响了?”
“…我定的闹钟。以防我们玩到太晚。”虞行故以惊人的意志力爬了起来,挣扎着摸出手机,按掉闹铃,从高脚凳上下来时差点摔了一跤,客锦夜不得不去扶他,“啊,该回去了。”
贺识周刚想也起身去扶喝醉的好友,脚还没从椅子的框架上挪到地面,先到来的却是男人抚耳的吐息。
“识周,”路景杭给他披了件黑色的风衣,也许是刚刚才让助理送来的,“外面下雨。临秋了,小心着凉。”
他没喝酒,于是温热的气流丝毫不让人晕眩,反倒带着一股和他本人格格不入的安定感。
“……哦。”贺识周显然对此很是受用,他下了位置朝门口走去,决定暂时不去追究出了门就坐车有什么加衣服的必要这个有损情侣之谊的问题———好歹是关心了,关的心有没有用就别管了。
外面果然在下雨,雨点有豆大,似乎是夏天要趁着这点余温最后轰轰烈烈地闹一次。
客锦夜恶人做到底,抗走了被他灌成这样儿的寿星;谢因脸上挂着烦躁的神色,好歹是把纪落戈带走了。
尽管只有两位派上了用场,但至少这四个人都有司机来接。
不像他俩。贺识周坐上副驾,想。姓路的自称有个什么做作的精神洁癖,不让别人进他家,也不许别人开他车。好好一少爷,搞得什么事儿都要亲力亲为。
不过贺识周也没拒绝坐上路景杭的女神哥。一来他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单冽在大晚上跑过来给自己开车,人刚毕业没几年,北漂过来怪不容易的,自己就积点德少干些让员工想死的事儿好了;二来,本来就住在一块,非要两辆车回去不是有病么。
远处的穹顶上劈下亮眼的白光,伴随着能振聋人的雷声。
口袋里的电子设备震了震,贺识周困得很,不想理会,伸手按下了车窗,他感到有些闷。
路景杭正在打电话。
想也知道这个点打来的不会是什么正经电话,车开得并不快,但雨打在柏油路上的声音盖过了人声,而路灯在路上的夜里亮过了来电显示的手机屏。
“喂…诶…小宋啊……有空……”
然而熟悉的声线还是透过雨幕断续地传进他耳朵里。
贺识周没能抵抗过人类的生理本能,耳尖动了动,可耻地偷听着。
“……什么?!”
驾驶座上的人突然提高了声音,马上又压下来了。
“好…你等我,我马上到。”
电话被挂断了。
尽管路景杭已经很努力地小声说话,可是今晚的天气不好,阴错阳差地,这几句隐约的台词还是飘进了贺识周耳朵里。
他就是再迟钝,用不着花心思去猜,他也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了。
“识周?你还醒着吗?”无疑地,路景杭开了口,很抱歉似的,还有丝缕的焦急,“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去朝阳一趟。”
“哦。”贺识周从后视镜看向他的眼睛,连自己都没察觉到那点扎人的讥讽,话不经由大脑就脱口而出了,“什么急事。你那小影帝又叫你去英雄救美?你是泰迪吗?”
路景杭皱了皱眉:“……识周,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上午出门的时候我就发消息和他断了。”
贺识周没什么表情,咬了咬舌尖,刚要说话,却听见他接着说:“再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他大半夜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说自己被投资人灌酒了,我总不好见死不救吧。”
“你最善解人意了,”路景杭眨了眨眼,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语气软下来,“不会不同意的。”
“……”
车厢里的空气沉默了须臾,贺识周几欲开口,最后又都咽下了。
“…好。”他垂下了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荫,“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车。”
路景杭笑了:“我刚刚让林特助发消息给了单冽,让他来接一下你。”
“嗯。”
雨,下得滂沱。
贺识周站在路口,撑着从车门里抽出来的那把伞。
手机的冷屏泛着白光,他目送着劳斯莱斯从面前疾驰而去,溅起一地雨花。
屏幕上是几条不长的消息,发出时间在一刻钟前,来自一个本本分分的id,备注在他微信列表一众牛鬼蛇神里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谢昼 187cm 17岁:识哥。
—谢昼 187cm 17岁:23号了。
贺识周单手按开了手机转账界面。
—SD:【转账:40,000元】
那边像是还没有睡觉似的,居然秒回了。
—谢昼 187cm 17岁:贺哥这个月什么时候来见我
贺识周表情凝重地看了看屏幕顶端的日期,看见周日后脸色才和缓了一点,沉着脸回了一条语音,颇带两分痛心疾首的:“你怎么还没睡?年轻人身体再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屏幕那头,少年从山城有些燥热的夏里爬起来,和路景杭八分相似的眉眼冷淡疏离,此刻却染上一抹浅淡的笑。他从老旧居民楼不算宽敞的客厅走到阳台旁,双手搁在黑色的铁架栏杆上,闭了闭眼。
晚风不由分说地吹过来了,连带着少年心事一起滚烫而迫切。
—XZ:我刚刷完题
谢昼按下语音键,音色冷冽,却有着高中生独有的青春气息:“贺哥还没回答我呢,这个月什么时候来见我。”
贺识周看见发过来的语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文字。
他不喜欢听谢昼说话,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这小男生的声线并不像路景杭的风格。
—SD:半年内应该都不会去
贺识周把伞柄压在脸和肩膀之间,这个角度并不足以抵挡夏季的瓢泼,雨一点一点地飘进来,他一边远眺寻找路尽头拐来的车灯,一边艰难地用二十六键打字。
—SD:我谈恋爱了。
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很久才发来一条消息。
—谢昼 187cm 17岁:…
—谢昼 187cm 17岁:那哥以后是不是不会来找我了。
贺识周终于等到了特别助理尽职尽责地开来的那辆迈巴赫,坐上了副驾驶。
单冽准备的很周全,从毛巾到热水,样样齐全。他拿起毛巾擦了擦还有些淌水的头发,低头打字。
—SD:不确定。
—SD:我每个月还是会给你打钱,这个你不用担心
打完句号,贺识周又觉得显得自己有些冷漠了,想了想,补上一句。
—SD:好好学习。
原谅他贫瘠的语文水准只足以支撑他给出这样一句干巴的关爱。
贺识周叹了口气,谢昼是他去山城的赛车俱乐部跑环山时认识的。那天玩完儿车,朋友非要拉他去酒吧喝酒,他推脱不过,跟着进了场子。
不是什么高级会所,只是一家地下酒吧。令人惊奇的是,在那样的鱼龙混杂之地,来送酒的侍应生是个白净高挑的男高中生。
贺识周几乎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了。原因无他,这小男孩长得和路景杭十七岁的时候太像了。
黑与白对比度高而温润的色彩,差不多的眉眼,差不多的鼻梁,差不多的唇型,颜色更淡一点。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说认识一下吧弟弟,你这个年龄怎么来这种地方勤工俭学啊。
贺识周还记得谢昼晦暗不明的眼神,僵硬的肢体,和最后不知为何点下的头。
他和谢昼交换了名字,陪人聊了很久。
贺识周在那晚上知道了谢昼生下来就不知道爹是谁,妈也因为重病没钱治疗走了,家里只剩他和外婆相依为命。
老人家年龄大了,身体不好,于是小小的谢昼就只能出去摸爬滚打,别说来酒吧端盘子,连□□都干过。
贺识周发誓自己最开始只是想睡了他,可是听着听着,同情心就在昏暗的后半夜里和酒精一起泛滥了。
他吻他的时候脑子一抽,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我包养你吧。”
谢昼缓慢地轻轻扇了扇眼睫,似乎是有些茫然无措,又像是下定了决心:“……刚刚那个,是我的初吻。识哥要对我负责吗。”
贺识周更心疼了,这小朋友整天忙着赚钱,连一场美好的校园恋爱都没谈过,立马加上微信给他打钱,让人以后别出去打工了。
“好好上学吧,需要什么钱我出就行。”
谢昼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站起来,只比他矮一点点:“好。”
贺识周按了按眉心,决定改掉自己有事没事就走神的毛病。
他按亮手机,没见再回复,想着也许人家睡了,退出私聊界面,刷新了一下聊天列表。
显然,什么都没有。
置顶的聊天框安安静静,一条消息都没有。
他刚打算把手机熄屏放回兜里,微信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又响了。
贺识周只能再次打开这电子毒品,抱着一点好笑的期冀点开绿色聊天软件。
很可惜,置顶的那人还是什么也没发,这大晚上扰人心绪的消息是记账日报的杰作。
“我去你的吧。”意扰心烦,他嘟囔着,干脆把手机关了机。
车很快就到了家。
贺识周都没脸问单冽是怎么知道他和路景杭同居的,估计全公司的人都快看出来了。
他过意不去地着给人打了双倍的加班费,逃荒似的上了楼。
小识似乎已经睡下了,贺识周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按开落地灯,却还是把狗吵醒了。
它露出一个呆萌的表情,从沙发那头飞奔过来,差点撞死了靠在这头脱外衣的二老板。
“诶哟喂,”贺识周乐了,觉得自己心中的阴霾被驱散不少,这小东西比他主人有眼力见多了,“我们家小识怎么还熬夜啊。”
小识听懂了似的摇了摇尾巴,上下跳跳,头向门口拱了拱,刚好凑到他腿间,以表示“我是为了等主人回家才没睡熟哒!”这个暖心的消息。
贺识周摸摸他头:“真乖。”
小识更来劲儿了,从沙发上跳下来满屋子撒欢,一个不留神,把落地灯的开关扯断了。
灯应声而倒,碎了一地。诺大的起居室霎时间暗了下来。
贺识周在尖锐的玻璃碎落声中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整个房间里能看清的东西只剩下落地窗外的雨痕淅沥,安静地落着。
像泪,像海,像自来水,可是唯独不像雨了。
小识知道自己闯祸了,委屈地拿脑袋蹭二老板的腿。贺识周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好心情又跌了回去,他抱起小识,贴了贴它的脸。
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可还是想从和宠物的触碰里寻找一点温暖。然而小识对他越热情,他越觉得忧能伤人。
比格的耳朵动了动,再提醒他一遍宠物的主人今晚又干了什么混账事。
到底为什么要爱上一个混蛋呢。
贺识周心累地想。他放下它,走去浴室洗澡。
他刚把水拧开,就听见家门“咔哒”一声,开了。
路景杭走了进来:“怎么不开灯?”
“你没长眼睛啊,灯坏了。”
贺识周站在淋浴头下往外喊:“小心玻璃渣。”
“嘿,”路景杭脱了外衣,捏住小识后脖子,把它拎起来,恶狠狠地抖了两下,“你这蠢狗,又闯祸了?”
他又朝浴室扯嗓子:“你没事儿吧?”
“我长眼睛了。”贺识周挤了一泵洗发水,盯着我满头泡泡从浴室里探出头来,“还有,你又虐待小识。”
路景杭简直窦娥冤:“我就恐吓了一下它!恐吓!我什么也没干!”
“你最好是。”贺识周哼了一声,“滚去给我拿浴巾。”
“得令。”路景杭立马把小识踹回了它的狗窝。
洗澡的人把泡沫全冲掉的功夫,路景杭已经滚进了浴室,殷勤地递上浴袍:“皇上请。”
贺识周被恶心得一身鸡皮疙瘩:“你犯什么杀头大罪了要我兜底吗。”
“没。”路景杭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回卧室,帮他毛巾擦头发,手法有些生疏,“呃,好吧,有。”
“这不晚上去接其他人了吗,不得哄哄你。”他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绝对只是在投资商面前把他接走而已,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贺识周看了看床头的钟:“好的,我相信你。”
路景杭跟着看了看那电子钟,凌晨一点五十三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贺识周故作认真地掰他手指算算数:“……因为你要是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完事儿了的话,我们不用信任危机也可以分手了。”
“识周。”路景杭把手抽出来解衬衫扣子,更认真地发出疑问。
“你去医院看过吗。”
“我去你的吧。”回应他的是贺识周扔过来的一个枕头。
路景杭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跑去淋浴,等他裹着浴巾出来时,贺识周已经睡了。
他亲了亲他的耳朵,钻进被子里抱住人,快乐地合上了眼。
贺识周却在耳后呼吸平稳后睁开了眼。
混蛋为什么要这样一会儿像是深爱一会儿又很冷漠呢。他看向窗外,想。
雨小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