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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七日,晴,微风,傍晚九点。
扶林晓从车上下来,夜风裹挟着微凉的温度拂过面颊。他习惯性环视一圈,看到不远处那道分外眼熟的人影,不由得微微侧头:“那个人,你认识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身上即将滑落的披肩外套被灰西装保镖恰好接到手里,后者微向前半步,低头询问他是否还要这件外套。
扶林晓摆手示意他退下,站在原地,继续观察刚刚话语中的目标人物。
天很黑,昏黄的光线下,那人的一头银发格外扎眼,看颜色像是刚染不久,在黑夜里泛着冰晶般的光泽。
纯黑墨镜遮住他半张脸,将眼睛藏进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他姿态散漫地斜倚着斑驳砖墙,从皱巴巴的白色袋子里摸出块面包干叼进唇间,漫不经心,却莫名带着某种危险的张力。
扶林晓注意到他的姿势——三指虚拢,精准地钳住面包干边缘,薄薄一片,却像是随时都能化作一柄柳叶刀。
“…你在说他?”跟他一起来的方题把邀请函从口袋里扯出来,随手扔到侍者前面的地板上,抬头看他指示的方向,接话道,“收着点视线,不要这样光明正大,他能看到我们在说话。”
“看?”扶林晓移开目光,诧异一秒:“他不是瞎子?”
方题说:“戴墨镜就是瞎子的话,我想,你的脑子可以去看看医生。”
平白无故被讽刺一顿,扶林晓立刻再打量他一眼。那人嘴角弧度很淡,靠在墙边和没骨头一样,看起来没拐杖时走路也会摔倒,不知道的真会以为这家伙是个瞎子。
“他出现在这里,功夫很厉害?”
方题扯了扯嘴角:“瞎子出现在这里,那才叫本事。”
“但是他不瞎,”扶林晓说,“所以他厉害?或是不厉害。你给我一个准确话。”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方题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回答,“他不是打手,龙头帮你总知道?你来这里,是因为你是执政官的独子,而他是大老板的接班人。”
“那位?”扶林晓想到那位面容温和却不怒自威的□□教父,对比后即刻笑起来,“真稀奇,怎么能有这副模样的儿子……”
“我也不是关哥的儿子。”方题打断他说,“我们不论血缘关系。”
“…哦。”扶林晓点点头表示理解,还是抓着那一点问,“那他身手怎么样?”
方题沉吟片刻:“道上没有他的排名,但都默认他实力很强,保大老板发丝不掉应该没有问题。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大老板对家,有些人怀疑是他私底下悄悄做掉的……如果是真的话,那在我们这一代能排名前几。”
“第一是谁?”
“…长毛狮王。”
说出这个代号都沾着嫌恶的表情,方题转移话题:“他跟着大老板的时间很早,四五岁?我不太清楚。你随便问几个人,他们都知道他小时候是被大老板锁在笼子里的,所以现在还有人会说,他领口里始终戴着项圈。”
“有人看到过?”
“这倒没有,”方题停顿了下:“但不耽误他们都说他床上功夫很好:大老板把他从小养到大,会在晚上把他锁在床头之类的——但在我认为,无非是因为外貌引发的胡言乱语。龙头帮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管,收租、保护费、押货……虽然他平时不怎么单独行动,都是跟在大老板身边,铁板上钉钉的养子继承人,几乎没可能会是情人。”
扶林晓分辨了一下这段信息,半晌笑了下开口:“听这语气,你和他交情不浅?”
方题只是道:“在被关哥捡回去之前,我是大老板的打手。”
“怎么,你也对他感兴趣?”
“啊,”扶林晓回答,“我只是昨晚梦到他。”
“春梦?”
“你的思想太肮脏,我几月前和他也有过接触。”
扶林晓抚平身上的西装,推门进去前又颔首道:“退一步来讲,如果真能梦到,倒也不是不行。”
方题收回视线,跟着踏进门,嗤笑一声:“那祝你梦里有好运。”
因为整座酒楼被包场的缘故,朱漆大门前罕见地没有往日的车水马龙,只有几个穿黑西装的安保人员像雕塑般立在两侧。
三楼是今天宴会的目的地,大老板邀请晋城最大的四股势力聚首:崔先生、老关、林执政和他自己,说要让各自的接班人互相认识一下。
水晶吊灯的光晕洒在屏风内的主桌中央。崔先生摩挲着珠宝扳指坐在太师椅上,老关的龙头拐杖斜靠在座椅旁。林执政端着茶杯,面无表情看着进门的这些小辈,他另一侧,仅剩的一张椅子上空空荡荡。
扶林晓和父亲打了声招呼,方题拿走了老关喝了几口的酒杯,不过两三句话,就被赶去坐外面的小孩这桌。
扶林晓扫了眼主桌的空椅子:“大老板呢?”
方题抬了下眼,随手举起酒杯和一个桌上的兄弟碰杯:“他最要面子,肯定是最后一个。”
扶林晓刚从国外留学回国,和这一桌子的□□二代还真不怎么熟悉。方题明显是这桌人里地位最高的那个,他也跟着被敬了一圈酒。
在他喝第二杯酒的时候,大老板拄着镶嵌着翡翠宝石的拐杖踏入宴厅,整个三楼骤然一静。
他身后半步,瞩目的银发青年依旧戴着那副纯黑墨镜,身上是黑色皮衣和白色衬衫,姿态闲庭信步,在路过自助餐台时顺手拿了颗樱桃抛进嘴里。
大老板面容温和,穿着青灰色长衫,长相毫无震慑之感,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息,落座于权利最中心,年纪不过四十上下。
他坐下后微微抬手,手心折扇合拢,扇骨在桌面敲出三声脆响,身后紧跟的人就立刻把拐杖接过去握在手里。
“没规矩。”大老板又用画着白鹤的折扇点了点桌面。
門升顺势俯首,翡翠拐杖在他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半弧,转身放下时,腰侧隐约现出柄短刀的轮廓。
他嘴角弧度不变,摘下墨镜塞进胸前的口袋。
在场的人瞥见他右眉骨上那道旧疤,浅浅一道,曾被什么利器擦过。那双烟灰色的瞳孔在灯光下近乎透明,像是淬了冰的琉璃,眼尾却缀着颗猩红的小痣,为这张脸平添几分怪异。
大老板指了指小孩那桌:“大人谈话,你去坐那里。”
周围人讨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入耳,方题莫名其妙开口喊:“mensheng。”
扶林晓抛着骰子,闻言又要问了:“他叫什么?”
“你不是几月前和他有过接触?”
扶林晓知道□□这些人一向对自己的名号很看重,啧声说:“那也没到能互通名字的地步。”
方题重复道:“mensheng。”
“哪个men,哪个sheng?”
“——财源敲门的繁体门,步步高升的简体升。”
門升的声音沉静而磁性,脸上带了点乖张的笑意,他侧头看人,睫毛又浓又密,眉骨凌厉漂亮,让扶林晓莫名其妙地轻信了几分传闻。
扶林晓盯着他眼睛,又扫过他的脖子,夸赞道:“好寓意。”
門升笑意深了点,把皮衣甩到椅子背上,话语透着些许得意:“我也觉得,是大佬给我起的。”
几句问好说完,主桌已经掩盖上门开始谈话,扶林晓目光绕场转了圈:“加上我三个人——那什么长毛狮王呢?”
方题皱了下眉:“可能在码头,崔先生今天还有一批货。但那家伙一向不参加这种聚会,来了也只会让人觉得晦气扫兴。”
門升一早就发现那人没在,随口回答:“他最好死了。”
扶林晓也听过一些关于崔先生接班人的传闻,但还是略微吃惊:“风评竟然这么差。”
門升的笑淡了些:“因为够烂。”
方题见气氛不对,连忙给他递酒,酒过几轮,又给門升递了根烟:“认识?”
扶林晓秒速接话:“认识。”
門升把烟卷接过来叼在嘴里,笑了下说:“那就是见过。”话音未落,他的手还没有伸进口袋,立刻就有人弯着腰凑过来为他点火。
他扶着这人的手把烟点燃,一句多谢还没说出,抬头才发现递火的人容貌面生。
青年见他抬眼,没有立刻走开,反而凑近了点,快速伸手,妄图去碰他的衣领。
桌子上没有谁不是练家子,他出手的速度很快,却被門升一把握住手腕。
“怎么?”門升放开他的手。
这人见一下不成,收回手,语气平平地又开始敬他酒:“衣领折了,不好意思。”
門升和他碰杯,却只拿在手上不喝,方题也不知道他的酒量,估摸着联合起其他人又开始给他倒酒。
几杯下肚,面色仍然丝毫不显,門升怎么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衣领最上方的扣子如何也不解开一点。
“他们都想知道…”最后方题干脆地问,“你脖子上到底有没有项圈?”
門升叼着烟笑了下,他穿的高领,外人口中纯洁的白色衬衫上挂了条黑色领带,看不清下面究竟有没有形状类圈一样的东西。
气氛热乎乎,有人在这句话后贴过身来,声音很低地起哄说:“热的话就解开。”
門升笑着笑着,突然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牵引着摸向自己的领口。
他盯着扶林晓莫名清醒一大半的眼睛,顺势点名道姓说:“那你来解开。”
扶林晓解开他的领带,松开他的扣子,脖子上干干净净,没有纹身,没有疤痕,连颗痣都没有,什么也没有,淡青色的血管蜿蜒在颈侧,线条凌厉得像是一柄收鞘的刀。
他后面再没有系上扣子,仍然还是有人盯着他脖子看。在座的之中,門升穿的算是最多的那个,其余的人身穿背心裤衩,但他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便吸引了大半目光。
散场时他看起来还是没醉,站在门口等大老板出来,扶林晓要和他握手,門升伸出胳膊,对方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袖子直接掀开上去。
露出的腕骨白皙,骨节上还点着灰色小痣,带着尖刺的圈环套在上面,扶林晓不由得一愣。
下一秒,門升甩开扶林晓的手,快速地用袖子重新盖住手腕。
“好吧,事实上,不戴并不可以,”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说,“替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