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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蒸汽钟表城(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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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轮雨停歇的刹那,整个熔炉陷入死寂。晏惊蛰的蓝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虫茧残壳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淡金色液体从孔洞中渗出,在空中凝聚成无数微缩的时核投影——每个投影里都囚禁着一个克隆体,有些长着他的脸,有些长着兰夜白的。
“欢迎来到弑神摇篮。”
机械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找不到声源。晏惊蛰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沙漏疤痕灼烧般的痛感沿着神经蔓延。他转头看向兰夜白,发现对方的机械心脏正在解体,齿轮一块块剥落,露出核心处一枚青铜钥匙——那纹路与晏惊蛰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
兰夜白的嘴角溢出蓝血,机械手指死死按住心口:“原来如此……时核从一开始就……”
地面突然裂开,七具身披青铜铠甲的尸体从裂缝中升起。他们胸口的时针全部指向4:18,腐朽的声带振动出铸铁教会的古老预言:“当时针噬尽分针,蛊王自骸骨苏醒。”
晏惊蛰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尸体他认得,是铸铁教会最后的七位时痕者,曾在末日时墟的记载里出现过。他们每个人的铠甲上都刻着同样的瓦瑞锡安文——“泪为引”。
全息投影毫无预兆地炸开,强光吞没视野。等晏惊蛰再能视物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实验室里。幼年的自己就在眼前,正踮着脚从实验台上偷走一枚晷片。玻璃观察窗的另一侧,银发孩童用折扇在窗面上画了一个∞符号。
这是他的记忆。
机械卫兵从记忆碎片中涌出,每一个都带着观测局的标志。晏惊蛰挥动蓝血凝成的短剑,却在斩断第三个卫兵的脖颈时,发现对方的面具下是兰夜白的脸。
“小心记忆污染!”真正的兰夜白从背后拽开他,折扇劈开偷袭的卫兵。他的机械心脏已经暴露在外,齿轮间缠绕着发光的蓝丝,“时核在抽取我们的记忆重构战场!”
克隆体突破了时核投影的束缚。他们不像机械卫兵那样笨拙,而是完美复刻了本体的战斗方式——一个“晏惊蛰”克隆体甚至使出了只有他才会的时痕腐蚀,蓝血如活蛇般缠住兰夜白的机械臂。
折扇刺入心脏的声音格外清晰。
兰夜白挖出了自己机械心脏里的半枚晷片,甩向晏惊蛰:“接住!”
晷片嵌入胎记的瞬间,记忆回廊崩塌。真实的熔炉景象重现,虫茧残壳已完全溶解,露出底部巨大的青铜装置——那是一个形如沙漏的囚笼,上下两端分别禁锢着一个晏惊蛰克隆体和一个兰夜白克隆体。沙漏正在倒转,上方的“晏惊蛰”开始融化,蓝血通过沙漏中枢输送给下方的“兰夜白”。而每输送一分,真实的兰夜白右臂的机械化就加深一分。
“这就是时核的本质。”兰夜白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用我们的克隆体做能量转换器。”
晏惊蛰冲向沙漏装置,时核风暴却拦住了去路。他的蓝血在暴走中形成锁链,意外触发了沙漏侧面的机关——一段加密的监控记录自动播放。
画面里,白袍人将青铜钥匙按进幼年晏惊蛰的后颈。同一时刻的另一个实验室,银发孩童被绑在改造台上,机械心脏植入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却死死攥着藏在手心的半枚晷片。
观测局的日志在画面最后闪现:“双生容器培育成功”。
晏惊蛰的血液凝固了。
兰夜白的折扇再次贯穿自己的机械心脏。这次挖出的不是晷片,而是一枚微型时核,上面用蓝血写着:“时蛊最怕的不是毁灭,是有人记住真相。”
沙漏在此刻彻底倒转。
熔炉开始坍缩,青铜墙壁如融化的蜡般扭曲。晏惊蛰在最后一刻做了两件事——将胎记里的钥匙刺入沙漏中枢,抓住兰夜白逐渐机械化的手。
强光吞没一切的瞬间,铸铁教徒的预言在耳边回响:“当时针与分针重合,蝴蝶将振翅。”
而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帧画面里,晏惊蛰看到了古董店的橱窗。玻璃后,一枚刻着∞符号的怀表突然开始走动。
滴答。
滴答。
指针走动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像心脏最后的跳动。
最后的意识里,只有“砰”的一声巨响。
晏惊蛰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现在一片纯白的虚无里。没有熔炉,没有时核的风暴,没有正在机械化的兰夜白——只有那枚刻着∞的怀表悬浮在面前。
指针又走了一步就停止了,停在4:18。
他伸手去抓怀表,指尖却穿透了表盘。
突然,怀表内部传来机械齿轮咬合的声音,表盖“咔”地弹开——里面没有机芯,只有一枚染血的青铜钥匙,和一半干枯的蝴蝶翅膀。
滴答。
指针又开始跳了一格。
熔炉爆炸的轰鸣声从记忆深处席卷而来,炽白的强光吞没视野。晏惊蛰感到自己在极速下坠,失去视觉后,耳边的轰鸣声格外震耳。
一秒。
两秒。
三秒。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感变慢了些。
耳边响起铸铁教徒最后的预言:“当时针与分针重合,蝴蝶将振翅……”
世界重构的声响,像一场漫长的潮汐。
爆炸的轰鸣声停了,眼前的强光也渐渐消失。眼前是一片漆黑,晏惊蛰不知道这股力量要带他去哪里。
晏惊蛰是被水呛醒的。
他只模糊的看见有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这种感觉让他不适,身体紧绷着。
等瞳孔聚焦后发现是兰夜白。
“终于醒了啊。”熟悉的声音响起,晏惊蛰心中大石块落下。他想问兰夜白这是哪里,但对方像是提前预判到了一样,将食指放在嘴前示意他不要说话。
“你休息会儿吧,这里很安全。不要说话哦~”
真想锤死这人。
没一会儿,晏惊蛰睡了。
兰夜白起身。
洞穴外,蒸汽钟表城的永夜笼罩在铁锈色的雾霭中。
兰夜白站在洞口,折扇轻抵唇边,望着这座被时间具象化的钢铁巨兽。整座城市由黄铜齿轮与铆接管道构成,高耸的钟楼像畸形的脊椎骨刺向铅灰色天穹,表盘上的时针全部逆向旋转。街道不是石板铺就的,而是无数咬合的齿轮平面,随着蒸汽阀门的喘息微微起伏,踩上去会发出金属的咯吱呻吟。
远处,财阀大厦的玻璃幕墙内,巨型蒸汽机正在将液态时之泪泵入城市血管。
那些荧蓝色的液体在透明管道中奔涌,途经之处,街边的煤气灯便亮起病态的光晕。更诡异的是建筑外墙——每一块砖石都是微型怀表拼接而成,表盖随着蒸汽压力开合,露出内部跳动的机械心脏。
一阵带着铁锈味的风卷过,掀开兰夜白垂落的银发。他眯起眼,看见下城区的贫民窟正被时之泪形成的涨潮吞噬。几个铸铁教徒站在屋顶,将偷来的齿轮扔进沸腾的蓝液中,溅起的浪花在半空凝成短暂的数字:11:11。
钟声突然轰鸣。
全城的蒸汽管道同时喷发白雾,齿轮街道剧烈震颤。在浓雾遮蔽视线的最后一秒,兰夜白瞥见钟楼顶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绝不是人类,而是由千百个表盘拼凑成的活体时针,正用嵌满齿轮的眼球扫视城市。
折扇“唰”地收拢。他退回洞穴深处,在晏惊蛰身旁坐下,机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心口的晷片。
昏光里,晏惊蛰的脸像被时间遗忘的瓷器。
兰夜白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毫无瑕疵的面容,皮肤在铜灯下泛着冷调的苍白,如同蒸汽贵族收藏的象牙雕像。眉如墨画,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连睡时都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峻。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停驻的蝶。唇色极淡,近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唯有唇珠处透着一点极浅的粉,让人想起钟表城里罕见的樱花机械芯——那种精密又脆弱的美。
颧骨与眉弓构成完美的几何线条,光影在面部流动时,会形成令人屏息的明暗交界。没有伤疤,没有瑕疵,连毛孔都看不见,仿佛连时光都不敢在这张脸上留下痕迹。
唯有左眼角一颗极小的泪痣,藏在睫毛投下的阴翳里,像是造物主最后落笔时不小心滴落的墨点。
兰夜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折扇悬在半空,迟迟未落——他突然意识到,这张完美到近乎非人的面孔,只有在沉睡时才会泄露出几分鲜活气。当那双总是含着冷意的眼睛闭上后,晏惊蛰看起来竟像个误入尘世的时核精灵。
机械心脏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兰夜白收回目光,折扇“唰”地展开,遮住了自己微微发热的耳尖。
晏惊蛰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丝线牵动。意识从混沌中缓慢浮起,如同深海中升腾的气泡,一点一点接近水面。
他先是感觉到身下齿轮垫的坚硬触感,接着是洞窟内潮湿的金属气味,混合着远处蒸汽管道泄压的嘶鸣。眼皮沉得厉害,仿佛被时之泪黏住,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睁开一线——
模糊的视野里,一抹银白晃过。
兰夜白背对着他站在洞口,银发被铁锈色的风撩起,折扇半展,机械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洞外的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暗铜色,像是古老钟表上的鎏金雕花。
晏惊蛰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疼。他下意识去摸左肩的沙漏疤痕,指尖触到肌肤的瞬间,一道蓝光从疤痕深处渗出,在昏暗的洞窟里划出转瞬即逝的弧线。
“醒了?”
折扇“咔”地收拢。兰夜白没有回头,只是稍稍侧过脸。逆光中,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机械心脏运转的微光透过衣料,在胸口映出淡蓝色的纹路。
晏惊蛰眯起眼。他还没完全清醒,兰夜白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时之泪传来,带着不真实的嗡鸣。身体比意识先一步行动——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肌肉记忆般的戒备。
“你睡了三个时区。”兰夜白终于转过身,折扇尖指了指洞外,“蒸汽城开始宵禁了。”
晏惊蛰这才彻底清醒。他撑起身子,蓝血在血管里加速流动,带走了最后一丝昏沉。左肩的疤痕微微发热,像是感应到什么般泛起涟漪似的波纹。
“我梦到了时核塔。”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塔顶的齿轮...在吃人。”
折扇展开的声音像一声叹息。兰夜白站在明暗交界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那不是梦。”
机械心脏的蓝光突然变得急促,照亮了他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
“是我们最后的目的地。”